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判词:“覆巢之下,安有完卵?”
王圜扶额,无奈道:“王老夫人,您能说明白点吗?您给我起的名我这么多年都没拎清楚呢!”
王老夫人闻言轻嗔她一眼:“我再说一遍,我不老。你姓王名圜字周,小名儿圆圆,你的名与字取自屈平所写的离骚,‘何方圜之能周兮,夫孰异道而相安’,意思是方圆难配,志不同不相安。我希望你一生都能明白真正合适自己的是什么,不论是人还是事,然后勇往直前。”
王圜当即捧场鼓掌:“哇哦,不愧是读书人!不过娘,为什么取银杏儿这个名字?”
王夫人低头哄着怀里的婴孩,轻声道:“不是银杏树的银杏,不过留作小名也无妨。‘吟行’二字出自苏轼的定风波,是我最喜欢的一首词。我希望这个孩子将来即使身处风雨之中也能潇洒自若。我愿他回首向来萧瑟处,归去,也无风雨也无晴。”
“以后,他便叫萧吟行。若我能活到他弱冠之年,你就带他来找我,若是我走了,那你们随便给他取一个字便好。”
“萧吟行?”
除夕宫宴,嵇觅一边摸着玉扳指,一边眼睛盯着梅花,道:“‘吟行’二字是出自苏轼的定风波?”
萧疏在皇帝身侧提着灯,脸上泛起柔软之意,道:“是,是臣的岳母取的名字。”
嵇觅点点头,笑道:“你岳母学识不浅,这个名字取得好,不要浪费了。反正正值太平日子,你和王将军有没有意向,将来让吟行到玉鸿书院读书?”
“臣听王将军的意思。”萧疏一侧首,却见梅林下的王圜把孩子半边身子埋进了雪里。
萧疏:“陛下,臣去去就回……”
嵇觅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忍俊不禁:“不必回,赶紧去把孩子□□。”
“我这是逗孩子——”
“哪有你这么逗的!”
“——萧疏你敢不敢再大声……”
萧疏飞快凑过去亲了一口王圜:“祖宗,我的错,今日除夕宫宴这么多人呢,小声些。”
王圜红着脸小声嚷道:“你!你也知道这么多人!你好意思让我小声!”
“我的错,但你别把吟行堆成雪人啊。”他蹲下来拍拍小孩身上的雪。
“行行行,我去找留心了,你自己看孩子吧!”王圜摆摆手,捂着嘴飞快地跑掉了。
萧疏叹了口气,这怪不了孩子的娘只能怪孩子啊。他蹲下来,对刚到他膝盖的小孩道:“你傻啊,你娘要埋你,你怎么都不挣扎一下。”
小孩道:“爹,如果娘要埋你,你挣不挣扎?”
萧疏:“……小祖宗,我们去暖阁看你媳妇儿好不好?”
小孩:“谢伯父说不一定是媳妇儿,也可能是弟弟。”
“也不一定不是——你就说看不看吧!你不看你媳妇我还要看我媳妇呢!”萧疏觉得自己心力交瘁,站起来作势要走,手指忽然一暖,低头,只见小孩主动牵起他的手道:“那走吧,万一是呢。”
他心中一动,轻轻捏住握着自己手指的小手,道:“吟行啊……”
“什么?”
萧疏低头一笑:“没什么,回去爹给你熬一碗姜汤,咱们暖暖身子。”
“好,但你少放些姜好吧?”
“……爱喝不喝!”
银鞍白马,玉京长街。当时年少春衫薄。骑马倚斜桥,满楼红袖招。
“萧世子!今儿去不去娴花楼喝酒?”
剑眉柳叶眼的少年想了想,道:“去!还得带上朱正致!”
“带他干什么!咱们哥儿几个喝酒抱美人,他上不了台面!”
少年牵辔狡黠一笑:“本世子可不想吐美人儿的漂亮衣裳上,得让他做痰盂儿给我接着。”
已是夜半,娴花楼依然笙歌不断、笑语盈盈,数盅酒过后,少年扶着朱正致,张口吐在了他身上,吐完后慢条斯理地用帕子擦擦手,轻踹对方一脚:“没你事儿了,赶紧滚。”
朱正致兜着衣服上的秽物出去了,那少年身边的美人儿一见位置空了出来就娇软地凑过来,绵绵唤道:“萧世子——”
少年忽然捂着肚子对着她一抖似要呕吐,吓得美人儿花容失色地赶忙往后退。
少年看着她笑了,道:“还以为你多么情真意切呢——”
在座的纨绔当即哈哈大笑。
又一个时辰后,公子哥儿们喝趴下一片,少年摇摇晃晃踩了他们的胳膊和腿翻出去,他没走几步,就碰见那个方才总凑上来的女子,两人眼对眼望着,他终是忍不住道了句:“对不住。”
谁知女子白了他一眼,丢下一句“谁稀罕”就摇曳生姿地走了。
少年回头看了她很久,再转回视线时,便瞧眼瞧见对面老鸨要过来搀扶他。
“哎呦萧世子,怎么今晚又要走?留下来歇歇——”然而她一句话没说完,那少年却竖起一根指头抵在唇边,醉醺醺似的笑:“本世子快吐了,你不让开,我就吐你身上。”
老鸨赶忙让开,对着少年的背影晃了晃手绢:“萧世子记得下次再来!”
朱正致已经换了一身新衣服在马车前等着他,他钻进马车后,朱正致也钻了进来。少年带着醉意问:“这回都打听完了吧?一共能买多少人?”
朱正致道:“我也没想到,竟然足足有四十二人,有些有户籍,都是奴籍,有些甚至连户籍都没有。年龄最大的十四岁,眼见就要被卖给楼里接客了,而小的也有五六岁的,娴花楼开的价不高,但是官府那边上籍、抬籍的价钱全核算下来可不是笔小数目,这些咱们真的都要吗?恐怕养不起啊。”
少年揉揉脑袋道:“没事儿,钱不够我就再去找伯父借,到时候你揣着,过几天就买几个,先买年纪大的,时间拉长一点买完。”
朱正致点点头:“好的,主子你怎么样?还想吐吗?”
“揶揄我呢?”少年轻笑,拍拍他的肩膀:“还好,倒是你,我得让陈慨给你买身新衣服,下回再来,咱们‘周瑜打黄盖’,之后你就可以换上,去当你的朱主管了。”
朱正致笑道:“不敢,主子可真会说大话,还朱主管呢,等您先把建楼的钱都还了嘉定侯再说吧。”
少年摸摸胸口:“你这么说话就有点伤人了。”
朱正致忍俊不禁。
少年将头往后一仰,深深地叹了口气,叹得朱正致的笑都敛去了。
朱正致:“主子,你怎么了?”
少年半真半假地说:“娴花楼里的脂粉味太熏人了,我得呼出来才舒服。”
“您好不容易融入这玉京,需要多多习惯,可别露了馅。一个个纨绔看起来吊儿郎当,鬼心眼多了去了,还有那些世家,您是宁肃侯的独子,他们都在盯着您呢。”
“我知道,可我习惯不了,尤其是娴花楼……”少年缓缓揉捏睛明穴,道:“看习惯我爹娘以后,就没办法再放任自己,也没办法漠视她们。”
朱正致顿了片刻,才道:“世子,这也是别人的人生。在这样的环境下,她们别无选择,我们没有办法也无权干涉。”
“我知道。”少年闻言抹了把脸,难掩疲倦之色,叹气道:“我知道……可是你知道吗?谢伯父有个女儿找不到了,所以他每次看到路边的年龄相仿的乞丐小女孩都会停下来去仔细辨认,然后他会再给小女孩买点好吃的。伯父那副模样,我真是怕了。”
“但今年我才真正能体会伯父为什么能如此浑浑噩噩。”
朱正致安静地听着。
“她比我小四岁,要是不幸活着,此时会在大昭的哪个角落里?或许她就是她们其中的一个。伯父说伯母长得很好看,她也一定很好看,那就更可怕了。这世道女子能做的事本来就不多,我真是不敢去猜她在过什么样的生活。”
“一想到她或许要因为生活所迫去而接客,搞不好还要……”少年一抿唇,止住了话头,过了一会儿才道:“从此我就不敢看任何一个倚门献笑的女子。”
他低低地说道:“所以我想着,那些小孩子将来去做个侍女,总比做个□□要好过些吧?至少抬籍之后,没人能随意作弄她们。”
马车之内,朱正致膝盖后挪向他叩首,再起身时道:“奴才明白了。”
极宸殿。
嵇觅搁下奏折,歪头对身侧案牍旁写字的少年道:“你父亲战死了。”
他只说了一句就停住了,本在等着少年的反应,没想到对方的笔杆连晃也不晃一下。
少年头也不抬,道:“战死这个死法,也不错。”
嵇觅重复道:“萧疏,你的父亲,战死了。”
少年终于搁下了笔,道:“庄子妻死而歌曰:生死本有命。陶渊明也有诗句曰:死去何所道,托体同山阿。何况我父亲是为国而死,死得其所,我不必为他而悲。”
嵇觅静静地与他对望。
少年自十岁入玉京至今已有六年,越是长开五官越是锋利无比,只有吊儿郎当的时候才能掩去几分锐芒。
他一直打量少年,好似这样能将他望穿一般,许久才道:“你母亲请求朕让你去斩神营,朕本来想着这世间伦理纲常,亲生父亲死了做儿子的应当守孝三年,但见你已经如此豁达,那就不必守孝了。”
“三日后,你就启程去斩神营吧。”
嘉定侯府,谢旭迎来了翻墙入室的少年,他沉默着给同样一进门便不吭声的少年递上一杯茶。
对方接过,道:“谢谢伯父。”
谢旭抿唇,想说些轻松点的却又不知道该怎么开口,于是道:“都打理好了?明天就走?”
少年缓慢地点头:“都好了,明天就走。”
谢旭也点点头,道:“回去也好,都五六年了。”
少年继续沉默。
谢旭:“吟行?”
萧吟行应了一声。
“你还好吗?”
萧吟行轻轻一笑:“当然还好。”
谢旭却依然从怀里掏出一方手帕放在桌上:“要是心里难受,伯父这里有帕子。”
萧吟行垂眸看着那方手帕,摇摇头,却伸手拿起叠好,放进了自己衣襟之中,玩笑道:“我母亲比我更能哭,我要是用了这帕子,她就用不了了。”
他笑完却轻轻抿唇,道:“还是不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