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孔老太爷掀起已经打了好几层褶皱的眼皮子,看着眼前这个,孔家如今最有出息的孩子,不觉从胸腔里头,发出了深深的一声喟叹。

若是孔轲不死,或者孔轩能够成材些,只怕也不会闹成了如今这种,两房争一子的局面。

“坐吧!”孔老太爷沙哑着嗓子,目光从孔辙年轻的面容上掠过,而后又是一声沉沉的叹息。

虽然窗纸很厚,因着孔老爷眼睛不好,怕见光,又糊了好几层,可即便如此,仍旧阻挡不了,外头女人们此起彼伏的嘤嘤哭泣声。

孔老太爷听得脑子发蒙,本想和孔辙说的话,也想不起来了,于是忽然暴怒:“来人!”厉声道:“把她们都给我轰出去!不管是上吊,还是喝药,都滚回自己屋里去死!再跑到我的院子里哭闹,惹我恼了,都赶出了孔家去!”

传话的小厮弓着腰小心翼翼退出了屋子,很快,外头起起伏伏恍若苍蝇般“嗡嗡”不住的啜泣声戛然而止,孔辙听得一阵细碎凌乱的脚步声,渐渐远去,最后终于消失了。

孔老太爷这才心满意足地在大引枕上动了动,抬起眼皮,看面前这个少年郎,犹自微垂着脸,昏暗的光线叫他根本看不清楚他的表情,可孔老太爷却是心知肚明,这孩子不高兴。

“我知道,你不快活。”孔老太爷苍老的脸上露出深深的痛苦和酸涩来,泛黄混浊了的眼珠子转向孔辙,说道:“可如今家里的情况你也看见了。你大伯死了,你大哥也死了,若是他们没死,或是还活了一个,也不会闹到这地步。大房骤然没了两个顶梁柱,你大伯母又死盯着你,非你不可,我也是无奈,只得把你过继给她,做了嗣子。毕竟是你生父放了把火,烧死了他们爷俩儿。这是三房欠大房的。你既是三房的嫡长子,父债子还,你无话可说。”

孔辙想起那场熊熊烈烈的大火,一把火烧起来,大房的男人死了个精光,二房的二伯父,现在还躺在床上养伤。不但脸毁了,身上也没几块好皮肉。整日里窝在屋子里,除了二伯母,谁也不肯见。每天夜里就要大喊大叫,那凄厉的惨叫声,隔了那么老远,他都能听得清楚。

“过继给大房,孙儿心甘情愿无怨无悔。可孙儿还有弟弟,除了三弟,还有四弟五弟六弟,并非只有孙儿一个男丁,何苦非要孙儿兼祧两房。二伯父二伯母要选嗣子,在三弟四弟还有五弟六弟里面选,难道就不成吗?”

孔老太爷想起自己的二儿子如今人不人鬼不鬼的模样,不禁心下一酸,这个孩子,自来温良宽厚,却是命运不济。

先是骑马狩猎时,为了搭救老三被马踩了脚。最后老三啥事没有,他却是跛了一条腿。大燕律法有云,身残者,不许参加科考。可惜了他一肚子的学识抱负,最终化为乌有。

好在孔家家大业大,不科考也不算什么,可他于子嗣上,却是又踢上了石板。生了四个女儿出来,却是半个儿子也没见。

眼见着四十的人了,便是二儿媳再给他买了丫头回来,说要生儿子,他也不肯再进那些女人的屋里半步。暗地里过来央求他,要他把三房的孔辙过继给他做嗣子。

孔家到了孔辙这一辈儿,除了大房的孔轲外,其余的男丁,全都出在了三房里头。偏二房不肯过继了庶出,只肯要嫡出。

可三房已经成人的两个嫡出儿子,排行老二的孔辙不必说,文武双全,脑子灵活,为人又正直可靠,是个有良心有能力的孩子。

可行三的孔轩却是和孔辙云泥之别,虽是同胞一母,孔轩也不是不聪慧,可他读书不成,经商也没天分,却又自恃才高,自以为是得很。

孔轲还没死的时候,带着他做了一单生意,便是因着他喝酒闹事儿,叫人抓住了把柄,最后钱没赚到,还亏了好大一笔银子。

于是二房想要过继嗣子的时候,就只盯住了孔辙,根本不考虑孔轩。

老三媳妇自然不肯,她生了三个儿子,幼子还小,二儿不争气,唯大儿子聪慧能干,哪里舍得,当时很是大闹了几回。

可老二却是把老三叫了去,喝了顿酒,啥也没说,就坡着脚在老三跟前儿来回走了几趟,然后捂着脸,嚎啕大哭了起来。

老三打小就背靠大树好乘凉,靠着父兄,他就做了个散仙,平日里好吃好喝,贪玩耍弄了一辈子,过得十分轻松快活。

如今见得自来刚强的二哥哭了,又看着二哥那条为了他才坡掉的腿,转头就来了自己这里,认下了二房过继孔辙这回事儿。

老三媳妇知道大儿子是留不住了,整日里哭哭啼啼和老三过不去。总是这回事儿已然定了,不管是二房,还是他自己,都知道这是剜了人家当娘的心肝子了,也就不做声,任凭她耍性子,闹得三房整天的鸡飞狗跳,没一日安宁。

可老三顺风顺水享受了一辈子,这般闹了几日后,受不住了。于是某一晚,搬了几坛子女儿红,躲在书房里头喝得酩酊大醉,然后撵走了小厮丫头,把门从里头拴起来,只说没法子活了,倒了一坛子酒,就把烛台扔上去了。

把之前这回子糟心烂事儿想了一通后,孔老太爷叹气道:“你二伯父的腿,是为着你生父瘸的,他那张脸,那副身子,又是为了你生父毁的,如今半死不活的,这也是三房的债。”

孔辙哪里不知道这回事,可是——

“那也不能都叫我一个人担了这所有的债吧?”孔辙气苦难耐,巴巴地看着孔老太爷:“二伯父二伯母看不上三弟便罢了,可四弟五弟不都是好的,如今也长成了,如何就不行?”

孔老太爷眼皮子动也未动,死气沉沉回道:“他们是好,可并非嫡出。”

孔辙便恼了,站起身,在屋子里团团转:“他们虽是庶出,可四弟读书好,只等着今年下场,必定能得了秀才回来。五弟虽是不好读书,可脑袋瓜子灵,眼睛也毒辣,若不是他经手了几单大生意,赚得了大笔的银子。咱们家那场火,几乎烧了半拉的房屋,这修房新建一串儿的事情下来,早就把家里掏成了空壳子。两个弟弟哪一个拉出来都是咱们孔家的好二郎,祖父便去劝劝二伯父和二伯母,英雄不问出处,何苦纠结于嫡庶之分?”

孔辙说到了最后,几乎是愤然怒吼。可当他的声音戛然而止后,屋子里却依旧是以前那副黑沉沉的模样。

孔老太爷的眼皮子这会儿都不往上翻了,只冷漠道:“他们争气,以后若能出去立一番事业,是他们之幸,也是孔家家门之幸。可自古嫡庶有别,你二伯父和二伯母非嫡不要,就认定你了!”

孔辙无奈至极,只觉气力一瞬间从身体中抽离,慢慢在绣墩上坐定,语气疲倦道:“非嫡不要,那不是还有六弟吗?为何不过继了他去?”

孔老太爷终于抬起脸来,枯若干皮的脸上露出怜悯,认真地看着孔辙:“你还是死了这份心吧!二房如今的情形,已然没精力再去养育一个五岁的小娃娃长大成人。你那四个妹妹,最大的月英,明年就要出阁了。老二月红,也该给她寻门儿合适的亲事了。可你也看见了,你二伯父如今的样子。二房不需要一个奶娃娃,他们需要的,是一个能替他们撑门立户的男人。而咱们孔家,除了你,就再没有合适的人了。”

从孔老太爷的屋子里出来的时候,那天际的霞光还不曾完全淡去,孔辙遥遥看着那连成一片的暗红,只觉得自己连喘气的力气,都要消失不见了。

同一片天空下,连晚霞都是一模一样的碧溪镇里,林榕站在洪府大门前,牵着马缰,根本就不愿意回去。

可门子却是瞧见了他,远远的就招呼:“姑爷回来了,小姐派人问了好几回了,这回可算是把姑爷盼回来了。”说着就叫人传信给内宅去。

林榕脸一沉,心中立时不耐起来。可是他又不敢不回去,怕得洪琇莹夜里守空房叫洪老爷知道了,他又得吃苦头。正是满心郁结,忽的有人在背后扯他的衣袖。

“真个是大爷啊!”那人低声惊呼着,等着林榕吓得浑身起凉发寒地转过头去,一眼便认出了,这是大伯母跟前儿,最得脸的一个婆子。

那婆子虽是满脸震惊,嘴上却是没停,低声说道:“太太已经到了碧溪镇,如今在双福楼住下了,大爷得空了,一定要去见见太太。”

第019章

直到容氏亲眼见到了林榕的时候,她仍旧不敢相信,这孩子,他竟还真的活着,还真是做了洪家的上门女婿。

按着阮嬷嬷打听出来的,这孩子也是真个改名换姓,抛弃了祖宗,抛弃了林家,抛弃了云娘,把自己个儿当成了另外一个人,成亲生子,真成了个负心薄情的人了。

容氏紧紧攥住了手中的绢帕,好半晌,才指了指桌旁儿的凳子,满脸的惊疑不安,说道:“你,你坐下吧!”

林榕的身上一阵热一阵凉的,不过短短片刻,额上便沁出了一层细细密密的汗珠。他不敢去看容氏的面儿,脸上火辣,心中羞愧难当,头也不敢抬,就那么立在门口,也不敢往里面走。等着听到了容氏叫他去坐,迟疑片刻,才终于抬起仿佛坠了千斤重锤的双腿,磨磨蹭蹭挨了过去。

这孩子显然过得不好,人瘦了许多,脸色也不好,不似往日在家中时候,意气风发,君子如玉的模样。

“你这孩子,既是活着,怎么也不捎个信给我呢?”容氏心里藏了一肚子话要说,憋到了最后,还是先埋怨了这孩子心狠。虽他不是亲生的,可到底是她养到了一岁,亲力亲为,再不曾叫丫头婆子沾过手的。当初以为他没了,可知她心里多难受。

林榕顺着凳子就跪在了地上,依旧没抬头,哭得鼻子一把泪一把的:“是榕儿不好,可大伯母该知道,榕儿心里是想的,可榕儿,榕儿有苦衷……”话未尽,人却呜咽了起来。

容氏见他哭得可怜,瘦瘦高高的个子佝偻成一团,牵起慈母心肠,忍不住起身走了过去,将林榕的脑袋揽在怀里,下颚抵在林榕头顶,便“呜呜”哭了起来。

林榕只觉这怀抱竟是如此的温暖,他那颗早就被生母伤透了冰冷了的心,一瞬间竟是被抚慰了。他伸出手抱住了容氏的腰,藏在她那如慈母般温暖的怀抱里,终于将自己这隐藏起来,却又无处宣泄的悲恸委屈,一股脑儿都哭了出来。

案几上的青瓷蜡台上,烛火跳跃出明亮的光辉,容氏拿着绢子拭干了泪痕,又去扶起林榕,哑着嗓子哽咽道:“孩子,来,坐下说。”

容氏虽然已经知道了大概,但对于此事的来龙去脉,仍旧是不清不楚,她需要林榕给她一个解释。于是问道:“可以和我说说,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吗?”

林榕红着眼,就把当初他是如何贪图近道走了小径,却被剪道的强人给劫了财物,又被推进了深沟里头,摔到了脑袋。后头又是如何在昏沉不知自己是谁的时候,和洪家的千金生出了情谊。然后又在婚期将至的时候,想起了一切,匆忙逃回了家中。

“我不敢直接跑回林家,害怕再给林家惹了祸事来,就在外头找了个小乞丐,叫他去后巷子里寻了长生过来。再后来,我和母亲就在边郊的庄子里头见了面。母亲一听那看上我的竟是洪家的女儿,就非要我回去,一定和洪家结了这门儿亲事。说是等着生米煮成了熟饭,洪家也不能反悔,到时候我就是回了林家,也是易如反掌的事情。”

见得林榕一面哭一面说,形容萧索,面露可怜,容氏拿了帕子给他擦脸,怜惜地看着他:“好孩子,我就知道,你不是那烂了心肝儿的人,你和云娘当初如何的恩爱我都是看在眼里的,怎么会转过头去就变了心,就去娶了旁人。”

林榕一听,愈发的眼泪滚瓜似的跌落:“我心里只有云娘,便是当初我和洪琇莹有了感情,那也是因为她那双眼睛。她那眼神,纯澈干净,宛如琉璃,和云娘是一模一样。我当初撞到了脑子,糊糊涂涂的想不起来前事,可我一瞧见那眼睛,我当时就呆了,我——”

说到这里,林榕揪住了自己的头发,哭道:“可是,这事情本来不至于到了这地步的,是我母亲,母亲她,她以死相逼啊,持刀架于颈上,只说我要是敢闹崩了和洪家的这门亲事,她就血溅三尺,死给我看啊!”

林榕想起往事不堪,激动得浑身都抖了起来,起身跪在了容氏跟前,将头埋在她的双膝上,哭得难以抑制。

容氏面上流着两行泪,一面心中气恼,那祁氏,果然眼界小又迷了心窍儿,以为和人家女儿成了亲,便万事大吉了?她掂起帕子擦去了泪,说道:“我虽是宅门妇道人家,可我也听说过,那洪家可不是什么好惹的人家。你怎么不和你母亲说,那洪家势大,怕是以后知道了实情,反而怨恨了林家。”

林榕欲哭无泪:“我说了的,我和母亲说了的,可母亲却说,便是自此不能相认,只要我以后能得了好前程,也是值得的。又说,我可以把四弟当做了在外结识的好友,借着洪家的势给四弟搭桥铺路,对二房就只有好处没坏处。我不肯,母亲就拿刀往脖子上扎。你知道的,她向来都是个厉害的人,我看她脖子上流出了血来,我不能也不敢不从啊!她可是我的母亲,我又能如何啊!”

话至于此,容氏全然明白了。只是既是如此,少不得,她要对这孩子狠一狠心肠了。

容氏拿了帕子将林榕脸上的泪擦干,又扶他起来,在凳子上坐定。看着他仍旧年轻,却已然沾染了风雪苦涩的脸,虽是心知他心中,必定还是念着萧淑云的,但是,别人家的孩子也是父母生养,心肝儿宝贝儿捧在手心里长大的,已经对人家不住了,决计不能继续这般昧着良心了。

容氏微垂眼睫,终于说道:“此番前来,并非是我窥得了你的秘密,却是云娘告知于我,你未死,还身在碧溪镇。”

林榕犹自抹着眼泪,这般一听,登时身子一颤,惊恐道:“云娘竟是知道我没死?”然而下一刻,却又面露狂喜,拉住了容氏,急不可耐地问道:“她,她可有话叫伯母捎给我的?”

第020章

面对着林榕毫不遮掩的期待,容氏一时噎住,竟是有些狠不下心肠来。

可一想到她来碧溪镇之前,又听说了,西院儿那儿闹了一场,云娘那孩子,只因着来了东院儿她这里,就在那女人跟前,很是受了些委屈。

若是有丈夫的疼惜,或是有孩子的牵绊,便是婆母厉害些也是可以忍耐的。可那孩子命苦,丈夫和别人成亲生了孩子,她却是孤苦一个,形影伶仃的。

容氏脸上蓦然一烫,不,不该是这样子的,林家不能这么无耻,已然做错了事情,必须要及时补救才是。

不觉心中一定,伸手抚了抚林榕的脸,容氏叹道:“云娘是有话要我捎给你。”

林榕眼睛立时变的晶亮起来,容氏瞧着那双隐有狂热,带了期盼的眸子,狠了狠心肠,快速说道:“她让我告诉你,她想问你讨一张和离书。”

恍若晴天霹雳,林榕一时间根本无法相信,竟是愣怔着脸,好似耳聋了一般,皱着脸皮,反问了一句:“什,什么?”

容氏有些不忍,却还是回道:“和离书。”

和离,和离书——

林榕蓦然狰狞起来面孔,一下子弹跳起来,双目圆瞪,冲着容氏大声吼道:“你不要骗我,云娘怎么会要和我和离。我们夫妻和顺,再是恩爱不过了,她怎会要和我和离?”

容氏皱起眉,惊疑地打量着林榕,说道:“你们之前的确夫妻和顺,可你已经离家八年了,她以为你没了,情真意切的留在林家当了寡妇,为你守贞。可你呢,却还活着,还另娶妻室,生了孩子。如今那孩子想要一张和离书,依我来看,这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你该利利索索的,把和离书写了才是。”

林榕仿佛被踩了尾巴的猫儿一样,立时炸开了毛儿,涨红了脸庞,满脸的狞恶,愤怒咆哮道:“我不写,我不写!她是我的妻子,既是嫁给了我,生是我的人,死是我的鬼。便是我在外头另娶生子,她也只能呆在林家,决计不能给了她和离书!”

林榕的反应着实出乎了容氏的预料,按着她所想的,便是这孩子舍不得云娘,也只会好言相求,或是再想想法子,不论如何,也不该是如今这种混账不堪的模样。

容氏揪住了帕子,站起身严厉地看着林榕:“你这孩子说的这是什么话?你若是舍不得云娘,这八年来,你为何不想了法子,夫妻重聚。你当女人的一辈子有多长?她已然为了你,在等待中耗费了女人最好的岁月,她对得起你了。反而是你对不住她。你既是不愿意和离。那你说,你待如何安置了云娘?”

林榕又哪里能安置好萧淑云,可当着容氏的面,他又不能直白的说,就让她呆在林家,好好的呆着就好了,于是脸一丧,瞬时间变了个表情,窝囊又委屈地看着容氏,哭道:“不是我不想把云娘接过来,我也盼着夫妻团聚的那一日,可洪家的岳丈脾性实在是厉害,我哪里敢说我家中还有妻室。”

容氏气得没话说,厉声道:“若是你惧怕洪家家势,既是脱不得身,你便好生放了那孩子一条生路。凭人家或是再嫁,也算是你难得的良心了。”

林榕脸上的表情一瞬间又变了,他仿佛一只充满了愤怒的雄狮,瞪圆了眼睛,露出了里头爬满红血丝的眼白,狠狠地瞪着容氏,磨着牙道:“她是我的,谁也不能妄想着把她从我的身边拉走。”

容氏看着这个,她打小也当做了自家孩子来疼惜的孩子,根本不能相信,那从前温润如玉,彬彬有礼的人,竟还有如此不堪入目的一面。

她痛心疾首地看着林榕,哑着嗓子喊道:“榕哥儿,你不能这样子。你在此地已然有了妻子,又有了孩子,一家团圆,多么的美满幸福。可那孩子,自打你没了踪影后,她苦熬着日子,不说夜夜孤枕的凄凉,便说你那母亲,她是个什么样的人,你比我清楚。她连你都可以舍弃,都可以如此苛待,你觉得云娘那孩子,能在她的手心里头过得好日子吗?你若是心中有云娘,对她是真心一片,你就该舍弃了你的不舍,放她归家,另择夫婿,生儿育女,让她也能得到幸福。”

林榕猩红着眼,瞪着容氏的眼睛里,慢慢地淌出了两行泪。他知道,他当然知道,他母亲那人,早在云娘才刚嫁进门没几天的时候,就已经打起了云娘嫁妆的主意,只怕他走后,她就更会肆无忌惮的霸占了去。

只是,这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如果他写了和离书,云娘离开了林家,她若是转身另嫁了他人,又该如何是好。这是万万不可能的。

林榕伸出指头抹去了泪水,将视线挪开,看着一旁桌子上的那点烛火,冷冷说道:“伯母,榕哥儿自来敬重你,亲近你,虽是喊你一声伯母,心里头,也是把你当母亲看的。儿子如今舍不得云娘,若是云娘走了,儿子生不如死。若是伯母心里头,也把榕哥儿当儿子看,就回去打消了云娘和离的念头。叫她好好呆在林家,等我寻了机会,就回去看她。”

容氏不可置信地看着面前的这个孩子,明明长着熟悉至极的脸,可如今却仿佛陌生人一般,叫她从里到外,都不认识他了。

“回去看她?你要是能回去,八年了,你哪一天不能回去?”容氏失望至极地看着林榕:“你也抚着良心好好想想,云娘她无儿无女的,她那嫁妆,值钱的又都被你母亲霸占了去,都给了林松,等她老了,她该指望谁,依靠谁?”

林榕依旧看着那烛火,眼神冷漠,淡淡道:“到时候洪家那岳丈年纪大了,也管束不得我了,到时候,我就搬回林家去,有我在,云娘自然指望我,依靠我便成了。”

容氏看着林榕,眼中充满了震惊和悲痛,她心中十分痛惜,这孩子,终究在她看不到的地方,学坏了,骨子里流露出来的无情,自私和狠毒,竟和他那亲娘变得一模一样了。

可容氏的心里头,也在了然的这一瞬间,愈发的坚定了,她要帮那云娘脱离了苦海的决心。

慢慢收敛了脸上的各种情绪,容氏看着林榕,心说那洪家势力颇大,能不招惹还是不要去招惹得好,总是榕哥儿这孩子如今惧怕他那岳丈,有他那岳丈震慑着,想必他也是不敢轻易回了林家去的。看他咬紧了舌头就是不肯吐口要写和离书,那么,不如掉转矛头,就让二太太,替他儿子,写了这和离书吧!

容氏既是打定了主意,也不再和那林榕较劲儿,往窗外看了看,已是夜色弥漫,温声道:“晚了,你且回去吧,别被洪家的人瞧出了破绽,再惹出了乱子来。”

林榕以为他这大伯母终究还是偏向了自己,不由得脸上浮出了欣喜的笑来,抹了抹脸,和容氏又说了些软话儿,眼看着时间确实不早了,只得恋恋不舍的,转身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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