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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辈子柳韶光听着那些污言秽语只觉得污了自己的耳朵,恨不得亲自将这对给她大哥戴绿帽子的贱人给打死,如今看来,真是一饮一啄自有定数,前世查来的东西,这会儿便能派上用场了。
穿过圆形拱门,走过青石板小道,便到了内院,再往里走一小段路,就见屋舍俨然,青砖绿瓦,屋檐下整整齐齐挂着几个画着美人图的灯笼,隐隐传来幽幽香气。柳韶光动动鼻子,轻易便分辨出这是时下最流行的百濯香,香味清新淡然,又能留下很长时间,为女子钟爱。
这般名贵又流行的香,价格自然也不会低。严家将它用在马球场,倒也算大方。
柳韶光冷嗤一声,忽地想起这百濯香还是柳家看在两家就要结姻亲的份儿上让了大半利给的严家,心里便愈发不痛快。
范清如已经急急忙忙去找严宝珠,却半晌没找着人,一时也纳闷不已,“不是说来换衣裳,人去哪儿了?”
沈月华登时急了起来,“再仔细找找,可别出了什么意外?”
“能出什么意外?这可是她严家的产业,堂堂严家小姐,还能在自家产业里出事不成?”
“稳妥起见,还是找找吧。”萧淑慧安抚住沈月华和范清如二人,转身冷静地问柳韶光,“柳妹妹,你同严妹妹交好,可知这马球场还有别的去处?”
眼下马球场还有男客在,虽说锦朝风气开放,但孤男寡女共处一室,总归落人口舌。萧淑慧也不想闹出什么丑闻来。
柳韶光拧眉思索了片刻,慢慢摇头,歉然道:“宝珠姐从未同我说过马球场的事。”
萧淑慧眉头微皱,又问范清如,“范公子常来马球场,可曾对你说过有哪些隐蔽之处?实在不行,也只能让下人去寻。只是这么一来,事情便就闹大了,恐有碍严妹妹的名声。”
范清如也不是刁钻刻薄的人,闻言立即陷入沉思,她身旁的丫鬟不知想到了什么,迟疑地看向范清如,犹豫道:“小姐,昨日大少爷身边的小厮好像说过……”
范清如当即眼神一亮,拍手道:“是了,大哥好像说过,马球场内院后头还有一个小院子,里头种满了青竹,还有个小宅子,很是清幽。话说回来,严小姐应当是爱竹之人吧?”
众人的眼神又不约而同地落在柳韶光身上,柳韶光坦然点头,萧淑慧便道:“如此,我们便去那竹林寻一寻。”
柳韶光嘴角微微上扬,一脸担忧地走在沈月华旁边,暗暗向秋月使了个眼色。
秋月会意,不动声色地跟在带路的婢女后方,暗暗将她引向另一条通往竹林的小道。那婢女分毫未觉,院子里四通八达,条条小路都走得,也不拘于必须要走哪一条道。秋月往右边偏一点,她自然而然就踏上了右边的小路。
这一段小路更是别有洞天,比旁的路略偏僻些,两边种满了垂柳,隐隐约约藏了座精巧的小院,院门微开,露出里面种的芍药来。
范清如最喜芍药,见状心喜,脚下一转便径直往院子里去了,沈月华正要拦她,柳韶光却眼疾手快地止住了沈月华的动作。
萧淑慧眼神一闪,目光从柳韶光身上掠过,步履从容,同样给了沈月华一个噤声的手势。
众人本就以沈月华和萧淑慧二人为首,现在虽不知到底发生了何事,却也跟着噤声,小心地踏进小院中。
范清如正要上前去细看芍药,忽而听得屋内传来一个极为熟悉的声音,“好心肝儿,今日同清如妹妹她们一同玩,可是受了委屈?”
范清如一张俏脸登时沉了下来,正要发作,便听得另一个熟悉的温柔声音娇怯道:“我本就身份低微,范妹妹不喜我也是应该的。”
这话一出,众人的神情都微妙了起来。好歹在一起聚过好多回,大家总不至于连严宝珠的声音都听不出来。
至于另一个男人是谁……
众人再次默契地看向范清如。
范清如的脸色已然黑如锅底,恨不得进去扒了那两人的皮。什么叫自己委屈了严宝珠?范凌是不是瞎?方才在马球场,自己可是为了护住严宝珠差点被马杆击到,落在范凌嘴里,倒成了自己让严宝珠受委屈了?
还有那严宝珠,委委屈屈地搬弄什么是非呢?打量所有人都是傻子,听不出她话里的意思?
哦,还真有个傻子信了,心疼得不得了。
范清如一时间都不知道到底是该生气自己被冤枉,还是该气范凌那蠢货色迷心窍,丢人丢了个干净。
众人尴尬地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一时也不知如何应对。屋里头却又开始上演了新的劲爆剧情。
“好宝珠,叫我瞧瞧,我们可半个月没见了。你看看,我是不是瘦了点?那都是想你想的!”
接下来,屋里便不时还传来唇齿的啧啧声,还有衣裳窸窸窣窣的声音。
沈月华等人的脸色更为微妙。
萧淑慧当机立断,示意众人轻声离去,却不料屋里的两人并未打算放过她们,就听严宝珠颤巍巍道:“我们不能再这样了,我……我就要嫁人了!”
晴空一个惊雷,将沈月华等人劈得呆在原地。
范凌却怒不可遏,“你这是成心要我的命是不是?你都已经是我的人了,竟然还想着嫁人?”
萧淑慧等人的脸色愈发奇怪,范清如更是脸色通红——被羞的。哪怕她是范凌的妹妹,也要说一声好个厚颜无耻的混账东西!
而后便是严宝珠低泣的声音,“范郎别再说这样的话了。你又不能娶我,而我,是断然不会做妾的。你我之间,从今往后,便断了吧!”
“六礼都没过,你嫁什么人?就算你嫁了人,也别想摆脱我!”
沈月华等人的脸色十分精彩,一时间都开始同情起要娶严宝珠的那位倒霉蛋了。也不知道是哪家祖坟没埋好,给自家儿子定了这么一桩要命的亲事,婚事还没定,先扣了顶绿帽子过来,这谁家遭得住?
那里头也不知说了些什么,就听得严宝珠高声道:“不,我们不能再这么继续错下去了!”
而后房门大开,衣衫不整的严宝珠哭哭啼啼跑了出来,正好对上萧淑慧等人复杂难辨的神色。
严宝珠登时脑子一懵,目光无意识地一一从沈月华等人的脸上滑过,再触及到柳韶光冰冷的眼神后,严宝珠骤然回过神来,终于意识到方才发生了什么,登时尖叫一声,眼睛一闭便晕了过去。
匆匆追出来的范凌顿时大喊一声,“宝珠!”而后逃命似的狂奔而来,将严宝珠揽入怀中,一叠声的唤个不停。
范清如实在忍无可忍,上前一把将严宝珠拽了出来扔在一旁,顶着范凌冷厉的目光暴躁道:“瞧瞧你干的好事!还有什么心思哄心肝儿,赶紧回家吧,我必定要将这事告知爹爹,你好自为之吧!”
范凌这才回过神来,心知范清如母女这回怕是要借机发作自己,一时间也顾不上晕过去的严宝珠,匆匆拍了拍衣裳便往外跑,只想赶在范清如到家之前将事情同范同知说清楚,否则的话,被范清如添油加醋一说,又有沈知府和萧通判的千金在,他让范家丢了这么大的脸,怕是要被打断狗腿!
范清如也不是吃素的,不屑地呸了一声后,转头便同柳韶光等人道别,气势汹汹地往家赶,说什么都要趁着这个机会把范凌给摁下去。
沈月华没成想到事情竟会有这么离奇的发展,干笑几声,半晌才道:“咳……既然诗会完毕,马球也比完了,大家若是无事,便回家去吧。”
其他人同样尴尬万分,怎么都没想到今日出来玩还能撞见这么一桩丑闻。只在心里记了严宝珠一笔,心说日后再也不能同此人来往。便是严家女眷,交往也要慎重。
这可是个能干出给未来丈夫戴绿帽子的狠人,谁也害怕这顶绿帽子戴到自家头上来啊!
以后若是有认识的人要同严家说亲,可得好好劝上一劝了。
就是不知道那个倒霉蛋是谁,不过既然能让严家许亲,按照抬头嫁女低头娶妇的不成文的规矩,想来男方家家境也不差。整个江南,只看商户之家,生意比严家更兴隆的,好似也只有柳、江两家了。
这么一合计,众人便隐晦地将目光落在了柳韶光身上。
柳韶光,柳家嫡长女,江家外孙女,不管同严宝珠说亲的是哪家,柳韶光都是老倒霉蛋了。
这么想着,大伙儿看着柳韶光的目光就带了几分同情:太惨了,竟然摊上这么一桩糟心的亲事。不对,照范凌说的,六礼都没过,想来只是长辈们互相有意还未正式说破,倒也不算定了亲事,也算是不幸中的万幸。
柳韶光眉毛都未曾动一下,根本看不出严宝珠的亲事到底同她有没有关系,还有心情让人把严宝珠扶进屋里歇着,又迟疑看向众人,犹豫道:“大家同严小姐终归是有过一段交情,今日之事若是传了出去,她怕是没了活路……”
萧淑慧闻弦歌而知雅意,当即点头道:“放心吧,我们绝不外传。”
其他人也点头应了,心中对柳、江两家的怀疑去了大半。有意同严宝珠说亲的若真是柳、江两家,柳韶光哪还能有这份心胸忍下这口气,不仅不落井下石,还圆了严宝珠的脸面,这样的心肠,都能夸一句菩萨转世了。
柳韶光心里也将严宝珠和范凌二人下了油锅,但她不愿再叫柳焕名声受损,再恶心,也捏着鼻子忍下来,说了这几句场面话,好歹将柳焕从这场艳事中摘了出去。
至于这些千金小姐们回府后会不会保守秘密?别想太多,世上最难堵的就是流言蜚语。更别提这种艳色传闻,今日这么多人撞见了,明天大街小巷就能传出范同知公子与严家小姐一二风流韵事。
世上对女子本就苛刻,严宝珠这回便只剩下两条路:要么一根白绫吊死,要么进范府为妾。
其他人也想到了严宝珠的结局,有人不屑地扫了严宝珠一眼,仿若那是什么不堪入目的秽物一般,张嘴便将柳韶光等人一同牵连了进去,“果然是低贱的商户,做起事来简直不知廉耻!”
沈月华脸色一变,担忧地看了柳韶光一眼。柳韶光倒没往心里去,说这话的人看着有几分眼熟,正是上辈子去侯府求她帮忙那两人中的一个,柳韶光都已经见过对方在自己面前卑躬屈膝百般讨好的模样,自然也不会计较她现在的无礼。
萧淑慧则道:“吴妹妹此言差矣,商户也好,官身也罢,都有败类。”
那吴小姐见沈月华和萧淑慧都偏帮柳韶光,愤愤跺脚,敷衍地道了别,转身就走。
柳韶光正好对上萧淑慧了然的神情,大方一笑,一语双关道:“多谢。”
萧淑慧亦是一笑,“柳妹妹客气了,我不过是说了句公道话罢了。”
事已至此,柳韶光等人也未久留,萧淑慧同柳韶光道别时还提醒她,“听我爹说,明日贵人就该到达江南,或许要见一见江南富商。柳家巨富,想来令尊必然是要接见贵客的。”
柳韶光顿时一愣,原来徐子渊明日就要到江南了吗?
回府的路上,一直不发一言的柳玉莲看着神情莫测的柳韶光,试探地问道:“姐姐在想什么?”
柳韶光淡淡瞟了柳玉莲一眼,随口道:“我在想,古人之言有些真是金玉良言。‘士之耽兮,犹可脱也,女之耽兮,不可说也。’这句话,该刻在所有犯傻的姑娘心上。”
柳玉莲只当她说的是严宝珠,还说柳韶光心软,忿忿道:“那是她严宝珠恬不知耻!既然同人有了首尾,又哪来的脸去祸害旁人!”
柳韶光淡淡一笑,严宝珠的结局已定,除了进范家当妾,别无二路。然而她同范凌闹出这么一桩丑事,必定遭公婆厌弃,小姑憎恶,就她那伤春悲秋的性子,在范家后院,能过什么舒心日子呢?
对待失败者,柳韶光不介意宽容一些。
只是骤然想起往事,柳韶光才发现,这样的傻事,她也干过。
当年北疆战况不妙,永宁侯撑得十分艰难,徐子渊同柳家商议筹好粮后便直奔北疆战场。那会儿的柳韶光满心满眼都是徐子渊,担心他在战场受伤,也不知哪儿的勇气,竟然同柳福贵和柳焕磨了许久,为此还大吵了好几架,最终还是拗过了柳福贵,一路跟着运粮的队伍去了北疆。那一路上,柳韶光不知吃了多少苦,大腿两侧的皮肤一直都是血淋淋的,破了皮,生了血泡,又在赶路中被磨破,直到抵达北疆,柳韶光都觉得一双腿不再是自己的了。
那时候的柳韶光还颇为自得,尤其是见了徐子渊震惊动容的眼神后,更是欣喜于自己终于捂热了他那块冰渣一般冷硬的内心。不然的话,徐子渊怎会在得胜回京后的第一件事,就是请陛下降旨,为他和自己赐婚呢?
现在回想起来,当初干的种种傻事,不过是感动了自己罢了。
徐子渊啊,这一辈子,我们便不要再见面了吧。
与此同时,徐子渊将自己箱笼中的衣裳全都翻了出来,而后陷入沉思:明天就要见阿韶了,该穿哪件衣裳才好?
当初阿韶可是说过,她对自己一见钟情。不如穿同上回一样的衣裳?徐子渊面无表情地翻出了那套熟悉的月白色锦袍,而后又微微皱眉,这身好似旧了点?
再次见阿韶,可得更叫她惊艳才是!
作者有话说:
徐子渊:要见媳妇儿了,得打扮得俊俏点。毕竟媳妇儿当初第一时间瞧上的是我的脸(bushi)
第6章 、006
◎徐子渊抵达江南◎
柳韶光回府后便仔细将严宝珠同范凌有染的事和柳福贵等人说了,所有人脸色都十分难看,柳福贵更是将他宝贝得不得了那套汝窑茶具摔了个粉碎,拍桌暴怒道:“欺人太甚!严狗蛋那王八犊子,当初有求于我时,在我面前跟条狗似的,比孙子还殷勤。要不是他巴巴求着我和他家定亲,三番五次拉下脸求我,我能松这个口吗?现在倒好,王八犊子养出来的小贱人攀上高枝了,就不认人是不是?”
柳老夫人同样气得直哆嗦,嘴里直说:“家门不幸,家门不幸啊!”
江氏自是不必多说,生吃了严宝珠的心都有了。
绿云罩顶的柳焕反倒是最平静的那个,仿若没事人一般,敛了笑容淡淡道:“好在我们两家的亲事也没正式下聘过礼,旁人也不知道,祖母爹娘不必动怒,省得气坏了身子。”
江氏狠狠咬牙,冷笑不止,“真以为攀上高枝就能变凤凰了?那范家太太可不是个好惹的,嫡庶相争乱得不像样,严宝珠想进范府,顶天也就是一顶青色小轿抬了进去,我倒要看看,她是不是真有那样的手段使出正房太太的威风来!”
柳老夫人一边捶着胸口一边催江氏,“赶紧再看看其他家的好姑娘,咱们江南这么多的好姑娘,比她严宝珠强的多了去了,再给焕儿定个好的!”
江氏头一回同婆婆有这般默契,当即斗志昂扬,拍着胸脯道:“这回定然要给我儿挑个样样出挑的好姑娘!”
柳福贵发作一通,终于冷静了下来,叮嘱她们道:“韶儿先前应对的很是妥当。你们在外头也别说漏了嘴,免得叫人看了笑话去。至于严家……真以为攀上了范同知,我就动他们不得了?”
蛇有蛇道,鼠有鼠道,商人要看官府脸色不假,但兔子急了还咬人,谁还能没点霹雳手段?
柳焕则私下找了柳韶光,笑问她,“你什么时候发现的?”
“就知道瞒不过大哥。”柳韶光坦然承认,“前几次见面,严宝珠多有推脱,或是见了我便觉心虚,神情总有那么几分不自在。我心下起疑,便叫人盯紧了她,今日正好捉了个正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