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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贤总是自告奋勇上手。
也最直接地感受到高明的乐观被迅速消磨殆尽。
怀里的人苍白无力、气息奄奄,无神的双眼对着不知道什么地方。
陈贤大臂用着力,紧绷的肌肉被高明的颈托硬碰硬地硌得生疼。但他不敢颠动分毫,因为显然,被抱起的人身上的疼痛要严重得多。
尽管他都咬紧牙关不说,可是一切早被他煞白的脸色、头上冒出的冷汗,还有监护仪上的波动直白地揭穿。
止痛药一直大剂量地用着,陈贤都不敢去问他疼不疼了。
术后做了放疗,还用了替莫唑胺同步化疗。第三周前后,口服化疗药导致了骨髓抑制,恰逢陈贤有点感冒,每天只能把饭送来,在门口远远看一看病床上沉睡的人,交代护工等他好点了帮忙拨个视频电话来。
往往打过来都是病房关灯前。一接通就是一通暴雨梨花的,委屈得不行。
陈贤知道,高明白天精神不济,很大程度上是因为晚上睡不好,很多症状都在夜里更重,之前他也总是在晚上疼得辗转反侧。
这些最脆弱的时刻,他说他想哥了。
他说他哥不要他了,最近都不来看他。
他说觉得自己的坚强和坚持都没有意义。
他看着屏幕,一下哭一下笑,一会儿就累得精神涣散,却不舍得说晚安。
“别哭啦,别哭了,宝贝……”陈贤心都要碎了。
只是因为这个时期他身体异常脆弱,病房里都不可以摆花。承诺他的事情,就又多了一件没做到。
没有办法在他身边陪着他,陈贤也一样不安心,可除了说些安慰的话——这种他自己也觉得没用的事之外,他什么都做不了。
情况直到两个月后才稍有好转,终于又接他回了家。为此,陈贤提前添置了很多设备。
高明的化疗还在继续,并可能会一直继续下去。
他的双臂还是用不上力也举不起来,就好像服装店橱窗里的假人,需要别人帮他摆姿势。
更可怕的是,伴随着知觉部分恢复而来的,是无休无止的疼痛。
他虚弱得没有一点自理能力,总是在睡却怎么也睡不够,一点风吹草动就发高烧,突然呕吐都没有力气自己侧身。所有最基本的生理需要都得靠别人帮他完成:每隔两个小时翻身、每四个小时导尿、每天三到五次喂饭……
每天都过得提心吊胆,之前高明说过这话,现在这些提心吊胆都到了陈贤身上,才知道原来这么难熬。
没日没夜,好像也没有尽头。
如今高明需要全日照护,护工请假的时候,陈贤就也得请假在家照顾他。
年假请完了,陈贤只能申请无薪假,可这种假没有雇佣条例保障,完全就是看人情。一次两次上司还批准,次数多了,陈贤实在担心会丢工作。
所以说是请假,其实是在家办公。照顾高明的空隙里,他都埋头在电脑前,不是开视频会就是改模型,连做饭的时候,都要肩膀夹着手机和同事沟通进度。
风言风语没少听到,经济形势不好,上面也不再讲人文关怀,一再施压。陈贤实在忙不赢了,向公司申请了调岗,一边忙,一边等待新部门走程序通知面试。
一直躺在床上,高明根本搞不清楚今夕何夕。他对于时间的概念,来自于陈贤会穿着和上一次不一样的衣服吻他——以此猜测又过了一天。或是来自于陈贤和护工合力把他抱进浴室冲澡,因为这时他才能知道,又到周末了,自己又活过了一个星期。
尽管稍微一动就很难受,但洗发水甜丝丝的味道总能让他开心一点,香波揉搓出的泡泡,也比擦身的毛巾温柔得多。
可他什么都回应不了。每每陈贤帮他擦干身上的水,用浴巾裹起,抱着他准备给他吹头发的时候,他都虚脱得昏睡过去,连朝他笑笑、说几句话都做不到。
直到第二期化疗也结束了,高明才有精神了一些。
但清醒的时间多了,他心里却更难受。
陈贤的声音真好听啊,尤其是和自己说话的时候,特别轻柔特别温和。
但他好像好累。
他和护工把房间里的电脑桌搬走了,支了一张行军床在那个位置,他们就交替睡在上面守着自己。确实是能一睁眼就看到陈贤了,可高明不舍得他这么辛苦,用仅能移动一点的手臂想把他推走。
“去休息啊……”
“我有休息过,高明。”陈贤会接住他的手安慰他:“别担心我,你睡着的时候,我也有补觉。”
可这么说着的他,明明挂着那么重的黑眼圈。
他明明有接不完的电话、开不完的会、还有收拾不完的自己带来的麻烦……
快好起来啊。至少恢复到能自己撕开纸尿裤,能自己握住汤匙……
就一只手也好啊,再不济,两根手指也行。
一想就急,一急就紧张,手脚乱颤又喘不上气。
“别乱想,会好的。”陈贤总是这么说,还会吻他。
一转眼到手术后第三个月了,家里那些气球早就漏光了气。
高明终于可以坐起来一些,他们约了社区的康复师上门来给他做复健。
他的左手还能动,但就也只限于能动。
又是捣毁人自信心的复健,这次变成了就半躺着玩积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