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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飘挣扎着爬起来,看到前方山坡上影影绰绰,七八个矮小身影围着一个秀挺的身影,他们朝远处走去。
王飘跑了起来,她把别宫嬷嬷们教她的公主礼仪全部抛在了身后的坎坷路上,一边跑一边大声喊道:“求求你!不要走!不要走!我要去善堂……不要扔下我……不要扔下我!”
她跌倒了好多次,身上的伤也越来越疼,此时她却浑然不觉,嘶声裂肺地哭着:“求求你……还有我啊!还有我……救救我吧……请救救我吧……”
泪水模糊了她的视线,朦胧中,她看到那个修长的身影越来越近。
再后来,一群脏兮兮的孩子围住了她,一个瘦高的男人弯下腰,扶起来了她。
王飘放声大哭起来,紧紧抓住他的衣袖,涕泗横流:“救救我……救救我……”
一个臭烘烘的癞头小子吸了吸挂在嘴边的鼻涕,说道:“安大哥,是个大姐姐。”
那个男人掏出一方手帕,给她擦了眼泪,视线落在她拽着他衣袖的手上,那是双白嫩的手,姑娘身上的衣服头发也很干净,懵懵懂懂哭着,看着他,像失巢的鸟,颤抖着。
“没关系,得救了。”他笑着问,“姑娘多大年纪?叫什么?可是来神庙求去北边的?”
“……十五。”王飘吸了吸鼻子,小声回答。“我叫……我叫郑齐,我……我哥哥说,不是……我听说……善堂救人。”
那人的视线又落在了她露出来的脚尖上,那是双绣鸳鸯的喜鞋。
“姑娘是……”那人抬起头,看向她,是个宽额方下巴的大哥,王飘下意识松开手,哆嗦着后退,惊恐地看着他,又看了看旁边那几个脏兮兮的孩子。
“我不是!”王飘连连摇头,急的要再次哭出来。
那男人点了点头,一副了然的表情,安慰道:“没事了。姑娘是逃婚出来的吧?”
王飘更是惊恐,眼泪滑了下来,眼睛一眨不敢眨地看着他,警惕,无措。
“姑娘还穿着喜鞋……”那男人轻轻摇了摇头,“十五岁的年纪成亲,对方还让你害怕的逃出来,这又能是什么好人家?没事的姑娘,我不会告发你,相反,我会助你出连海洲,到大宛去。”
王飘呆愣问他:“真的吗?”
“我是铁腿董奉,是苏北湘的结义兄弟,苏北湘姑娘应该听说过吧?善堂的东家。只不过,姑娘来的时机不对,现在南北都在应战,南边很少有大宛的人来接应了,姑娘要逃出连海州,跟着我也可以。”
王飘既害怕又无措,心底还生出无助的依恋,反复确认:“你要去善堂?你是不是去善堂?你骗不骗我?”
小孩子们七嘴八舌回答了她:“姐姐不要担心,安大哥是好人!”
“是去善堂的!”
一个虎头虎脑的小孩嚷嚷出来:“哎呀你怎么啰里啰嗦的,又不是骗你进窑子的,善堂要是还有假,那这天下就没真好心的东西了!”
安大哥狠狠敲了他的脑袋:“我记得你叫小虎吧?小孩子都说些什么粗话,别吓到姐姐,去,拉着这位姐姐的手,我们走,再不走就来不及了。”
那个叫虎子的孩子脏手朝身上一抹,拉住了王飘,热乎乎的:“姐!走!”
安大哥把包裹朝肩上一搭,牵着旁边小孩儿的手,回头笑眯眯道:“走了,战前最后一位姑娘,郑齐是吗?还有名有姓,想来是不错的人家……唉,这世道啊……”
四月二十七日,余樵动乱。
和荣公主失踪,有人借婚礼行刺,公子王乔当众自刎,郑妃自缢身亡。
四月的最后一天,太子王临颁旨,以三公子王乔并其母太子侧妃郑氏勾结北宛,意图行刺朝突将军为由,下令斩杀郑氏满门,与三公子王乔与郑氏一起,吊尸余樵城外,之后,又连夜送了数十美人给朝突将军压惊示好。
太子王临此举令天下哗然,也让原本就与朝突不合的崔一不满。
五月第一天,崔一率中军杀出余樵城,回归南都伪帝麾下,正式与太子王临决裂。
五月第三天,走到洛北的阿兰折返回洛南连城,宣布迎战崔一奉伪帝旨意北袭来的主力军,停战期提前结束,南北二朝于洛南开战。
昭阳京收到崔一北袭消息后,萧九怒火攻心,立刻让楼玉返回洛州,并令江迎台率六军主力,借道千岚,南下攻余樵。
楼玉和贺然急返洛州时,在洛北桃源城见到了北上还京的步莲华,蓝衣白衫,悠悠在道边闲庭信步,旁边是断了条手臂的阿勒钦,牵着马紧跟着他。
楼玉勒停马问他:“步奕,回京?你没和阿兰一起?”
“自然。”步莲华说道,“这次她选对了,我怎好意思耽误她,分开更好些,不然让她分神。”
楼玉不放心道:“你一人回去可以吗?”
步莲华指了指身边的阿勒钦:“我还有羲族朋友同行照顾,再者,回京而已,我又不是断了腿走不了,你走你的就是,不要耽误。”
楼玉观察入微,见他眼神涣散,问道:“……你眼睛怎么了?”
“如你所见。”步莲华苦笑,“彻底看不见了。”
楼玉皱眉,旋即又舒展开,平静道:“焉知非福,你不必太伤心。我来不及了,走了!”
“走好。”步莲华说完,又扬声添了句,“小七,你常胜不败的,楼家狼将,名不虚传,你可以的。”
楼玉多日未展笑颜,此时听了步莲华的话,嘴角微微动了动,露出一丝笑意,挥手道:“借你吉言。”
楼家英魂,如今全挑在他肩上,自然会拼劲全力,不负使命。
余樵的朝突将军府,下属披甲而来,朝院内磨刀的朝突汇报:“将军,查到了,王乔在南都换走了和荣公主,朝墨城去了。”
朝突拇指搓了下刀刃,眯眼问道:“北宛的那个善堂?”
“是。”
朝突站起来,舞起新磨的刀,收了势后,他道:“去跟太子说,我要给他送份大礼,震慑洪泽十三的大礼,煞煞崔一的傲气,报太子知遇之恩!”
“太子殿下早就有言。”下属说道,“将军请随意用兵。”
朝突哈哈笑了起来,道:“不过是个女人,是不是公主,于我来说屁用都没,但我也是懂战法的,你说,那些兵法史册上,夺妻之仇该如何报?”
朝突是个粗人,认识不了几个字,是跟着陆将军实打实用刀拼出来的大将,最怕别人说他不懂兵法,不是兵家正统之道,所以不管下达什么军令,都要先搬出史册兵法,自然,这也是他与世家正统军出身的崔一多年不合的原因之一。
下属顺着他的话,作了个手势:“夺妻之仇不共戴天,当杀!”
“北朝夺我朝突的新婚娇妻,我该如何?”
“杀!”
作者有话要说: 我是亲妈,儿子不是瞎花花,起码不会一直是瞎花花……不过比起担忧瞎花花,大家现在可以放开担心一下墨城的小两口了。
第89章 父母官
收到总攻指示后, 苏北湘也到了连城, 连城上下正是紧张的备战状态, 苏北湘到总军帐汇报情况,没看见阿兰,拉过旁边的一个兵,问他:“储君殿下呢?”
小兵高兴道:“殿下到东门收信去了”
苏北湘又摸到东门, 远远见阿兰翻身下马, 一身裁剪合身的箭袖玄服, 腰盘银鞭, 竟是英姿飒爽,光彩夺目。
这小姑娘自打认亲后, 吃的也好, 心情也舒畅, 苏北湘多日未见她,等她走近, 才发现她又长高了不少,之前刚到他肩膀,现在都到他下巴了。长高的阿兰长手长腿, 身后系个披风,身直腰挺,走起路来, 气势十足,真有了几分一国之储的风采。
苏北湘咽下原本要抱怨她乱跑的话,规规矩矩问安。
阿兰看见他后, 脸上就露出一种莫名奇特的微笑,盯着他的脑门看,似乎苏北湘脑门上,现在就顶了一只绿豆眼扁壳大王八。
苏北湘非常想停住正在汇报的粮草情况,顶她一句你看什么看,然而又想起她今非昔比,是大宛储君,以后要往麒麟椅上坐的皇帝,是一句话可以让他滚蛋的那种人物,苏北湘愣是忍了。
苏鹤总交待他,人都喜欢听好听话,你要说不出好听话,那就闭嘴少说。
不得不说,苏鹤是对的,苏北湘忍住要多说的不好听话,简单汇报完,阿兰点了点头,确实也没为难他,反而好声好气跟他说了现在的战况。
苏北湘皱眉道:“总觉得我们是在跟一群蠢蛋打仗,之前并不是这样……崔一和朝突,哪个都不是省油的灯,怎么现在一个个都如此冒失?”
阿兰点头道:“包括王临,也是这般反常。即便是孩子都知道年后要发起总攻,这种紧要关头,王临却还要护朝突,把崔一逼走,是不是很不正常?这可并不是只得罪崔一,整个南辽将门都要与他离心,如果是我,现在恐怕都要慌神了。可王临……我兵都围住连海洲了,他还八方不动,出兵应战也不积极,你说,这到底是为什么?”
苏北湘答:“应该有后手。”
“王临能握在手里的只剩连海洲,一片临海的土地,他还会留有什么后手?”
苏北湘看了她一眼,发现阿兰说这些话时,一直是笑着的,似是稳操胜握,王临的一切动态她都知晓一样,于是好奇道:“……那你是怎么想的?你知道王临在想什么?”
阿兰扬了扬手中的两封信:“莲华把他在连海洲的暗门交给了我,这封说的正是王临现在打的算盘。朝突的孙子一直在外海港造船,最近余樵的几家大户都移家眷上船了。我说到这里,你知道王临打算做什么了吗?”
阿兰用一副你猜猜看,猜错就是蠢蛋的表情,微笑着看向他,苏北湘也不好敷衍她,只得认真想了想,说道:“……造船出逃?不是吧?”
丢弃土地,去做海皇帝吗?可那边……不是多流寇吗?
阿兰调侃他:“苏公子果然是神童,一下就给猜对了。”
“你真觉得他在打算弃土霸海?这条路,非上策……”
“你来,总军帐有图,连海洲外不远处是青名岛,岛屿之间相隔不远,加起来比连海洲还要大些,也不委屈他这个太子,是不是?而且……他们在连海洲的地港做万门炮。”
苏北湘倒抽一口冷气。
阿兰道:“他要借海势,伙同流寇封锁我朝沿海,不得不说,这个办法如果行得通……将是我朝大患。”
“想得美!不能让他跑了!”苏北湘道,“还有仇要与他清算!”
阿兰背着手,嗤笑一声:“哪能让你报私仇,话可不能这么说。”
苏北湘见她手中的两封信,其中一封还捆着一枝六瓣红花,问她:“那封信是什么?”
“这你也要问?”阿兰好笑道,“这封是莲华送来的,给你看也无妨,反正你也看不懂。”
她说着,把这封捆红花的信扔给了苏北湘,苏北湘原本说不看,可听阿兰那么说,却又好奇,不自觉地就展开了信。
果然是看不懂,满纸胡言乱语,内容奇奇怪怪的。
阿兰又道:“这需要用圣训十七则看。”
苏北湘惊了一惊,第一个念头是明白了这封信是暗语,第二个想法就是:“哪一本?”
圣训十七则,有正经的,也有他书房放的那种不正经的。
果然,阿兰又跟了一句:“与苏公子书房的那本圣训十七则不同,我说的可是正经的圣训十七则。”
苏北湘的脸,肉眼可见的红了。
阿兰抽过信,冲他摆了摆手,丢下这个忽然红脸的大龄单身父亲,先行一步,苏北湘反应过来后,似乎听到她说。
“不正经的到底有什么好看的……还红脸,啧,太嫩了。”
如果现在苏北湘的额头上顶着一个王八,苏二公子很可能气冲冲摘下王八,毫不手软地砸到前面那个无耻储君头上了。
步莲华送来的信,没什么大事,只是报平安的。他与阿勒钦走得慢,现在才刚出了洛州,还未进朔州。他信上与她说,北上的道路两旁,向阳花开了,火红一片,阿勒钦帮他摘了一朵,附信送来。
火红如我心。
阿兰微微笑了起来。
他在信中末尾又问:殿下,我字还可以吧?
他是让她放心,即便眼睛看不见了,也耽误不了什么,他早就习惯了黑暗,之前他就与瞎眼没什么区别,现在真的看不见,也添不了多少麻烦。
阿兰把信收好,轻声叹了口气,抬头望天,对天轻声道:“你对他也太不公平了……我不喜欢你给的天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