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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明他的声音依旧温和,但字字句句落在她心,皆有摧枯拉朽、地动山摇之势。
她紧紧地回抱着厉北廷,泪水如山洪般倾泻,须臾就在他深色的大氅上落下更深的一块水渍。
千言万语,到了他跟前,皆成无言。
要他的是她,执着要揭他面具的是她,非君不嫁的是他,默默想过无数次的即便这一世与全天下为敌也绝不会辜负他的人也是她……
可最终屈服于命运,选择嫁给厉云承那个混蛋的人也是她。
那么善言辞的姑娘,此刻竟说不出一个字。
似乎只要说出一个字,都是借口。
连她自己都不肯相信的理由,又怎么可能说得出口,又怎么能奢望他能信服!?
程永安来时便见着自家宝贝闺女在厉北廷的怀里哭成了泪人。
难得地,他没有出声训斥。
难得地,他还替这对苦命的孩子斥退了下人。
留给有情人的时间不多了。
早朝之前,尘埃落定之前,就让他们多任性一点,多相互依偎一点……
程永安叹了口气,转身离开。
他在回廊转角处遇到了自己的三个儿子。
三个儿子本都正是好年华,可一夜之间全生了胡渣。
程川昱沙哑道:“父亲,阿娘怎么样了!?”
“你小妹一直守着呢!不必忧心。”
“儿子听闻小妹答应要嫁给成王殿下了!?”
“嗯。”
“那小妹现在如何!?”
“静王殿下陪着她。”
“父亲,就真的没有别的法子了吗!?咱们这一辈,就出了小妹这么一个女娃娃,我们哥几个都说好了,我们要守护妹妹的幸福。如今你让我们眼睁睁看着她所嫁非人,儿子们…实在是很心疼。”
程梓珩和程亦铭虽然都没开口,但情绪都是可见的紧绷。
程永安按了按眉心,带着儿子们去了后院凉亭。
这个季节,凉亭的四周都挂上了棉布。
身处其中,烘着暖炉,身体很快就暖了起来,
程永安搓了搓手,道:“老大,老二,老三,你们可知书儿为何会决定嫁给成王!?”
“父亲,愿闻其详。”程梓珩说得慢条斯理,但眸中的焦急却出卖了他。
程永安叹气,将成王派人送来密信之事告知了儿子们。
文雅敦厚如程梓珩都忍不住拍桌而起。
他道:“伪君子!卑鄙!君子不夺人所好,更不可夺人之妻!”
程川昱道:“成王心术不正,却怀揣着远超他能力的野心。此人求娶小妹,真心或许有那么半分,可其余九分半都是为了拉拢太尉府的势力,想让父亲为他所用。咱们小妹怎么能沦为权利斗争的牺牲品!?我太尉府男儿这样多,牺牲谁也轮不到小妹!父亲,我这就去求见成王,无论用什么法子也一定要拿回解药。”
“哪有你想的那么容易!?”
“那也总要试一试吧!?”
“成王这会儿就等着我们自乱阵脚,你还生怕他抓不到我们的错处?说不定现在他正等着你自投罗网呢!”
“那儿子去求陛下,我们把密信呈给陛下。陛下定会替我们做主。”
“一封密信而已,没有其他的证据,成王大可反咬一口。最大的可能性便是陛下下令严查此事,我们等得起,你母亲却等不起了!”
“这也不行,那也不行!难道就只能如此了吗!?父亲,那是小妹啊!是和我们血脉相连,是从小到大被我们宠着长大的小妹啊!您最是疼书儿了,儿子求求您了,您替书儿再想想法子好不好!?儿子不想失去母亲,也不想失去妹妹啊!”
程梓珩也道:“父亲,儿子求您!”
程永安本就一夜未眠,心思沉重,如今被儿子们一围,愈发心塞。
他何尝不心疼他的女儿!?
他余光瞥见了缄默不语的程亦铭。
这孩子平日话做多,最闹腾,同女儿的感情也是最深,怎地如今竟一言不发!?
程永安道:“老三,此事你有什么看法!?”
被点名的程亦铭回了神,道:“父亲,小妹不能嫁给厉云承,她只有嫁给静王才会幸福。”
他平铺直叙,并未用上疑问的语气。
他平静地不像是从前的程家三少。
他比任何一个人都要冷静。
他看着父兄的眼睛,又重复了一遍:“小妹不能嫁给厉云承,她只有嫁给静王才会幸福。而我,希望小妹幸福。父亲,两位兄长,这件事就交给我吧!”
“你打算怎么做!?”
“我心中已有良策!放心吧,母亲不会有事,小妹也能得偿所愿。”
他说完这话就离开了。
程永安连喊几声也没能喊住他。
他总觉得程亦铭怪怪的。
他放心不下,便差了程梓珩跟去瞧瞧。
程川昱目露担忧,道:“父亲,若亦铭真要做什么,梓珩应该劝不住!”
“现在也只能如此了!你得跟我一起去上朝。只盼着那孩子行事能有分寸。”
……
眼瞅着再不出发就真的要迟了。
程永安亲自去接程静书。
本以为会看到他们的难舍难分,却没想到他们都已经收拾妥当。
至少从他这个武将的眼睛里看出去,他看不出她眉眼中的悲哀和憔悴、不甘和遗憾。
程静书和厉北廷一前一后地从屋中走了出来。
迎着冬日的阳光,程静书挤出一抹笑,道:“爹爹,大哥,走吧!”
程川昱的心里一咯噔。
她一贯换他“大哥哥”。
如今少了一个字,却已透露出她的心境。
程川昱上前扶着她,像小时候她学步时那般牵着她的手,道:“别怕!小妹,大哥哥永远都在。”
程静书点头,道:“我没事。救阿娘要紧,赶紧走吧!”
太尉府前,马车已经备好。
程静书盯着马凳,有些失神。
她听到身后脚步声渐进,渐远。
她听到马蹄声阵阵。
她闭了闭眼,一滴晶莹悄无声息从眼角低落。
她连看他背影的勇气都没有了。
“小姐!?”
程静书回神,利落地上了马车。
……
一盏茶前。
成王府。
厉云承也是一夜未眠。
当然,他并不会担忧太尉府的安危,他担忧的是太尉的态度。
若非他在宫中安插了眼线,他也不会及时得知厉北廷携程静书深夜进宫的消息。
他实在坐不住了。
再等下去,他就什么都没有了。
这是他第一次忤逆贵妃的意思,第一次擅作主张。
他有些兴奋,又有些期待,同时还存了些不愿承认的忐忑。
他动用了自己养了多年的杀手去太尉府行刺,想用程永安的安危为自己扭转局面。
此举,并非一时兴起。
太尉是太尉府的灵魂,他命杀手给太尉下毒,料想程家众人定然不会见死不救,可他没想到程夫人居然会替太尉挡了一剑。
一个女人罢了,还是个病秧子。
死了就死了。
厉云承还真不确定程家人会不会为了秦斓而妥协。
对他而言,任何阻碍功名权位的人都可以被牺牲。
通向帝位的那条路本就荆棘丛生,历任皇帝都是踩在尸山,沐在血雨中爬上去的。
他早就做好了准备。
若是他,他必然不会为了那些个不中用的女人妥协。
所以,他很慌。
不惜暴露自己、暴露自己养的杀手,若还不能将太尉府收于己用,那他这次就真的是赔了夫人又折兵了。
厉云承正在前院来回踱步,是不是看一眼大门。
终于,下人传来消息。
“九爷,太尉府派人来传话,他们家小姐今日早朝会主动向陛下求赐婚于您,愿您信守诺言,将解药双手奉上。”
厉云承有些难以置信,一连问了三遍才敢信。
他高兴地跳了起来,道:“本王赌赢了!本王早也不用当个需要母妃庇佑的废人了!太好了!太好了!快,去准备一下,本王要穿新衣去上朝。”
“九爷,需不需要派人去知会贵妃一声!?”
厉云承摇头,道:“等父皇赐了婚,母妃自然会知晓。咱们先瞒着她,给她一个惊喜。”
“是。”
“走!去洗漱!”
“九爷,太尉府的下人还在府外等着呢。”
“等着做什么?”
“解药。”
厉云承嗤笑,道:“解药!?哪儿有什么解药!?那毒是本王从毒宗萧珏那儿要来的,根本就没有解药!”
“啊!?”
“啊什么?那人愿意等着就等着吧!本王没工夫应付他。”
咚——
耳边传来一道声音。
清脆、刺耳,引得厉云承即刻就紧张了。
他问下人:“什么声音!?”
那下人四处张望,却什么都没看见,便抓了抓头发,道:“九爷,没什么声音啊!您是不是一夜未眠,精神太紧绷了!?”
厉云承也上下左右都扫了一遍,道:“兴许是听错了吧!走!今日本王可要好好拾掇拾掇…人都说人生四大喜事,久旱逢甘雨、他乡遇故知、洞房花烛夜、金榜题名时。本王马上就要洞房花烛夜了,一想到能把南齐第一美人压在身下,本王就…一刻都舍不得等了,那么美的一张脸,呼痛的时候会不会也显出几分病态的绝美!?”
砰——
又是一声清脆的响。
这一次,厉云承确定他没有听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