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逐墨起身避过了。
他说:“我去看看水烧好没有。”
程静书的手僵在半空中,触碰不到温热,只能触碰到空气。
她闭上眼,泪水便顺着眼角缝儿往外流。
只有她知道……
那不是梦。
那是真真切切发生过的,痛过、爱过、悔恨过、歇斯底里过的上一世。
她蜷缩一团,缩在床脚,将脑袋埋在双腿之间。
她如小兽呜咽,哭得浑然忘我。
逐墨端着盆进来看到的便是这样一个画面。
他的心…没来由地被像是被什么蛰了一下。
有些酸……
有些胀……
有些疼。
他放下盆,烫了条毛巾递给她,道:“别哭了。”
她慢慢抬起头,满脸都是泪。
她委屈道:“我忍不住。”
“我不会哄人。程小姐,是我没有照顾好你,千错万错都是我的错。”
程静书抿唇,强自忍耐着心脏一阵阵的抽.动。
他还是这样。
和上一世一样。
不管发生什么事都把错揽在自己身上。
明明错的是她,有罪的是她,可似乎在他眼里,她就从来不会错。
即便错了,也是他有错在先。
就连他死前都还在说对不起,他说让妻子受伤了就是丈夫无能。
程静书恨不得杀了自己。
她怎么能让那么好的厉北廷含恨而死?
她怎么能让那么好的厉北廷为她而死?
她怎么能守着那么好的厉北廷却以为自己应该爱着他的九弟?
她捏拳,一拳一拳砸在自己的心上。
肉体多疼一分,她的心疼就能减弱毫许。
她快要受不了这种恸了。
逐墨握住她的手,制止了她自残的行为。
男人依旧周身清冷,可手上却是热的。
他无奈极了,实在不知应如何应对这种情况,还是只能笨拙地一遍遍重复着:“别哭了。你所遭遇的一切都是幻象。”
“不,那都是真的!都是真的!”
“怪我。之前没跟你说清楚,你不是问过我为什么那么笃定毒宗的人找不到桃源村吗。
因为我用五行八卦布了阵,阵象瞬息万变,一般人不可能进得来,进来了也很难走出去。
若不是我带你进来,寻常人路过村口也只以为是一片森林,其余什么都看不到。”
她像是听进去了,又像是什么都没听进去,只是傻傻地看着他,问:“你 会原谅我吗?”
“嗯?”
“我对你做了那么过分的事,你会原谅我吗?”
“程小姐,你看,我活着。我好好生生地活着,我没有死,你没有害死我。所以,你不需要求我原谅。”
“不是这样的!你就告诉我,如果我做了那些事,你还会给我机会吗?”
逐墨叹气,知道她是陷入幻象中了。
他自己布的阵自己清楚。
确实几可逼真。
只是他很奇怪。
他的阵法只会激发出人心底最深的恐惧,一切情景都是依托于这份恐惧而成。
程静书的恐惧难道和他有关?
为什么她竟会梦到她对自己做了那些十恶不赦的事?
想想就不可能。
以他的性子,他会那么热烈地爱一个人?宠一个人到没底线?
她会被一个女人玩弄在股掌之中,被她害死还不怨不恨为她安排后路?
不、可、能。
“你回答我好不好?求你了!”
逐墨回神,将热毛巾塞到她手里,道:“若真发生了你说的那些事,而我们如今都活着,那就证明事情还没有那么糟。既然能够挽回,我自然选择原谅。”
“真的吗?”她喉咙不受控制地吞咽着。
生怕此刻才是她的幻觉。
“嗯。你梦中的他那么爱你,怎么舍得让你流泪?怎么舍得生你的气?”
“你真好!”
她擦了擦脸,将小脸埋在温热的毛巾里,觉得每个毛孔都得到了救赎。
她抬起头,泪洗过的双眸澄澈透亮,又重复了一遍:“你真好!”
逐墨失笑,道:“把药喝了,喝完药睡会儿。”
“你呢?”
“我在屋外。”
“我……”
“别担心,我不会再把你弄丢了。”
程静书点头,乖乖喝了药,乖乖躺下。
他真好。
……
逐墨等她阖眼才轻手轻脚地出了屋子。
他唤来楚衣和林弃。
楚衣问:“程小姐没事了?”
逐墨脱下狐裘扔给楚衣,道:“烧了。”
楚衣咋舌,“怎么又开始烧衣服了?属下还以为程小姐治好了您的洁癖呢!”
逐墨一个眼刀丢给他。
楚衣立马不作声了,附和着:“烧,我马上就去烧。”
“毒宗的人怎么样了?”
“上次您让我带着人扮演您和程小姐,成功扰乱了毒宗的视线。他们现在正全城找着你们呢!”
“程家几位公子有下落了吗?”
楚衣摇头,道:“如今没有消息就是最好的消息,想必他们都藏起来了。”
“从万花城去青州沿途都要找。”
“公子,你为什么对程家几位公子也这么上心?程家的安危和我们有很大的关系吗?”
逐墨轻哼。
楚衣忙道:“属下多嘴,属下有病还忘了吃药。”
“那就去吃。”
“是。属下先去把衣服烧了就吃药。”
“滚!”
林弃在旁好生羡慕。
他就不敢跟主子贫。
他恭恭敬敬地站在一旁。
逐墨问他:“五绝茶散的事情查得怎么样了?”
“属下这次正想回报就被您召回了。我查到了,五绝茶散原产地在西域,是民间秘密生产之物,听说西域有些皇室喜欢用五绝茶散控制不听话的大臣。
近几月,我朝也出现了此毒,此毒主要由茶叶商人借运输茶叶为蒙混入关。
此毒较之茶叶,利润更大,所以越来越多的茶叶商人开始铤而走险,甚至还有野心大的商人还派了学徒去西域学习制造五毒茶散。”
“丧心病狂!”
“可不是吗?属下该怎么做?”
“暗中跟着那些茶叶商人,找到他们的东家。”
“您指的是买主吗?”
“不是,这么大的买卖背后不可能没有东家。茶叶商人都不是傻子,冒着天大的危险运输毒品,一旦被查出来了就是万劫不复。”
林弃惊讶,“您的意思是他们背后有人?”
“当然,若身后没有人撑着,谅他们也没有那个胆子。”
“公子英明。”
“林弃,有时间多跟楚衣学学。”
林弃:……
他又被主子嫌弃了。
他点头,“属下一定好好学习,不辱使命。”
“去吧!”
逐墨按了按眉心,惊觉指尖竟是湿润的。
他看了看,是泪。
那姑娘的泪。
小狐狸的泪。
他去井边打水净手。
刚擦完手,村长匆匆而至,疾言道:“阿桑撞树了。”
逐墨将毛巾挂好,并未如村长一般疾色,淡淡问:“死了?”
“没有。”
“那就好生看着,别叫她再做傻事。”
“逐墨公子,你去看看她吧!”
“我去对她没有好处。”
“她是个可怜的孩子,她……”
逐墨摆手。
他道:“一直以来我都是看在阿桑父母的份上才会照顾她,但她如果因此起了一些不该有的心思,我便容不下她。”
“是因为屋内的那个姑娘吗?”
“与其他人无关。”
“可我见您对程姑娘和旁的人不一样。”
“那又如何?村长,阿桑糊涂,你也和她一样糊涂吗?”
“我只是觉得阿桑命苦。”
逐墨坐下,将空茶杯握在手中,语气凉薄:“这世上苦命的人很多。阿桑的父母曾在我师娘落难时给过我师娘一顿救命饭,我念着这份恩才会视她如亲生妹妹。
阿桑的病不是我的责任,我也没有照顾她的义务。
阿桑父母走得早,她一个人过得很难,她选择不了自己的出生,但她可以选择自己该走的路。
女人不是只有嫁人这一条路,我也不可能因为同情就要了她。”
村长叹气。
逐墨已经把话说得这么明白了,他如果再纠缠就是不懂事了。
他将清晨接来的山泉倒了半壶,用煮茶器烧着。
他在山泉沸腾的声音中慢慢开了口,道:
“是我想得太简单了。我总想着以你的身份将来定不会只娶一房,阿桑或许能当个侧室或是为妾。
每次你回来,我见你待阿桑不错,便以为你多少也有一点心思,我也乐见其成。
没想到我竟也有看走眼的一天。”
逐墨摇头道:“不是您看走眼了,是您太疼阿桑了。阿桑想要的,您都会尽力为她争取。”
“是,她爹娘毕竟是因为我的失职才会葬身大海,我心里很愧疚,一直把阿桑当成自己的亲闺女。
她爹娘走后,她一病不起,精神也出现了错乱,偶尔清醒偶尔发疯。她发疯的时候,我的心就跟在火上烤似的,疼得厉害啊!
一个姑娘一辈子最重要的事就是嫁人生子,所以我很早就下定决心一定要给这孩子说一门好亲事,这样等我百年之后也好向她地底下的爹娘交代。
如今看来,这孩子的路还很长,很难走啊!”
村长按了按眉心,苍老的脸上都是风霜的洗礼。
逐墨提起水壶,亲自沏了壶茶。
他倒了两杯,一杯留给自己,一杯递给了村长。
他抿了口茶,缓缓道:“阿桑爹娘的事情与你无关。当日风大雨大,你已经严令不许出海,你已经尽到了做村长的职责。”
“我应该在村口守着,我不该就只是通知大家啊!当日我若能拦着,阿桑也不至于那么早就没了爹娘……”
逐墨叹气,他不善于安慰人。
他道:“您说再多也是无济于事。我的态度很明确,我不会去看阿桑,这次不会,以后也不会。”
村长一口茶卡在喉咙里,不上不下,难受不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