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判词:“从此无心爱良夜,任他明月下西楼。”
“爹,您怎么开着窗打盹呢?”
谢旭本来都坐在椅子上打起了瞌睡,听到这一声呼唤立刻醒了过来:“回来了?”
谢如愿将斗篷披到谢旭身上,深呼一口气:“爹,有件事,我必须要告诉您了。”
谢旭:“嗯?忽然这么严肃,现在说嘛?”
“对,就现在吧。”谢如愿回头对桔梗说:“桔梗,去请郭易和许阎把东西带上来吧,松叶,你去请方大夫。”
“哦,说起重要的事儿,我也有件事正要和你商量商量。”谢旭道:“你不是不太喜欢谢子睿和谢柔柔么?正巧子睿之前中举了,怀安营那边有个闲职,我打算年后将他调过去,让张营给他办个军籍,历练历练,正好也就不在你眼前晃了。”
谢如愿神色复杂地望着谢旭,后者并没察觉什么不对,继续道:“谢柔柔嘛,女孩儿心气儿高,想嫁个好人家,我一个男人,对京城里谁家有几个适龄未娶的儿子也不了解,这不也是一直没有合适的……”“爹。”
谢如愿轻声道:“等一会儿你看了那些东西,就明白了。”
说话间,郭易和许阎两人便一袋面粉一袋盐地抬进了屋子,跟在后面一同前来的还有府中的方大夫。
“爹之前问我为何一直装病,这些东西的存在就是原因。”谢如愿俯身在面粉中捧出雪白:“方大夫,你来说。”
松叶掌灯,方大夫指着粉末道:“还请侯爷细看——这种白色结晶粉末被混入了面粉之中,而这个东西叫做轻粉。水银加以盐、矾炼而为轻粉,若服之过剂,或不得法,则毒气被蒸窜入经络筋骨,莫之能出。经年累月,遂成废痼。”紧接着他又捻起一部分盐:“这盐里也有此物。”
谢旭面色凝重,从椅子上站起来,问:“这是在哪儿发现的。”
桔梗道:“回侯爷,在您的厨房中。”
谢旭一惊:“我的?那雁雁你?”
谢如愿拿出一个小盒,道:“我的东西,问题出在霜膏中,这是谢柔柔送我的霜膏。我刚刚去她房中拿来了。”
“一般而言,女子的霜膏中会有极少量的水银,可以用作美白,短期对身体伤害不大,但是这一盒中,分量明显偏重,还请侯爷耐心等待。”方大夫取出银针插入霜膏中,片刻后取出,银针发黑。
方大夫道:“这个份量,不论是涂抹在皮肤上还是误食,无需多时,就会对身体造成很重的伤害。在下曾听闻,民间有姹女膏,多害爱美妇人,此物便是了。”
谢旭听罢沉默了很久,连窗外的寒风一时都呼啸起来:“你的意思是,是谢柔柔和谢子睿?”
“正是。”谢如愿道:“爹,女儿与他们无冤无仇,实在不知究竟是何处惹到了这两人,竟然要受这样的迫害,而您养育他们这么多年,他们就是这样回报您的。”
谢旭闻言叹了口气,转身对桔梗等人说:“本侯知道了,你们先下去吧。”
“是。”
谢旭担忧地问谢如愿:“雁雁,那你身体确实没事是吗?”
“女儿当然无事。”谢如愿苦笑:“爹,你怎么也不问问自己的身体会不会出毛病?”
“你没事就行,爹肯定没事的。你早些睡吧,明日——今天晚上,你叔叔他们就来了。”谢旭踱到窗前,道:“开始起风了,等着回屋里生炭火留窗缝记得小一点。”
谢如愿向前一步:“爹,你是怎么打算的?”
谢旭望着窗外满地白花花的银粟叹气,将寒风锁在了屋外:“雁雁,爹不傻,知道你的意思,爹现在呢,也能明白为什么柔柔会生病了。方大夫之前和我说,她的情况非常严重,是你报复了她对吧,你刚才说要和谢柔柔聊的也是这个事儿吧?”
谢如愿不语。
“雁雁,你年纪还小,难免报复心强,但爹劝你趁着还没有伤及他们性命之前,尽快收手。你叔叔就这么一双儿女,年纪不过十六七岁,还太年轻了,他们误入歧途不深,小施惩戒就可以了。”谢旭拨弄着手腕上的菩提子,道:“这个世界上没有什么人或事是非黑即白的,总有犯错、糊涂的时候。他们下毒,是他们品行不端,可最终没有酿成大错,可若你报复回去,还成功了,那你自己不也成了他们?”
“……什么?这是什么道理?”谢如愿不可置信:“且不说我根本没冲他们的性命下手,这一整年里,他们二人可是都想置我们于死地,只是被我发现了,拦下来了罢了!但凡他们停手了,我都不会再——”“大仇得报,会让你心里痛快吗?”谢旭轻声质问。
谢如愿闻言一怔,随后冷了声音说:“报仇要的就是让别人不痛快。何况我已经够仁慈了,谋害国侯性命,这要是让衙门来处理,他们是要被砍头的!”
谢旭缓缓摇头,道:“子睿是个好学的孩子,柔柔这两年在府里替我们处理家中的帐目,处理得非常好——这些你都不知道。”
不,谢如愿静静地看着她爹,心道:你也不知道你上辈子是怎么离开我的。
“他们毕竟是你的表哥和表姐啊。你叔叔就这么一双儿女,才十六七岁,犯的错还能更正,他们的未来还那么长,不该因此搭上一辈子。”谢旭蹙着眉毛,苦口婆心地对谢如愿说道:“有人要害爹,爹知道你怕爹出事,但你有没有想过,爹不愿意你为我做这样的事情——做这样手上不干净的事情!”
“你现在,用恶人行恶的手段去报复恶人——这就是你想要的吗?”谢旭皱着眉头问谢如愿:“把自己变成他们那样的人,就是你期待的了吗?这至少不是爹所期待的。”
“爹,自作孽,不可活,难道世间的事非得到了无可挽回的地步才能被定罪吗?”谢如愿努力稳住声线:“哪怕你最终因此而死,你也毫无怨言吗?”
“不。”谢旭说:“我又不是佛祖,我当然会恨。常言道再一再二不再三,有些人若是能在前两次里改过自新,那这机会也就没有白给。”
谢如愿轻声道:“……再一再二之后,又有几人能挨过第三回呢?”
“那在摧毁我之前,他们必然已经摧毁了他们自己。”
仿佛是头上挨了一棒子般的,谢如愿张了张口,一时间什么也说不出来,她被这话砸得恍惚看见大雪,从她眼前纷纷扬扬坠落。
小僧手握钟椎,撞向普光王寺的晨钟,震荡声“吱呀”一下,推开了房门。
谢如愿阖上风雪,快步走到罗汉床前蹲下。
“爹。”
“来了?正好……”谢旭卧在上面,见她来,从怀里掏出一枚鸿雁形状的玉符,递到她手上,说:“皇帝重病,太子监国……穆王、穆王对皇位虎视眈眈,恐怕到最后两虎相斗的时候了……爹,就把这个……给你保管……”
谢如愿接过不到她一半巴掌大小的兵符,道:“爹……你、你真的不回玉京了吗?”
“爹不回去了,这些年没怎么来看你母亲……正好这段时候我懒得动……多补偿她一下吧。”谢旭微笑:“爹一会儿就……写一封陈情信给皇帝……至于这玉符……玉京五万羽翎禁军……凭此符可调令……但、但不到万不得已……不要拿出来……也不要给太子……这符,是用来保你的命……”
就这么一块儿小破兵符。
车轱辘在积雪中滚得缓慢,普光王寺的钟声飘进了马车。谢如愿在一颠一簸中反复回忆谢旭的话,无声地落泪,泪滚下来,她擦掉,再滚下,又擦掉。她抚上胸口,那里埋着兵符。
爹已经彻底糊涂了。这符怎么会保命?这符分明是在索命啊……
谢如愿骤然扣紧前襟,浑身颤抖。
“嵇铭煜……”
“你有什么脸喊我‘愿愿’?你有什么脸叫他‘岳父’?你有没有心啊!你们都有没有心啊!”
“愿愿——”“嵇铭煜!你当初究竟是娶我,还是娶兵符。”
嵇铭煜向前的步子骤然一顿。
谢如愿瞧着他,眼眶通红却落不下一滴泪来:“你从一开始,就是冲着五万羽翎禁军来的吧?”
“当初我从普光王寺回来,你问我为何我爹没有回来,你不是问他回不回,你是想问兵符还在不在普光王寺吧?”
嵇铭煜面无表情,眼中一丝波澜都没有,就这么看着她,好像在看一出闹剧。
她在这样的目光下丧失了全部的力气:“你说啊。”
“是。我一开始,就是冲着五万羽翎禁军才接近你的。”嵇铭煜说得轻描淡写:“而且我还知道,现在兵符就在你手里。”
谢如愿如坠冰窖。
“你父亲既然选择留在普光王寺,又怎会留着兵符?”他连声调都平直地没有感情:“愿愿,兵符你可以不给我,我不要。因为兵符在你手里,根本不起任何号令作用。他们不会听你一个女子的命令。”
“你太天真了。”
谢如愿情不自禁地后退了一步。
“你以为只有我在利用你吗?”嵇铭煜一步一步逼近:“你以为陛下当年为什么将兵符交给谢旭?他出身低,无妻无后,弟弟又不过是一介商贾了。孑然一身、无牵无挂、太好掌控。本来谢旭可以一心一意守着兵符,帮皇帝制衡玉京,让玉京兵权中立,既能防着石京,又让严齐两家甚至萧吟行都对这五万羽翎军无从下手。”
嵇铭煜有条不紊地说:“但是,你忽然回来了。而皇帝什么态度也没有,那时候我就意识到皇帝转变了策略。”
“他把你这块‘兵符’放在了餐桌上,打算让我们各凭本事争抢。”
“还好,你选择了我。”
谢如愿浑身颤抖。
“但是,直到最近我才发现,陛下实际上就是打算将你拱手送给我的。”
“严家这些年吃得够多了,动兵权轻易就会被扣上造反头衔。而皇帝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让你嫁过来,就是为了让齐家也吃饱。这样,两家再搏斗时才能势均力敌、彼此牵制。于是才有了今日——皇帝病了,谢旭也病了,萧吟行身处关外,宋家作壁上观、严家伺机而动、齐家按兵束甲。这玉京兜兜转转,居然风平浪静。”
“帝王心术,真是高瞻远瞩。”他轻言慢语道:“你说这兵符,真的有用吗?不,它是个幌子。且不说时过境迁众人要择木而栖,这几年过去,五万羽翎禁军实际早已认我这个储君为主了。所以这兵符在你手里和在我手里,没什么区别。你给我,我也是要把它打发给谢子睿,继续这个幌子罢了。”
谢如愿哑声:“……我在你们眼里,究竟是不是个人?”
“愿愿,我一开始确实对你有所图谋,但是现在不是了,你相信我吗?”嵇铭煜走到她面前,轻轻将她的碎发绾到耳后,可不知怎么,她竟感到他的手在抖。
谢如愿拨开他的手,抬眼,一字一顿地问:“最后一个问题,你要如实回答我。”
“你说。”嵇铭煜将手背到身后,好似十分从容。
“从泗州城回来的路上,我小腹痛极了,就找了当地的大夫给我诊脉。”她苦笑着,眼里盈满泪水:“他问我的饮食,然后说……说我不能生育,可能是因为这几年饮用避孕药……你知道喝那些东西我会不能生育,对不对?”
“……哪儿来的庸医,他说错了。”
“那你告诉我错在哪儿?”
“……”
“是我现在已不能生育,还是长期饮用避孕药会让我不孕?”
谢如愿看着对方霎那间哑口无言,肩膀就这样松了。她偏过头去笑了笑:“算了,我也不想知道了。一直以来你都是这样,什么都知道,什么也不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