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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车行至嘉定侯府门前,萧吟行下车送谢如愿和谢旭。而他刚一碰到谢如愿的手,便皱了眉头:“我知你好心,但暖了别人,也别冷了自己。”
谢如愿弯了眼角:“好啦,我知晓啦。”
谢旭闻言回头:“怎么啦?”
谢如愿解释道:“我将暖手炉送给了五皇子。”
谢旭咂嘴,却道:“还是少和天家人来往的好。”
“嗯,你们俩别操心我了。”谢如愿笑了:“我又不是小孩子,我有分寸。五皇子这孩子在宫里不受宠,却和崔小玮关系颇深,我见小玮挺亲近他的,才顺带关照一下,让他心里多念着小玮的好。”
上辈子,五皇子嵇铭焕和他的母亲一样不争不抢,默默无闻。也是因此,嵇铭煜登基后反而封了他做亲王,其母为太妃。
她瞧着崔小玮蛮喜欢嵇铭焕的,然而嵇铭焕为了明哲保身,始终未娶妻。可见……或许还是一厢情愿多一些吧。
谢旭沉思片刻:“你说的是,我也要提醒崔庵一声才是。”
萧吟行却偏头过来低声说:“那这么好心的娘子,什么时候身体能痊愈啊?”
谢如愿抬眼笑道:“急什么,我今天刚写了信给师门,想来‘灵丹妙药’很快就会来了。”
“好啦,时候不早,回去休息吧。”
萧吟行的马车离开府门后,谢旭笑着对谢如愿道:“别熬太晚了。”
“爹。”谢如愿道:“你能不能等我一下,我想一会儿和你说个事儿。”
“行啊。”谢旭应道:“一会儿才说?那你现在有什么事啊?”
“我啊。”谢如愿微微一笑:“我去和表姐说些事情。”
杏花忽然打了个喷嚏,醒了。
她摇了摇脑袋,清醒一番,却见罗汉床上的谢柔柔也已经撑着脑袋睡了。她先掏出帕子擦鼻子,然后拿着铁杵拨弄了一下卧房里已经燃尽的炭火,走到床边把支开一条缝的小窗阖上。正要摇醒谢柔柔,却听见屋外院门又轻扣门之声。
杏花推了门出去,院中的雪无人扫,她趟过去,裤袜都湿了。
“谁呀?”杏花问。
“是杏花么?我是谢姑娘的贴身侍女松叶,代谢姑娘问候,请问谢表姑娘还在守岁吗?”
杏花一时不知怎么回答:“还在守岁,可谢表姑娘困得紧,已睁不开眼了。”
“劳烦你开开门吧,谢姑娘和我都在门外。”
杏花一听,打开了院门,面前果然站着一主一仆。略显高挑的姑娘神色淡然,明明是张顶好看的脸,在雪光下却显出病态,而这种病态非但让人觉得可怜,反而令人有些害怕。
杏花:“见过谢姑娘,杏花冒昧请问谢姑娘亲自来访所为何事?”
对方偏头,眼睛盯着透着光亮的窗户,启唇:“你家主子已睡了吗?”
杏花没来由地打了个寒战:“没、没有……哦不是,表姑娘在闭眼小憩,过会儿就……”
少女轻飘飘道:“我进去与她说几句话,一会儿便走。”
谢柔柔甫一睁眼,便浑身一抖。
容貌瑰丽的少女正在她的妆奁前站着,手里把玩着一个圆盒,见她醒来便缓步走来:“表姐醒了啊?”
对方淡淡地说:“也是奇了怪了,你怎么能睡得着呢?”
谢柔柔下意识摸向自己的脸,按照方大夫的指示,为了快些好起来,她这几日都不曾戴过面纱,如今乍然暴露在对方面前,她又惊又羞,下意识将身子往后挪了一步,四顾之下,房内竟然只有她们二人。
然而做完这些动作,她才觉出不对:“你……你怎会在此?”
谢如愿坐到罗汉床的另一侧,偏头笑道:“自然是来和表姐守岁,顺便聊聊天。表姐病了这些时日,连我也不见,这不今日元旦,我实在想念表姐,就自作主张来探望了,表姐不会生气吧?”
谢柔柔扯了扯唇角:“妹妹尚在病中也惦记着姐姐,我又怎会生气?”
“我怎么会不惦记表姐呢。”谢如愿一笑:“毕竟,我的‘病’还是拜表姐所赐呢。”
谢柔柔:“你……你什么意思?”
谢如愿将手中的东西打开,放在了二人中间的桌几上,谢柔柔低头一看,僵住了身形——正是装着姹女膏的盒子。
谢如愿轻轻挑眉:“表姐煞费苦心托阿姨给我做好的霜膏,我怎么舍得用呢?是吧?”
“你……”电光石火之间,谢柔柔心头立刻有了不祥的猜测,她全身颤抖起来,下意识想要逃窜,手腕却一下被谢如愿扣住,顿时慌了:“你干什么!你放开,不然我喊人了——”
“表姐怎么这么害怕啊?”谢如愿用手蘸了白花花的霜膏,在谢柔柔长着红疹的手背上细细涂抹,疑惑道:“这霜膏,不得持续用一年才能死人么?”说罢,她做出恍然大悟的神态:“哦,我险些忘了,从表姐第一次给我这霜膏至今,也快一年了呀,别怕别怕,方大夫不是给表姐开了药么,等会儿多抹点药就好了——”
“你是装的……你是装病!方大夫和你是一伙的!我的脸——不是过敏?”
谢如愿冲她一笑。
“来人啊——来人啊——表妹!表妹!谢如愿!我求你,我错了——”谢柔柔本是在奋力掰扯谢如愿的手,一个劲儿的向后挣扎,却没想到谢如愿忽然松了手,她便立刻从罗汉床上滚了下来。
谢如愿换了副冷漠面孔看她,见那布满红疹的脸上全是见鬼般的惊恐,却撑着脑袋道:“今日元旦,谢叔叔和阿姨晚上要来吃团圆饭,对了表姐,上回冬至的饺子好吃么?你说,叔叔阿姨她们会喜欢吃么?”
谢柔柔瞪圆了双眼,一副不敢置信的模样:“你!你真的都知道!你是怎么……”
“是不是还觉得自己和谢子睿做的天衣无缝呢?”谢如愿嗤笑说:“不知道从哪儿学了些不入流的手段,就兴致勃勃对亲人下手,不但坏,还蠢。”
谢柔柔彻底跌坐在地上:“所以……你今日就是来找我算账的?”
“是啊,可惜算账还得挑时辰呢。”谢如愿道:“这不是谢叔叔今日要来,正好,让他把自家两个吃了雄心豹子胆的儿女,领回家去嘛。”她歪着头问:“你今年才十六七吧?怎么会有这么大的胆子呢?做出这种事,在因为汞毒而难以入睡的每一个夜晚里,你内心就没有一丝一毫的歉疚吗?”
“我真是想不通,我和我爹究竟何处得罪了你们俩?论吃穿,不曾亏待。论诗书,爹将你们二人送去玉京内最好的学院。论才貌,我自认你在玉京可以排上名头,而谢子睿能中举,前途自然也是光明一片。就连你们的爹娘,若没有我爹本也享不了这等荣华富贵——”
谢如愿垂眼看她,淡淡道:“然后,因为家产官爵,你和谢子睿竟然罔顾人伦,一点道义都不讲,对于你们而言有恩之人下毒?”
“哈哈。”谢柔柔却忽然笑了:“又来了。”
“你笑什么。”
谢柔柔抬头看着她:“又是一副高高在上的样子,从我和我哥见到你的第一面开始,你就是这样。高高在上,好像我和他都是土里的虫子一般。”
谢如愿冷漠以应。
谢柔柔戚戚然笑道:“子睿哥哥说的没错啊……这世间怎么如此不公,有些人生来就高人一等,多少人忙碌半生,得到的只是别人的施舍。”
“少在这儿装可怜了——”“可怜?”
谢柔柔道:“你懂什么!”
“你又没有生长在那样的环境里!”
“小时候呆在与世隔绝的山上,长大了又来了侯府,从没户籍的野孩子摇身一变就是贵籍嫡女,连婚事都是早早就被定下来了,将来的夫婿又是王侯将相。我装可怜?你又没过过踩着鸡屎筛玉米的日子!也没从小被人像是挑猪崽那样挑选童养媳!更没有过买不起一根糖葫芦的时候!你只有过高高在上、问别人你怎么还不知足的日子!”
“比起你,我都不用装,你有的够多了,当然不能理解我们为什么要挣扎。我爹娘不争气,难道我和哥哥就不能争了吗?但我们要怎么争?我哥走科举,可科举好走么?还不是要成为大家族的垫脚石?”谢柔柔眼中满是阴翳:“我呢?我一个女子,在这个世道里如何独立?我连科举都没法参与,我要如何争,还不是要靠你所谓的不入流的手——”“你要争,凭什么拿我和爹做你们登天的石路!”
“要争?我告诉你怎么争合适!你看看崔庵,也是商籍女子,他们也是白手起家。用过你这种不入流的手段了吗?”谢如愿俯身揪起谢柔柔的领口:“说得好像迫不得已——迫不得已就可以踩别人上位了吗?迫不得已就可以残害人命了吗?你可以怨这世道,但别给自己找借口!你哪儿来那么多‘不理解’、‘难道’、‘还不是’?是自己不要这良心,反而弄得天下人都对你们有亏欠!”
“你这个样子,就好像我拿刀架在你脖子上逼你了一样。”谢如愿喝道:“恰恰相反!我给过你多少机会?”
“去萧郎阁的路上,我如何同你说的?订婚以后,我又如何同你说的?我以为你会回心转意,你只要有一次住手,我都可以不计前嫌。方大夫能给你开药治疗,还不是有我的许可?还有冬至的饺子,我以为我提醒过你了——年关将近,府中面粉用得多,很容易暴露不说,光是这送到自己手里的吃食,就指不定有没有掺上东西——我以为你在做出此等害人之事的时候,会犹豫一二的。”
“你有吗?谢子睿有吗?我叫方大夫建议你回乡静养,你又是怎么回答的,你心里不清楚吗?”
谢如愿轻轻一推,谢柔柔就倒了:“你自己要一步步走入深渊,就别怪他人不拉你一把。”
她从罗汉床上站起来,整理整理衣袖走到房门前道:“你现在就开始收拾东西,今日就启程回家去吧,谢柔柔。”
“等等!”
谢如愿侧首。
“这不公平!”
谢如愿正以为她又要说出什么荒唐道理,却听她咬牙切齿地说:“谢子睿,他做得不比我少,凭什么不遭到我一样的痛苦?”
谢如愿这一回彻底转了身,她扯了扯唇角笑道:“你放心,他的报应还在后头。”
松叶为谢如愿掌灯,扶着她离开了谢柔柔的屋院,桔梗正好也打着灯笼找来了。姐妹二人无声地交换了一个眼神,桔梗就转而接替过松叶的位置,道:“姑娘,一切都准备好了。”
谢如愿道:“走,去正厅。”
松叶提着灯,转身回到了院门口,却是拿出一把钥匙,旋开了门。她直径走到厨房,蹲在了被绑在地上的杏花面前,掏出一把匕首,用刀背拍了拍杏花的脸,笑道:“你想要怎么死呢?”
杏花的眼泪一个劲儿得往下掉,拼命摇头,因为嘴里塞了东西只能不住地呜咽,发不出一句话。
松叶道:“上吊、勒死还是割喉?”
杏花猛地扑倒地上,不住的用脑袋磕地,做出磕头的动作。松叶伸手垫住她的额头:“别磕了,磕破了可怎么办。”说罢,她一把拿掉了杏花口中的麻布。
杏花呜咽道:“……松叶姐!我什么也不知道啊……我真的什么都不知道,谢表姑娘从没给我说过什么计划……我、我……厨房离主卧隔着两三堵墙,我根本什么也没听见啊!”
松叶:“我当然知道你什么也不知道啊,但就凭你什么也不知道,我也不能留你啊。”
杏花死死揪住松叶的衣袖:“真的!真的!我真的什么也不知道啊!我没有说谎,姐!你给我个机会!我不想死!我不想——”
“嘘……小声些,你的主子还在等你呢。”松叶从袖子里掏出一副药包:“能不能活到明天,就看你的选择了。”
松叶拍拍杏花的肩,道:“这副药无论如何都要让你主子喝掉。我今天晚上会来检查,不要自作聪明哦。”
“对外呢,就说她嗓子哑了。另外,你可千万不要让她碰笔,不然她写下的第一句话,就是要你的命——你自己好好斟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