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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砚老先生与胡大夫在的小院缓步出来,就到了戏园中央的大庭院,两人行到这里时就不约而同地驻了步,时候还不算太晚,为着疫病的事情,他们也无法在这时入睡。

于是两人就站在偌大的庭院里面面相视着,云珞一想到他们是被灰溜溜赶出来的,就不由地觉得好笑。

慕凌见她弯了眉眼,不自禁地和她一起笑起来。不知是触中了什么乐点,望着对方双双笑了俄顷才停下来。

笑得脸都有些酸了,云珞抑住笑意,装得一本正经地问他:“你笑什么?”

慕凌也把笑态压了下去,学着云珞的神态,像是郑重其事地反问她:“你笑什么?”

慕凌一这样半肃穆半含笑地看她,云珞就再也绷不住了,好容易遏下去的嘴角又一点点扬了起来。

云珞道:“我笑你有些傻气。”

慕凌道:“我也是笑你有些傻气。”

云珞道:“你这是学我说话。”

慕凌煞有其事地道:“我还以为藏得很好,竟被你一下就看出来了。”

云珞望他眼睛,“你怎么这样。”

这话不好答,慕凌就狡猾地避而不答,而是叫了她的名字:“云珞。”

云珞道:“嗯。”

慕凌望着她问道:“是不是还想看胡大夫和砚先生的医书?”

云珞连连点头:“想。”

慕凌又道:“那不是胡大夫和砚先生的医书你看不看?”

他这么说,肯定是还有医册可以看,应着他的话头,云珞道:“十分想看。”

看着云珞灵黠的样子,慕凌忍不住曲指在她额头上点了一下,道:“跟我来。”

祁都多做易货互市的营生,本地的戏班只在戏剧初传入时热闹了一阵子,后些时候发展得不好,就渐渐衰落下来。但当时兴建的园落还在,就成为后来登州戏团每年过来巡演的落脚处。

水禾班现居的是祁都中所建最大的梨园住处,一应放设物具都是按着戏团里的所需布置的,先前分室时慕凌就想找一间有书案的房室,总寻下来也只见了一间房中有张低案。但位置又不在隔区附近,往来不方便,便又让旭承把那副低案搬了过来。

云珞一随着慕凌进了屋,就见矮桌上垒好的几摞医册,不由叹道:“胡大夫肯定不会借给你这么多书,砚老先生也不像有这样多的医册,如此紧短的时间内又能找来这些,慕凌公子深藏不露。”

这个人今晚滑头得很,慕凌又抬指点了下她额头,严词厉色道:“慕凌公子的书房每日只开一两个时辰,因为磨蹭到了时候还看不完书的人,都是一并提起来扔出去的。”

“慕公子好狠的心。”

留话的人就这么丢下一句,拎起裙摆迅速跑到矮案那边去了,头也不抬地览阅着书头,仿佛什么也没有讲过。剩着那个听话的人还站在原地,不知过了多久,才垂眸微不可察地牵了下嘴角。

胡大夫和砚先生的书多是讲医理药石的,不懂青囊岐黄的人看了也没有什么大用,还不如转去研究疟疾病由与医控,看能否相应地找寻到一些救缓办法和管控方式。

云珞翻过页,正好看到记载患上疟疾后人的身体会出现的病状,她仔细阅过一遍,回忆起方才在砚老先生屋内慕凌与她谈论着的话题,他说在这次疟疾病人的身上发现了空前未有的新症状。

“慕凌慕凌,”云珞双肘伏在矮案上,凑近了案中央一些问他:“你和我说在姜姑娘手腕上看见了红疹,那四个病人身上也有吗?”

慕凌道:“有,我让旭承去检查过,都有。”

云珞道:“那之前是从来没有过疟疾病人起红疹是吗?”

慕凌道:“应该是这样,当我在医卷上没有看见出红疹的疟疾病人时就向砚先生与胡大夫讨教过,依据现在已知的病案,的确是没有过出疹的病例。但我们知之有限,抑或是疫病出现异变导致的新状也未可知。”

所以这一回的疫病,要比之前的更加难寻治法。

两人沉首览着古籍,只闻纸页常常翻动时的细响,与慕凌偶尔执笔写字的微声。不察时期转逝,只觉光景静和。

当寻见前人著记治疗疟疾的经历时,云珞亦沾了朱墨将可用处圈画出来。看到尤其重点的地方,又另找空纸誊写上去。

阴阳上下相争,虚实交替而作。阳气并入于阴分,使阴气实而阳气虚,阳明经气虚,就寒冷发抖乃至两颔鼓动;太阳经气虚,就腰背头项疼痛……

看到后时,云珞眼前的字句就岔乱起来,她已经努力撑着精神了,却还是见书上黑黝黝的字迹渐渐重合到了一起。

矮案那边的人还在动着笔,云珞掐掐手心,想着自己也还要再看一看写一写,但感觉实在很难支撑,她就偏眸去看慕凌的手和字,企图给自己醒醒神。

慕凌的手很好看,像洁粹的白玉、慕凌的字很好看,又苍劲又有风骨、慕凌的脸也很好看……

兀的,慕凌听书案那头“啪嗒”地响了一下,他顿笔抬头,见云珞侧枕在左边手臂上睡着了,而她右手上的笔杆从她手指间掉下来,才有了刚才清脆的一声响。

记的太入神,也不知道是什么时辰了,慕凌刚想过去把云珞叫起来送她回去睡,一低头欲搁笔时却发现笔尖上的墨滴染上了纸面。慕凌忙将最上面的纸页拾了起来,但是墨迹往下浸,还浸污了之下的一张纸。

还好只污着了两张,也算是不幸中的万幸,慕凌将其他纸张理好置到一边,又见云珞睡的沉,便想着让她小歇片刻,待他将两张被污浊了的字页重新抄了再叫她。

云珞醒着时慕凌可以仿若无人地做着事,睡着了却反而让慕凌有些无法忽视她的存在。

一张矮案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云珞安静地伏在那头,却时不时让慕凌眼花觉得她的影子投在了他的纸面上。但定下心来看,根本没有这回事,则又会让慕凌感到意乱。

于是本来可以很快抄完的两页字,硬是让他比平常慢了许多。

终于落下最后一点墨迹,慕凌将新誊的两张纸置于书本最上,轻轻放了笔。

行到云珞身边,将落在案上的笔毫搭回笔架。刚想出声唤她,偏眸却见她右额处被擦到的一点墨迹,低头再一瞧,是她的右手指骨上染了墨,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被她蹭到了脸。

慕凌莞尔,抬了手想为她拭去。

他没有意识到自己心境的变化,等他的手快接触到她的面额了,才猛回醒这个举动的不妥,又默默收了手。

但方才他的手已经离她很近,在收手的一瞬间他无端地有些心慌,抬袖也抬的有点急。却就因为这刹那的促,让他的袖边在回动时拂了下云珞的脸颊。

云珞为着戏团的疫病虑了一整天,心中并不安稳,睡的其实不算沉,被慕凌的袖子角一掠,就微慌地睁了眼。

慕凌刚把手收回去,抬眸就对上云珞惊诧的眼。

霎时间说不清谁被惊的更狠。

依着白日里的忧患,云珞这时被惊醒,心跳的本来就快了几拍,在一睁眼后看见与她相距如此近的慕凌,心脏更加“砰砰”快跳起来。

慕凌则完全被眼前这情境惊得呆了,他更是没有经历过这样的状况,在云珞的眼神中全数失掉了他的应对能力。

半晌,慕凌才能反应过来是他侵在了云珞上面,惶然地后退,再“咚”一下坐在了地上。

云珞从来没见过慕凌这么失措的样子,这一“咚”把她搞的也完全不知道怎么办了。

“对不起。”慕凌这么说了一句,声音仿佛有点颤。

云珞缓缓坐起来,左边脖颈被她不正确的睡姿扭的生疼,但现在也顾不上了,只能望着慕凌迷糊地问:“这是……怎么了?”

慕凌迅速整理好衣襟站起来,他其实本来都想好怎么圆那个场面了,结果这措不及防的一摔,摔得他颜面无存。

“我、你,脸上有墨痕,我想帮你……”

“不是,”说话的人咯噔到一半又改口:“是你睡着了,我过来叫你。”

“这样啊,我、我……”

云珞知道慕凌有些慌张,就不再去视他了,但回了目光后,她也不知道要再说些什么做些什么,就茫然地理理纸,再理理纸。

片顷后,慕凌像是已经恢复了冷静,沉着地道:“你额上染到了墨痕。”

“哦,那我,擦擦。”云珞的心跳缓不下来,虽然听到了是额头上,但不视镜也不知道具体位置,只是象征性地抬手擦了擦。

慕凌语声平静,但并不敢去看云珞,只一直盯着那两张被墨滴浸到的纸张,盯着那几点黑墨,道:“兰秋时气虽盛,但这样睡着也难保不会着凉,你要当心。”

云珞道:“……好。”

少焉,慕凌又道:“……对不起,是我失礼了。”

云珞心乱如麻,根本不知道在她睡着时到底是发生了什么。慌慌地将面前写好的几张纸一股脑夹到了正在看的医册中,道:“天晚了,我回去了。”

匆匆忙忙地收了东西走到门口,慕凌隔了好几步在她身后,见她回头,张口想说什么,又涩着嗓子没说出来。

云珞强装镇定道:“再见。”

慕凌语声微哑道:“我……”

知道他在犹豫什么,云珞连忙道:“就几步路,不用送了,再见!”

说完云珞抱着两本书头也不回地走了,等看着她跑近她的屋室了,慕凌才僵硬地转过身。

结果他一扭头,就见旭承目瞪口呆地站在拐角处望着他们。

远远的也能看见公子的脸色蓦地变了,旭承傻在原地,不知道自己还能不能过去。

慕凌冷着脸色道:“你站在那里干什么?”

旭承闻话速速跑到慕凌身前,但没敢离他太近,颤颤巍巍地道:“公、公子,是您叫我亥时过来的,不是我自己要来的……”

慕凌冷冷地瞥他一眼,道:“我知道是我叫你来的。”只不过是他忘了罢了。

旭承胆战心惊地跟慕凌进了屋,慕凌从桌屉中拿出一封信塞给他让他寄回给幻先生,就让他可以出去了。旭承不敢相信,回问道:“就这样啊?”

旭承举着那封信在夜风中站了整一刻钟,还是没明白为什么明明是那么大的美事,公子的心情看起来怎么会那么的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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