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疟疾这种疫病,一旦沾上就难有治愈活命的机会,不单是因为少有人能忍得下那往复的极烈折磨,更在于至今都没有统一可以医治它的法子与药方。
即使古方上早有关于其病机、症状、针灸医法的记载,但疟疾的发起之异诡与病症之多杂,从来没有研出哪一味药石是确保能够与之相争相抗的,只以虚缓拖延的药汤为主。
加之患疟疫者受终日的寒热交替折磨,正犹是常身在了冰火二冲天中,时又额如锐凿,苦痛难忍,久而神昏形销。即便是身强体壮的七尺男儿,也会被这病折磨得痛苦不堪,再加上医法的匮乏,常使人在肆虐的苦磨中不治身亡。
在数年不闻疟疾的祁都土地上,突发这样一例来势汹汹的疫病,正是在任一点动静都能讨得人心惶惶的景况下,房门前又猛然爆出那样一声喊。
不说对疟疫有所经触的慕凌和老先生砚序甫,饶是刚知道这种病厉害程度的云珞和知末,都被这声惊叫激得脊梁骨一瞬间发冷。
边叫“不好了”边跑进屋的是刚才去寻班主的那名小生,只有十三岁,名字叫薛澄临。他和丁斫的二哥丁烁一齐将班主请来后,就去找几个哥哥帮着查问团里人的状况了,谁知才访到第三间,就发现有同症状的人了。
薛澄临气喘吁吁地跑到几个人身前,弯腰扶膝喘着气,知末看他跑的太急,询他要不要水,薛澄临又摇摇手。
姜浠唯在那声痛吟后就松缓下来了,虽然微青的面上汗滴满布,但不再露出疼痛苦挣的神情了,云珞摸她脸上和手上的温度,是骤降了下来。
砚老先生见状向云珞点了点头,表示姜浠唯的这阵病发暂结束了,云珞高悬的心终于落了一点,拿着绢子给姜浠唯拭汗,但还紧张着那句不好了到底是什么不好了。
顷刻后,薛澄临直起腰,也不知道要看谁说,就轮流看着四人说:“我们按那个姐姐的话去查团里像浠唯姐一样寒症和壮热同发的人,有、有,真的有!”
云珞慌忙转身:“谁?”
薛澄临道:“是厨娘!我们水禾班的一个厨娘,我和丁烁二哥去她房里时,她发着烧,但是又在叫冷,还说了些我们听不懂的话。我一看吓死了,就赶紧来告诉你们。”
两个少经世事的女孩不禁忧愁地对视了一眼,慕凌温和地问薛澄临道:“其他几个哥哥呢?”
薛澄临答道:“他们还在继续往里问,天黑前应该能都问完的。”
砚老先生拍拍薛澄临的颅顶,安抚他道:“好儿郎,不要怕,翁老会医病,一定、一定不会放弃任何一个病人。”
听到有疫病后都没被吓哭的薛澄临却在砚老先生的这句话后发出哽声:“嗯!”
水禾班中统共有二十三人,除却四个做后杂的姑嬷,其他都是班中正式培养出的戏角还有几个刚发掘到的小童子。经计数近日有过疟疫病状的便有五人,其中病症最重的是姜浠唯和后厨里的一位厨娘。
祁都中最负名的大夫请来了,带着满园人的期冀,却诊出了与砚老先生相同的结果,在这样危急的情形下,水禾班众人也就尽听几个陌生人的指挥了。
日落前依照与病人的接触情况重新分了人员的住处,直到夜幕降后才断续完成搬动。有病状的五个人单独分了隔间,移到了院里稍偏的位置;和他们接触次数较多的布置在较近的屋室,依次往外排,幼子和老妇则安排到了最远。
归程中君琛想到要带些遮面的面纱回去,但街铺上一时买不到大数量的面纱,他就让云凰先带着药回去,自己去了布庄现订买。
两头去买的药材都一味不差地带回来了,刚好可以多煎余份出来,但戏园中原本未设煎药台,也没有可供使的瓦罐,旭承便又与着丁家三兄弟出去买药罐器具,云凰和知末则去打理出厨室来作熬药用。
砚生将老先生的嚢箧取过来后,慕凌、砚老先生和胡大夫三人便一头栽近了厚厚的医册中。
云珞看顾了一道隔区中的另外四个人,这时没有人再起症,但都憔悴不堪,她便回去了现时状态相较最好的姜浠唯房中,其余人则由砚生暂照看着。
姜浠唯在病症发作时就听见了自己患的是疟疾,缓下来后虽内心十分忧苦,但并不表现出来,当见云珞敲门进来时,还嘱了嘱她要戴好面巾,不要离病人太近。
云珞原还虑她会在意旁人都掩着面纱不敢近她,但见她如此通达理解,心中宽慰许多。
姜浠唯饮了一口云珞递给她的热汤,视着捧于手心中的小盏,将这些日子的所经所遇娓娓说来:“水禾班原坐落在登州水禾园,十二日前班主领我们启程来往祁都,祁都年年我们都要来几回的,走的是一样的路线,也没有遇着什么怪异的事情。我……我却实在不知这病是如何染上的。”
云珞自忖了忖,说道:“说来实在惭愧,我其实对疟疾的病理知之甚少,是我的朋友告诉我,每值夏秋潮热时,岭野间多滋生污秽瘴气,若被这些污浊气沾到,是容易生病的。也正是如此,翻阅古籍,可知疟疾是多发在南方的多瘴地与湿腐多秽的地方,而如今未听闻哪里出了病人,登州与祁都界上却乍然起了症,是有些奇怪。”
姜浠唯垂了垂头,道:“我祖母那一辈都没有发过疟疾,也鲜少有人提起,只知这是种难医的疫病。云珞姑娘,我还能好起来吗?”
“疟疾难医治,但绝对没有治不好的说法。姜姑娘,你只需静休少思,将治病的事交给作医的人,医者仁心博为,必会尽之能力的。”
正当云珞还在踌躇该怎样回答的,门口已经有个人替她答了。
房中的两个人回首,见一袭冰山玉蓝,如凌寒新霁。
云珞见到来人,莫名地觉得心安下来,但再一看,他竟然没戴面纱,云珞旋即又着急道:“你怎么没戴面纱?”
慕凌将药托置在案上,道:“第一批带回来的面纱不够,我让旭承先发给过来照顾病人的几个小郎。”
云珞心头泛上一些很难形容的感受,她抬过药碗,再给了姜浠唯。
姜浠唯和二人道过谢后,垂首默默饮着药。
慕凌开始在低着眸思考发症五个人的病状异同,发现云珞看着自己,就远远的对她笑了笑。
他的眼底带着涩意,不知是看了多久的纸页。
云珞这时心中酸楚,但是撑着也对他笑了笑。
待姜浠唯喝完药后,慕凌再问了些她病发时的症态,就与云珞一同出来了。
“其他病人的药都有了吗?”
“旭承都一一送去了。”
刚出了五个病人的隔区,云珞就迫不及待摘下面纱狠狠吸了几口气,慕凌望着她笑道:“怎么像是只小猫被憋坏的样子?”
云珞反驳道:“谁是小猫?”
慕凌便又弯了弯唇角。
云珞抬眼偷偷去看他,但院子里的柱灯没有点,只有相距很远的廊角上互挂着的灯笼,打到这边的光就很弱。她看不仔细慕凌的神情,只觉他衣裳的颜色格外净雅。
“慕凌啊……”
“怎么?”
慕凌答应她了,云珞才一激灵意识到本来是在她心里默语着的话,却被她不知觉中说出来了。
她傻着不说话,慕凌就定了脚步低眸去看她。
云珞茫然地站着,怯胆得不知是看他好还是不看他好。她好像也没说什么,但在慕凌的注视下,就是心虚得不行。
“怎么了?”慕凌也觉得光暗,就再低了低头去问她:“想和我说什么?”
兰秋的天那么热,即使到了晚上也热的不行,云珞怕极了她会憋得脸红,连忙地用别的话题来掩饰:“我是想问,你和砚先生、胡大夫阅了很久医书,有找到什么治疗疟疾的方法吗?”
慕凌没有先回答她的问题,而是说:“是要问这个?”
云珞急着证明道:“自然是了。”
轻轻的听见慕凌笑了一声,但分辨不出他是什么意思,又听他继续说:“暂时没有保治的法子,不过傍晚时胡大夫又回医馆拿来了两箧书,我们晚上再找。”
云珞道:“我和你一块儿去。”
到煎药房放了空碗和药托,云珞随慕凌一起去了他们白日阅书的屋子,砚老先生和胡大夫灭了灯烛去吃晚食,屋中就是黑漆漆的。
慕凌行到案前摸索着找火折子点了灯,云珞才觅着光走进来。
屋子原本也不大,左案右台地堆了许多叠书册,就显得更加狭窄。云珞在一副连椅角边拾起三本册,其中一本没有注名,另两本是《素问》与《劳疟侯》,《素问》里被折了好几处页角,云珞寻着折角摊开,皆是与疟相关的要录。
慕凌掌着灯点燃了房内的其余灯台,他一回首,见云珞痴痴捧着一本医册在看,问道:“在看哪一本?”
云珞合了册,无奈地说道:“《素问》,你还是给我几本外行好看懂的吧。”
慕凌在身前的一摞旧册中取出两本,递给云珞,“我白日看过这两本,你可以试着看看。”
云珞接过册,就着近旁的烛光翻开第一本,而慕凌坐在她不远处,拿出了笔毫在写着什么。
静静看了一会儿,云珞发现慕凌给她的这本确实很好看懂,从疟疾的发衍到近百年起病情况都记录得很详细,她再翻回封页,并没有署名和书名。
“慕凌。”
“嗯?”慕凌握着笔抬头。
云珞的手指搭在泛黄的纸页上,道:“就像你和我说的,疟疾常发在潮热的南方,尤是不干净的山野间,无论登州还是祁都,都是数十年没有起过这种疾病的。我仔细想过水禾班往来的路线,和姜姑娘同我说的话,觉得实在不应该。”
慕凌搁了笔,道:“四时疾病,时时不同。地域说法或者病理言述都只是一个总探性的成果,不能一定说明什么,但这回的疫病确实存在难解的地方。”
“什么?”云珞合了手中的书,在正看到的那页下也折了一个小角。
慕凌道:“在这次的疟疾病人身上,出现了往昔从未有过的新病症。我们见到第一位发作的病人是姜姑娘,那时我和君琛先到了她的身边,我与君琛对于疟疾的知之都甚少,是完全无法从她寒栗、烧热上判断是那是疟疾的。让我们断定她患了疫病的,是在她手腕上看见的疹子,那是瘟疫会出的红疹。”
云珞惊得瞠目结舌,她还没开口说出什么,突然听外面传来几声连续的怨骂,骂声近在咫尺,骂人的人也即刻就推门进来了,却是看了一天医书正烦躁得不行的胡大夫。
胡风敬一看是这两个后辈,手背打手心地训道:“大晚上跑我书房里干什么!不知道日落就要息了吗?!哎呀呀,把我书翻得那么乱!快走快走快走!”
云珞着急解释道:“前辈我们是想来帮……”
胡风敬不客气地夺过云珞身前的两本书,恶声恶气道:“帮什么帮?要你们帮?走走走!赶紧走!”
慕凌与胡风敬相处了小半天,已经深谙他是什么样的脾性了,向云珞示了个眼神,示意他们先走。
走到半中,又听胡大夫气汹汹地问道:“我扔这儿的书呢?!”
云珞回头一看,胡大夫指的是她一开始进来时看见有书掉落的地方,说的肯定也就是被她捡起来的那三本书,于是慌忙又跑去把大桌上的书抱过来给胡大夫。
“抱歉啊前辈我……”
胡风敬直接一把掠走了云珞手上的书,并再次打断她的话:“什么前辈前辈前辈?一股子山野老道味……出去出去,别耽误我干活!”
眼瞧也再说不上什么,向其后的砚老先生行了一礼,云珞和慕凌就乖乖闭门出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