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却没想到,过了一段时间后,皇上的怒气不但没有消退的趋势,反而越发高涨了,只因一件事,三皇子因如今在户部学习观政,月前奉旨去了江南查堤防贪墨案,岂料竟被卷入了河里,至今生死未卜!
此事可谓是将天都给捅破了,要知道当今皇上膝下就只四位皇子,如今二皇子还受了申饬,短时间内是起用无望了,剩下三位皇子身上的担子便越发的重了,皇上是更宠爱四皇子,却并不代表他就真一点也不看重在乎其他皇子。
天子一怒,伏尸千里。
皇上先来不及彻查堤防贪墨案了,——虽然这是此番三皇子被卷入河里的主要原因,据说当时江南又发水涝,三皇子放心不下亲去现场探查,谁知三皇子站的堤坝就好巧不巧被大水给冲垮了,连三皇子也一并被卷入了水里。
第一件事便是花了大力气救援三皇子,沿着淮河两岸五里一兵,十里一哨的挨个排查,却一连查了五六日都没有三皇子的下落,一时间不独整个皇宫,连带整个京城的上空都被笼上了一层浓浓的阴影。
就更不必说江南官场了,须知江南自来便是富庶之地,每年花在堤防上的银子也是不计其数,谁知道那么多银子花下去,堤防却如此的不牢固,素日让黎民百姓深受其苦也就罢了,如今竟让天家血脉也遭蒙此难,说没人贪墨没人中饱私囊,有谁会相信?以前还想着大家齐心协力总能将事情混过去,如今却是再不敢有此奢望了,惟盼三皇子能早些获救,皇上龙心大悦之下,能留他们一个全尸,若是能不牵连到家人,自然就更好了!
这一日,陆明萱与陆明芙吃过早饭后循例到得荣泰居,不想却见陆老夫人正由张嬷嬷等人忙忙的服侍着按品大妆,陆明萱行礼后因忍不住问道:“老夫人可是要出门去?”就算要出门,也不需要按品大妆啊,莫不是要进宫去?
果然就听陆老夫人道:“方才宫里传出话来,让我即刻进宫去,说是三皇子落水,如今生死未卜的消息到底还是没能瞒住太后,太后得知后,当即急火攻心晕倒了,如今醒来后便只是哭,皇上与皇后怕太后伤心坏了身子,所以传我即刻进宫劝解劝解太后去。”
罗太后虽说是罗贵妃的娘家姑母,但罗贵妃的真实来历别人不知道,她难道还能不知道,这么多年来,她心里其实就没真正喜欢过罗贵妃,连带待四皇子与宝宜公主也淡淡的,倒是三皇子因脾气好,人孝顺,一得了闲便去寿康殿给罗太后请安,陪她一说话儿便是一个时辰也不会有半点不耐烦,因此罗太后最疼的便是三皇子。
皇上也知道这一点,所以一得知三皇子出事的消息后,便对后宫上下下了严令,务必一个字都不能传到罗太后耳朵里去,奈何防民之口甚于防川,宫里又人多口杂,到底还是让罗太后知道了,当即便气急攻心晕倒了,皇上想着如今京城里能在罗太后跟前儿说上话的就那几位老夫人太夫人,安国公太夫人又自持乃皇上生母,向来待罗太后只是面子情儿,并非真心敬重,遂立刻让人传口谕出来,着陆老夫人进宫去。
陆老夫人忙着进宫,也没时间与陆明萱陆明芙多说,简要说完自己进宫的缘由后,便打发了她们,然后由陆文廷和陆文远护送着忙忙进宫去了。
陆明萱与陆明芙离了荣泰居,便无事可做了,又没旁的地方可去,说不得还是只能回空翠阁。
半道上,陆明芙忽然叹道:“自三皇子落水的消息传回京城至今,总有七八日了罢,却至今仍没有好消息传来,只怕是凶多吉少了,旁人也还罢了,我最担心的便是卫姐姐,也不知道她如今怎么样了?她可是圣旨钦赐的三皇子妃,若三皇子此番真有个什么三长两短,她以后可该怎么办?只盼三皇子吉人天相,能遇难成祥逢凶化吉罢!”
陆明芙说的,也正是陆明萱担心的,哪怕如今还没有正式大婚,卫玉华也已是板上钉钉的三皇子妃了,一旦此番三皇子真有个什么三长两短,便是皇家不逼着卫玉华与三皇子守望门寡,以后又还有哪个不要命的胆敢娶她?
陆明萱不由也叹息起来:“希望三皇子真能遇难成祥逢凶化吉罢,不然不独卫姐姐,此番还不知道有多少人要遭殃呢!”
只是话虽如此,陆明萱心里却实在不敢太乐观,江南本就是多雨之乡,如今又正是每年的汛涝期,三皇子只怕早被冲到不知道什么地方去了,不然救援的人员也不会这么多天下来都没能找到他了,如今唯一能安慰人的,便是没有找见三皇子的尸体,好歹还有一线生机。
除此之外,陆明萱还有一重担心,凌孟祈此番去江南也是为查堤防贪墨案,再就是兼着暗中保护三皇子之责,如今三皇子出了事,也不知道他怎么样了,据说当时三皇子方一落水,他便表明了自己的身份,然后带着自己的人沿着河岸搜救起三皇子来,只可惜一直没能找到人,若三皇子真有个什么三长两短,皇上会不会迁怒到他身上?
万幸江南那边虽一直没有好消息传来,同样也没再有坏消息传来,也算是不幸中的大幸了!
思忖间,耳边忽然传来陆明芙的声音:“要不我们瞧瞧卫姐姐去?虽说不能帮上她什么实质性的忙,至少也是我们的一番心意,横竖待在府里我们也无事可做。”
陆明萱回过神来,微蹙眉头道:“老夫人如今不在府里,我们要出去就只能去回大夫人,万一大夫人问起我们去哪里,我们可该怎么说?”
陆明芙道:“这还不简单,就说我们是家去看太太和弟弟们,大夫人总不能拦着我们不让我们回家罢?”
拦自然不至于,但心里未必会高兴……陆明萱暗暗腹诽着,到底架不住对卫玉华的担心,点头道:“那我们这便回大夫人去。”
姐妹二人于是掉头去了陆大夫人的上房。
彼时陆大夫人正屏退了众伺候之人,满脸是笑的在与朱妈妈说体己话儿:“这才真是天佑我们,先是让二皇子坏了事,如今又让三皇子出了事,指不定到头来连个尸首都找不到……可见大皇子是天命所归,四皇子若胆敢再不自量力,存什么非分之想,二皇子与三皇子的今日,便是他的明日!”
朱妈妈赔笑道:“可不是,老天爷且公正着呢,断不会像人那样,天生心就是偏的。”
心里却暗暗嘀咕着,老天爷若是真公正无私,历朝历代就不会有那么多做了多年太子,却最终未能更进一步的嫡长皇子了,说到底所谓的‘天命所归’,还得皇上说了算,皇上素日本就不甚看重二三两位皇子,大皇子最大的竞争者从来都是四皇子,如今便是二皇子坏了事三皇子出了事,与先前又有什么区别?
陆大夫人自是不知道朱妈妈心之所想,反而越说越高兴:“也不知道凤丫头调理了这么长时间的身子,如今调理得怎么样了?若是她能尽快怀上孩子,生下皇上的嫡长孙,不必我们做什么,只怕文武百官先就要齐齐上折子请立太子了,我就说我们凤丫头天生命格贵重,如今可不就要母仪天下了,到时候全天下的女人,还有谁能贵重得过她去?”
朱妈妈笑着正要接话,就听得外面传来丫鬟的声音:“夫人,芙姑娘与萱姑娘来了,说是有事回夫人。”
陆大夫人闻言,脸上的笑一下子散了大半,向朱妈妈道:“正说得高兴呢,她们两个来做什么,没的白扫兴!”话虽如此,到底还是向朱妈妈点了点头。
朱妈妈便扬声向外道:“夫人请两位姑娘进来。”
片刻之后,便见陆明萱与陆明芙被丫鬟引了进来,向陆大夫人屈膝行礼后,陆明芙因笑道:“回大夫人,我与妹妹想家去瞧瞧我们太太和两位弟弟,不知道大夫人可否为我们安排一辆马车并几个跟车的人?”
陆大夫人笑道:“怎么不提前与我说一声,我也好让人与你们准备些东西带回去。”
陆明芙笑道:“原是我和妹妹临时起的意,不必大夫人特意准备什么东西了,横竖我们下午便回来的。”
陆大夫人道:“话虽如此,到底也不能让你们空手回去,这样,你们先回屋换衣裳收拾东西去,我让朱妈妈与你们安排,待安排好了,再让人请你们去。”
陆明萱与陆明芙应了,屈膝行了礼,自退了出去,陆大夫人方淡声与朱妈妈道:“你安排去罢,记得多准备些东西,省得回头老夫人知道了不高兴。”成日价只知道往外跑,当她不知道她们去了什么地方呢,明明是定国公府的人,不去瞧自己的姐姐不说,反倒上赶着去瞧别的外四路的人,想攀别的高枝儿,偏老夫人还纵着她们,这样明晃晃的打她女儿的脸,等她女儿当上太子妃以后,她倒要看看她们又会是怎样一副嘴脸!
朱妈妈知道陆大夫人这是不高兴了,不敢多说,屈膝应了自安排去了。
约莫半个时辰后,陆明萱与陆明芙坐上了回家的马车,陆明芙撩起车帘看了外面八个满脸严肃的跟车婆子一眼,悄声向陆明萱道:“本来先前我还想着,只要出了府,我们想去哪里便自由了,如今看来,是非得家去走一圈,再悄悄儿坐家里的马车出门不可了。”
若是跟车的人少些还能一一收买,如今跟车的人却足足有八个,瞧着个个儿都不是好相与的,还不连那些护院,还是家去后再找机会出来罢。
陆明萱道:“难得出来一趟,也该回去瞧瞧太太与两位弟弟,好在我们家离卫姐姐家要比国公府近得多,来回有个一个半时辰尽够了。”
陆明芙点点头,不再多说,姐妹两个一路无话的回到了家中。
戚氏不防姐妹二人今日会回来,又惊又喜,忙忙让人备二人爱吃的菜去,又叫人抱安哥儿和定哥儿来见姐姐,又忙着打发人去衙门请陆中显回来。
被姐妹二人制止了,陆明芙因附耳如此这般与她说了一通,戚氏便令人与跟车的婆子并护院们都准备了席面,让自家的管事妈妈并管家陪后者们吃酒去,陆明萱与陆明芙则悄悄儿坐上自家的马车,由自家的婆子男仆们护送着,去了大将军府。
卫夫人这几日正为女儿担心得不得了,自得知了三皇子生死未卜的消息后,卫玉华瞧着倒是与素日并无二致,该吃吃该睡睡该玩玩,但知女莫若母,卫夫人又岂有不知道女儿表面看似越不在乎,实则心里越在乎?偏女儿这样,她与大儿媳想劝都无从劝起,不免暗暗着急,怕她这样憋着会憋出病来。
不想正值六神无主之际,就听得门房传话进来:“定国公府的两位陆姑娘来给夫人请安,探望小姐。”
这才真是瞌睡来了有人送枕头,卫夫人当即大喜过望,命自己的贴身妈妈:“你快代我去将两位陆姑娘好生请进来!”
贴身妈妈应了,忙领着人接了出去,少时果真接了陆明萱与陆明芙进来。
卫夫人见了,不待姐妹二人拜下,已一手一个搀了起来,道:“你们不知道,你们玉华姐姐自接到那个消息后,便一直没有提过半句有关三皇子的话,也不曾流过半滴眼泪,她虽自小便不爱哭,此番毕竟事涉他的终身幸福,我实在担心她这样将担心与伤心都憋在心底,会憋坏了身子,可我们又不敢劝她,如今你们姐儿俩来了,我总算可以放心了,想必你们的话,她多少还能听进去几分。”
陆明萱与陆明芙如何不明白卫玉华此刻的心情,尤其是陆明萱,凌孟祈如今可也在江南呢,虽不至于像三皇子那样生死未卜,将来会如何,也没人说得准,她又岂能不担心?当下姐妹二人也没有多与卫夫人寒暄,便由卫夫人的贴身妈妈带着,去了卫玉华的院子。
本以为卫玉华正消沉着呢,不想她却正在练剑,二人方去到她的后院,就见一阵寒光闪烁,卫玉华一身短打,正剑走游龙,动作优美至极却又迅捷如雷,饶陆明萱与陆明芙不懂剑法,也要忍不住暗赞一声,想来古人描绘的“霍如羿射九日落,矫如群帝骖龙翔,来如雷霆收震怒,罢如江海凝清光”也不过如此了罢?
许是瞧见陆明萱与陆明芙来了,卫玉华很快收了剑,然后将那柄寒光湛湛的长剑一甩,便直接投到了兵器架上的剑鞘中,这一手功夫又让姐妹二人叹为观止,若不是场合不对,就要拊掌赞好了。
卫玉华接过丫鬟递上的帕子一边擦着手,一边笑向姐妹二人道:“你们怎么会忽然来了,我昨儿还想着,什么时候我们才能再见面呢,不想今日你们便来了。”说着,将二人迎进了屋里,“你们稍坐片刻,容我先换件衣裳再出来陪你们说话儿。”
一时丫鬟上了茶和新鲜的果点来,卫玉华也换好衣裳出来了,陆明萱这才不着痕迹的打量起她来,见她虽瘦了一些,瞧着气色还好,方稍稍松了一口气。
正要说话,不想卫玉华已先“噗嗤”一声笑道:“萱妹妹一味的盯着我瞧做什么,莫不是我脸上有什么东西不成?还是萱妹妹今日才发现我其实长得也挺漂亮,让你移不开眼睛?”
她虽还能开玩笑,陆明萱却怎么也笑不起来,终于体会到卫夫人说她和卫大少夫人想劝她却又不知道该从何劝起的感受了,不由看了陆明芙一眼,就见陆明芙眼里也有无奈与无措。
卫玉华却忽然正色道:“我知道你们今日的来意是什么,也知道你们想说什么,其实你们不必为我担心,三皇子若真有个什么三长两短,大不了这辈子我不嫁人了便是,正好我打小儿就想当大周的第一位女将军,到时候我便去大同跟着我爹爹练兵打仗去,不知道多恣意快活,岂不比一辈子都只能被拘在那一方小天地里,日复一日年复一年的混日子强得多?”
陆明萱闻言,想了想,才斟酌着说道:“话虽如此,姐姐怎么可能一辈子都不嫁人?若真不嫁人,姐姐的人生岂非也不完整了?就更不必说卫夫人和卫将军会如何的为姐姐难过与操心了……”
话没说完,卫玉华已苦笑道:“我虽还未与三皇子大婚,却早已是钦定的三皇子妃了,我便是想嫁人,又有谁敢娶?而且不怕告诉你们,虽然当这个皇子妃本非我所愿,但我其实见过三皇子两次,他……很好,我已见过鸿鹄了,又怎么能再委屈自己与燕雀为伴?所以若三皇子能遇难成祥逢凶化吉自然就最好了,若是不能,我这辈子是真不打算再嫁人了……这话我也就与你们两个说,连我娘都没说过,你们可得替我保密才好,省得我娘知道了,越发伤心。”
陆明萱与陆明芙闻言,这才知道卫玉华并不是真不喜爱三皇子,也并不是真就对这门亲事一点也不期待,她只是不惯于表达出来罢了,也就难怪她会瘦了……二人有再多劝解她的话如今也说不出口了,只得道:“三皇子乃皇子贵胄,生来便有神灵护体,定能化险为夷的,姐姐且不必担心,想必再过两日就会有好消息传来了。”
只是这话连她们自己都觉得是那么的苍白,那么的无力。
卫玉华深吸一口气,整个人瞬间又振作起来了,反倒开解起陆明萱与陆明芙来:“好了,你们不必为我担心了,我没事儿的,就算三皇子真回不来了,我此番回京也交到了你们两个志趣相投,雪中送炭的好朋友,也不算是一无所得不是?更何况如今还没有找到尸体呢,只要一天没有找到尸体,他便一天还有生还的希望,就像你们说的那样,他乃皇子贵胄,生来有神灵护体,我相信他一定会回来的,你们就等着届时来喝我的喜酒罢!”
她话说到这个地步,陆明萱与陆明芙除了握紧她的手,还能再说什么?惟有在心里祈祷,老天爷定要保佑三皇子平安生还才好!
因是打着回家探望戚氏与两个弟弟的旗号偷溜来大将军府的,陆明萱与陆明芙也不敢多待,且多待下去也没什么用,在卫玉华的平静之下,她们根本不知道要说什么才好。
只得由卫玉华陪着去辞了卫夫人,连饭都没有吃,便坐车回了家中。
回到家中,不想陆中显已经回来了,再三问过姐妹二人此番忽然出府只是为探一个朋友,而无旁的事后,方松了一口气,又问及姐妹二人想着时间紧急,故没有在朋友家里吃饭,因忙命戚氏摆饭。
一时饭毕,陆中显令其他人都退下,只留了陆明萱,道:“此番不论三皇子能否生还,只怕孟祈回京后都少不得被申饬,再升一级是别想了,能保住现下的官位已是最好的结果,你也不必担心,更不必难过,他毕竟还年轻,以后有的是机会,不愁不能为你挣一个三品诰命回来!”
陆中显如今有了官身,虽品级尚低,不够格儿日日有邸报送到家中,在衙门里却是能看到邸报的,自然也知道凌孟祈如今在江南的事,他怕陆明萱担心,早想找机会开解她一番的,不想今日她们姐儿俩倒先回来了。
陆明萱不由感激的冲父亲点了点头,道:“爹爹放心,我没什么可难过的,只要他人好好儿的,其他的一切都不重要。”她自问若现在生死未卜的是凌孟祈,她一定做不到像卫玉华那么平静那么豁达,只怕早已濒临崩溃的边缘了,当然,也与卫玉华对三皇子的感情毕竟还不及她对凌孟祈的那么深有关。
陆中显见女儿想得开,心下稍宽,也不再多说,与陆明萱一道去与安哥儿定哥儿玩了一回,眼见时辰已不早了,方亲自送了两个女儿回定国公府。
回到国公府里,陆老夫人还没回来,陆明萱与陆明芙先去见了陆大夫人,得知陆老夫人今晚都不会回来后,遂陪陆大夫人说了一会儿话,便告辞回了空翠阁。
只是陆明萱虽与陆中显说了她不担心不难过,又岂能真不担心不难过?以致是夜躺到床上后,她是翻来覆去怎么也睡不着。
陆明萱是睡不着,老国公爷与陆中冕则是没的睡,彼时父子二人正屏退了所有伺候之人,只留了陆文廷一个人在屋里,在灯下压低了声音议事。
“……先有二皇子坏事,如今又有三皇子涉险,两厢里的怒气加起来,只怕皇上此番不可能善了,江南官场危矣!”陆中冕的眉头皱得死紧,“我们家那些门生故吏也不知道有无牵涉其中的,若有,此番我们少不得要断尾求生了!”
老国公爷有意锻炼陆文廷,因问陆文廷道:“此番之事,廷哥儿你怎么看?依你说,是天灾,还是人为?”
陆文廷闻言,思忖了片刻,才沉声答道:“三皇子此去江南是为了查堤防的款项清白,江南官场虽一向护短又封闭,可他们应当还没这个胆量谋害皇嗣,而且皇嗣若真在江南出了什么事,皇上原本只有三分彻查的心,只怕也要涨到十分了;先前又回禀说三皇子是在堤坝上探查时,被卷进水里的,当时只有几位亲随随行,而且也没人能预料到堤坝正好就在那时候决堤,这便彻底杜绝了谋害的可能。”
“可如果不是谋害是天灾,水涝连年,朝廷拨重款修缮堤防,疏通河道,治理水患,讽刺的是皇嗣出行仍然深受水涝之害,显然江南官场的贪墨也到了令人发指的地步,皇上若再不彻查,谁知道以后还会发生什么事?不管是天灾还是人为,只怕经此一役,江南官场要被一撸到底了……皇上应当是为将来立储在做准备了!”
☆、第五十五回
“……江南总督刘准可是当年老安国公还在世时举荐的,皇上只怕很快就要立储了!”
老国公爷看向陆文廷的眼神就有了隐隐的满意之色,长孙不过二十出头,却能见微知着,通过一件表面看似不相干的事,看出皇上不日欲立储的真正用意,假以时日,不愁不能成为一个合格的当家人,定国公府和陆氏一族能有这样的继承人,将来去到九泉之下,他也不怕见列祖列宗了!
老国公爷因吩咐陆文廷:“时辰已不早了,你先回去歇着罢,我与你父亲再说会儿话。”孙子虽然成器,毕竟年纪尚轻,如今家里又还有自己和长子支撑,有些事现如今能不让他知道,还是尽量别让他知道的好,要磨练他也不急于这一时。
陆文廷闻言,知道祖父这是有些话不欲自己知道,也不多说,应了一声“是”:“那孙儿就先告退了,请祖父与父亲也早些回房安歇。”行了个礼,轻手轻脚的退了出去。
老国公爷方看向陆中冕,微眯起双眼道:“先前我还想着,皇上怎么着也得再过上三五年的才立四皇子,如今看来,要不了三五年,至多一年半载的,皇上便会趁着现下这股东风,将四皇子给推上太子的宝座了,廷哥儿素日瞧着不声不响的,眼光倒还算独到,你以后遇事时,记得多带他在身边,也是时候该栽培他了。”
陆中冕笑道:“他哪有父亲说的那么好,指不定就是瞎猫撞上了死耗子罢了,不过他年纪也不小了,也的确是时候栽培历练他了。”说着,忽然蹙起了眉头,好半晌方以仅够自己父子听得见的声音道:“皇上这般急着推四皇子上位,莫不是皇上……龙体欠安,怕自己不早些将事情定下来,以后会徒生变故?”
老国公爷忙瞪了他一眼,低斥道:“住嘴,这样的话也是你能说的!”
喝得陆中冕不敢再说之后,他自己方喃喃道:“若是此番三皇子没有出事,你这个猜测倒也并非全无可能,皇上不过不惑之年而已,正值年富力强之际,便是真铁了心立四皇子,也不必非急于这一时,皇后再不得皇上宠爱,那也是昭告了天地太庙的中宫,大皇子再不入皇上的眼,那也是皇上正儿八经的嫡长子,皇上也正是因为心里深知这一点,这些年才一直按兵不动的,如今眼见四皇子已长大成人,可以学习观政了,假以时日,拉拢培养起自己的一批人来也不是什么难事,到时候上有皇上支持,下有群臣呼应,四皇子的太子之位也能坐得更稳……可如今三皇子出了事,二皇子也坏了事,大皇子的支持者也因此番之事眼见要受到重创,这么好的时机皇上又岂能错过?”
陆中冕蹙眉道:“这倒是,若皇上龙体真个欠安,这些日子皇上不论是临朝还是私下里召见儿子,儿子总该能瞧出一些蛛丝马迹来,宫里也不可能半点风声都不传出来……”
老国公爷道:“好了,且不说这个了,我们定国公府自来都忠于皇上,也只忠于皇上,不管最后是哪位皇子上位,于我们家来讲区别都不大,只是可惜了三皇子,我与他打过几次交道,单就为人处世来说,倒比其他三位皇子都要强些,奈何皇上眼里心里就只得一个四皇子,此番竟生生推了他出去做大皇子与徐党争斗的靶子,闹得如今生死未卜,只盼他下辈子不要再托生在皇家了!”
本来之前皇上下旨让三皇子代表户部去江南查堤防贪墨案时,老国公爷便已知道此番三皇子定然凶多吉少了,江南总督刘准乃十年前老安国公还在世时向皇上推荐的,经过这十年的经营下来,整个江南可以说早已姓徐了,皇上却不拿别地儿开刀,专拿江南开刀,还让三皇子去当这个执刀的人,徐党又怎么可能容得下三皇子?
这分明是皇上在逼三皇子与徐党,说穿了也就是与大皇子先斗个两败俱伤呢,须知这可是三皇子到户部学习观政以后,领的第一件正经差事,他若是办砸了,以后在皇上面前便越发没有立足之地了,所以他只能办好,绝不能办砸。
可他要办好,就必须查出刘准等人贪墨的真凭实据,如此就必然会得罪刘准等人,并其身后的安国公府乃至徐皇后和大皇子,后者们眼见自己的利益乃至性命都将受到威胁了,又岂肯与三皇子善罢甘休?两虎相斗,必有一伤,而不管最后伤的是谁胜的是谁,得利的都只会是皇上和四皇子,所以老国公爷才说三皇子此番是生生被皇上推出去做靶子的。
却没想到,事情竟发展到比老国公爷预料的还要糟糕的地步,三皇子竟然被河水卷走,说是生死未卜,但谁都知道他生还的希望已经极其渺茫。
这下皇上就更有理由发落刘准等人了,且先不说贪墨不贪墨了,单只皇嗣在江南蒙难一事,已足以让刘准等人身家性命都不保了,届时大皇子一党深受重创,三皇子直接连性命都赔上了,二皇子则才坏了事,皇上再提出立四皇子,还有谁会反对,又有谁能反对得了?
陆中冕也叹道:“三皇子是可惜了……不过就像父亲方才说的,我们家自来都只忠于皇上,不管最后是哪位皇子上位,于我们家来讲区别都不大,当务之急,却是将我们家在江南那些门生故吏尽可能的摘干净,没准儿待刘准等人被问罪后,我们还能分一杯羹。”
老国公爷点点头:“你安排便是。”说完又吩咐了陆中冕几句,才打发了他,也不叫人进来,独自沉思起来,便是皇上此番真铁了心要立四皇子,也总得有人牵头才是,自己要不要去做这个牵头人呢?
本来这样顺水便能送大人情的事,傻子都知道该如何选择,只要自己遂了皇上的意思,不管皇上龙体是否康健,以后自家必定都少不了好处,然而想起早逝的好友凌相,老国公爷却怎么也没法做出这样的事来;可他若不做这个牵头人,皇上只怕又不会答应,这才真是左也难右也难……老国公爷足足踌躇到天都快亮了,才最终做了决定,好歹等江南之事了了再说,这么长的时间里,谁能说得准局势不会发生什么变化呢?
陆老夫人一直到次日午后才自宫里回来,陆明萱与陆明芙得知陆老夫人回来后,忙忙赶去了荣泰居。
姐妹二人前脚刚到,陆大夫人后脚领着陆大奶奶、陆二奶奶并陆明丽也来了,瞧得陆老夫人一脸的疲惫,陆大夫人与陆大奶奶忙服侍她去了净房梳洗更衣。
一时陆老夫人梳洗完出来,已换过一件姜黄色宝瓶纹的通袖衫,看起来气色好了不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