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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仪音闻言,眸光倏地一亮,颊边露出一抹清亮的笑意,小巧可人的梨涡若隐若现。

看来今日这秦府是来对了。

她得意地一想,回头对着不远处的宁斐道,“宁斐,你同黎叔先回去吧。”

“可是殿下的安危……”宁斐脚下未动,目露迟疑之色。

“放心吧,有秦九郎呢。”公仪音嘻嘻一笑,转身同秦默一道上了车。

宁斐看一眼秦默清绝的背影和公仪音眸光中的灼灼亮色,想说的话咽在喉中,苦涩地笑笑,转身离去。

公仪音和秦默在车上坐定,秦默出声吩咐驭车的车夫去延尉寺。

“阿默,是什么线索?”公仪音侧了头看向秦默,语气带着几缕兴致。

“薛府被严密看守起来,闲杂人等一概不许出入,可今日凌晨,衙役在后门住抓到一个鬼鬼祟祟想溜出府的小女婢,问她什么也不说,荆彦觉得事情有疑,叫我过去看看。”

公仪音“哦”了一声,再看一眼秦默,显然欲言又止。

秦默嘴角勾起一缕薄薄的笑意,面上只作不知,端坐在车中,微阖了眼眸闭目养神。

“阿默……”

没多会儿,公仪音软糯的声音果然在车厢内响了起来,尾音微微上扬,带了丝娇俏撒娇之意。

“嗯?”秦默漫不经心应了,睁了眼看过来。

公仪音朝他甜甜一笑,眨了眨眼睫道,“阿默,昨日你入宫了?”

秦默轻轻点了点头,似笑非笑地觑着公仪音。

公仪音被他看得有些不好意思起来,微垂了头,斟酌着道,“阿默,薛公所中之毒……?”

秦默叹一口气,伸手拿过她的手掌放入掌心之中,大拇指指腹在公仪音光洁滑腻的手背上有一下没一下地摩挲着。

“阿音,我说了,此事你不必再管。”顿了一顿,又道,“常夫人中毒之事,我可以让你同我一道查下去,只是薛公一案,阿音,你收手罢。”

公仪音翘了翘唇,从秦默手中将手收回,赌气般地瞧着秦默,眸中水光流动,“我偏不!”

秦默无奈,伸手摸了摸她的发,柔声道,“阿音乖,此事不是儿戏,不要胡闹。”

“我没有胡闹!”公仪音柳眉一竖,杏目圆睁,一眨不眨地盯着秦默,眼中是坚毅的神色。

“上次廖青风死时丢失的那份名单,你跟我说牵扯甚广,让我罢手,我应了。这次你又这般同我说,秦默,莫不是在你心里,我其实就是个锦衣玉食长大经不得任何风浪的帝姬是吗?”公仪音原本还含着一丝赌气的口吻,说到后面,越说越气,想到秦默对自己的不信任,小脸儿涨得通红,这种玉白中带着酡红的颜色,愈发让她的小脸蛋显得诱人起来。

秦默眼神幽暗一分。

伸手将公仪音搂入怀中,低低笑一声道,“你这女郎,恁的容易生气。”说罢,嘴唇在公仪音脸颊畔轻轻印了一口。

公仪音捂住脸颊,气鼓鼓地抬目看着他,“你这人,有话好好说,怎么胡乱亲人?”

“不服气?”

公仪音鼓着腮帮子点点头。

秦默却将自己侧脸凑了过来,眼中光芒流转,看着公仪音笑得兴致盎然。“不服气的话,你亲回来便是。”

公仪音看着眼前蓦然放大的他精致如玉的侧脸,脸颊愈发红了起来,伸出粉拳往秦默胸前一捶,“你……简直流氓!”

秦默将手包住她的拳头,往自己怀里带了带,在她的耳边低低地,一字一顿道,“我只对你流氓。”

公仪音倚在秦默怀中,只觉一颗心快要从胸腔中飞了出来。这……这……这……秦默何时变得这般油嘴滑舌起来了?简直叫人招架不住。

不过……她甜甜蜜蜜勾唇一笑,弯了嘴角,这样的秦默,她喜欢。

秦默瞥一眼怀中的公仪音,恰好看见她笑弯的眼角,似一轮新月一般,叫人看着心中欢喜,不由又用滚烫唇瓣亲了亲她小巧的耳垂,道,“阿音难道不喜欢么?”

一股热流倏地从耳垂处传遍四肢百骸,让公仪音的全身,一下子变得绵软无力起来,只得攀附在秦默怀中,声若蚊吟道,“喜……喜欢……”

秦默搂住她腰身的手紧了紧,大手贴在她腰间,愈觉灼热。

公仪音突然觉得这素日看来宽敞的车厢突然变得有些逼仄起来,在秦默怀中不安地扭动着身子想要挣脱出去。

秦默力道不轻不重,恰到好处地锢住她不让她逃了。

“你乱动什么?”秦默轻笑道。

“我……”公仪音心虚,垂首呐呐道,“我……我太热了。”

“太热了?”秦默假意环顾一圈车厢,道,“反正外面之人看不到车厢内,不如……我替你把衣服脱了?”

公仪音赶紧双手护住胸前,警惕地看向秦默,“流氓!”

秦默费力忍下嘴角的笑意,一本正经道,“我说替你将外衫脱了,你想什么呢?还是说……”,他的声音蓦地又变得低沉起来,似一坛多年的陈酿,清冽而醇厚,“你心里其实就是那般想的?”

“秦默!”公仪音又羞又恼,大叫一声。

车外却突然传来车夫恭敬的声音,“九郎,有什么吩咐吗?”

公仪音脸一红,不好意思地住了嘴。

秦默轻笑出声,看一眼公仪音,再出声时语气已恢复惯常的淡然,“无事,继续驭车吧。”

“诺。”

公仪音不敢再多说,只得用眼神狠狠地瞪着秦默。

秦默又是笑,笑够了,才轻声道,“好了,别气了。”说罢,松开搂在公仪音腰际的手,让她在他身侧坐好,思忖片刻,声音中收了笑意,缓缓道,“阿音,不是我不信任你,只是还是那句话,这些案件的背后牵扯甚广,我担心你的安危。”

见他的语气有回转的空间,公仪音小眼神儿亮了一亮,凑近道,“阿默,你放心,我一定乖乖的,就算知道了事情的真相也绝不轻举妄动,一切全听你的吩咐。你说往东,我绝不朝西。”

看着公仪音刹那间阴转晴的脸色,秦默顿时哭笑不得。片刻又释然,罢了,他的阿音,从来不是长在温室里的花朵,自己若执意瞒着她,以她的性子,万一她自己去调查,反而会陷入更大的危险之中,还是放在自己的眼皮子底下保险些。

想到这,他叹口气,凝视着公仪音道,“阿音,廖青风之事,我还在调查,暂时没什么眉目。不过昨日薛公所中之毒,我可以告诉你,但是你要答应我,这桩案子,你千万不能自己单独去调查,有我护着,我也放心一些。”

公仪音闻言眸中亮色更甚,重重点了点头,“阿默,你放心吧,我不是那种不知轻重的人。”

秦默定定看了她一眼,这才缓缓开口道,“薛公所中之毒,名唤噬心散。”

“噬心散?”

“阿音可有听过?”

公仪音摇摇头,一脸疑惑。这是什么毒药,竟让昨日赵太医骤然色变?

秦默笑笑,“此毒失传已久,阿音不知道也是情有可原。”

“这毒,有什么来历么?”公仪音奇问。

秦默淡淡挑眉,颔首,“多年前,天下格局还未定的时候,除了北边的扶风族,其实还有一个神秘的少数民族。”

“神秘的少数民族?”

“对,那个民族,叫做萼族。”秦默缓缓道来,似在公仪音面前展开了一副宏大的画卷,记忆力被全数吸引了去。

“萼族不过几千户人口,本居住于南齐如今的西部地区,族人虽少,但极擅医毒之术。他们避世不出,一时倒不为人知晓。只是当年扶风族南下扩张,将萼族原本的领土也侵占了去,扶风族逼迫萼族族长与他们合作侵占中原领土,萼族族长不从,被当时的扶风族首领杀死,而族中之人死的死,伤的伤,一下只剩下几百号人。”

说到这里,秦默微微一停,公仪音旁将一旁的茶盏给他递过去。秦默小啜了一口,接着往下说,“萼族剩下的族人不敢再出来露面,有的隐入中原,有的混入扶风族之中,一下消弭于无形,再也无人能找到他们的踪迹了。”

“难道,这噬心散,就是萼族才有的毒药?”公仪音蹙眉猜测。

“正是。”秦默点头称是,“噬心散配置过程极其复杂,除了萼族中人,其他人并不知道炼制的方子。而噬心散的奇特之处在于,它有一定的潜伏期,并且根据所中剂量的不同,这个潜伏期的长短也会改变。”

“这毒虽然称作噬心散,但其毒性却并没有像‘噬心’二字这么痛苦。反之,它会在不知不觉中侵入中毒者的心脏,并逐渐将其麻痹,最后中毒之人会在毫无意识中停止心跳死去。所以说,这药,虽然毒性烈,但毒效却并不强。听说当年在萼族中,多用于迟暮之年的老者身上。他们往往被疾病折磨得十分痛苦,服下噬心散之后反而能平静安乐地死去。”

“这些事,按理该是萼族秘辛才是,阿默,你是如何知道的?”公仪音好奇道。

“这件事,还得追溯到南齐建国初期的一件大事。”秦默的语气蓦地变得沉重起来。

公仪音也不由神情一凛,聚精会神地听着。

“当今南齐有几大士族,你可知道?”秦默看向她问道。

公仪音点点头,如数家珍,“从北边南渡的秦王谢萧四大侨姓士族,和四大江南本土吴姓士族:顾陆容朱。”

“那你可知,吴姓士族,原本不是四大,而是五大?”

“五大?”公仪音瞪圆了双眼,颇有些惊奇。这事,她还真不知道。

见她面上的惊诧神色,秦默了然,接着解释道,“南齐初始建国时,的确有五大吴姓士族,除了你说的那四族,还有一族,高氏。想当年高氏的地位便如同如今秦氏的地位一样,是五大士族之首。”

“高氏?”公仪音喃喃重复了一遍,“可是我怎么记得,我从未在建邺听说过任何姓高的人?”

“那是因为,南齐建国后,高氏即被灭了族。”

“什么?灭……灭族?”公仪音大吃一惊,轻声惊呼出声。

“嗯。”秦默目色沉重,眼中神色幽深不明,“准确说来,是高氏嫡支一族被灭,旁支则为了避免引火上身,将高氏姓氏弃去,改用了其他姓氏。是以你才从未听过高姓之人的名字。”

“你说灭族,这……这下令灭族之人,莫不是……”公仪音前后一联想,突而想起一个可能性,不由面色一白,抬目惊惶地看着秦默,压低了声音道,“当年高氏灭族一案,是先主下令的吗?”

见秦默点头,公仪音脸色更白了。“先主为何要灭高氏的族?”

秦默看一眼公仪音,似有些欲言又止。

公仪音略略一想,便明白秦默怕是顾忌着自己的皇族身份,不好明说,便道,“阿默,你不用去想我重华帝姬的身份,我只想知道真相。”

秦默点头,收回目光,眉梢一挑,接着往下说,“你应该知道,先主出身草莽,于乱世中在南地建立南齐后,当时的五大吴姓士族对公仪皇族多有不服,尤以高氏为甚。一开始,这矛盾还只是一些微小的摩擦,到了后面,矛盾却愈演愈烈。高氏族中有人入朝为官,竟在朝堂之上公然藐视皇权,顶撞先主。然而真正让先主下定决心灭了高家的,却是另外一件事。”

“何事?”公仪音越听越生了疑,微微抿了唇紧张地看着秦默。

“当时高家宗主的妻子,即当时高家的当家主母被发现是萼族之人。”

“什么?不是说萼族之人十分谨慎,怎么会被发现的?”

秦默叹一口气,“说来也是阴差阳错。中了噬心散之毒的人,虽然寻常大夫从脉象上检查不出什么来,但是身上会发出一种特殊的气味。这种气味,只有萼族中人才能闻出。当年宫中有一名妃子的宫婢正是萼族人,那名宫婢成日被妃子打骂,怀恨在心,偷偷给其下了噬心散之毒。正巧当晚的宫宴上,当时的高氏主母正坐在了这名妃子的旁边,闻到了她身上那股特殊的气味,犹疑之下,还是将详情告知了那名妃子,想替她暗中将毒去掉。不想那妃子不知好歹,不仅不信高氏主母的话,还将这事抖落了出来。”

“当时皇族和士族本就处于一种微妙的平衡点上,因为这件事的爆出,先主对士族的疑心更甚,后来终于找了个由头,说高氏串通萼族之人,意图颠覆南齐统治,将高氏嫡支三百多人全部杀死。从此南齐再无高氏一族,而其他士族,也被先主此举所震慑,再也不敢同先前那般与其争锋相对了。公仪氏的统治,这才逐渐稳定了下来。”秦默一口气将当年的皇室秘辛给说了出来,脸上神色沉沉。

公仪音又是震惊又是唏嘘。

她从未想过,他们公仪氏建国的背后,还有这样血腥残暴的历史,那可是三百多号鲜活的人命啊。

她沉浸在巨大的震惊中,久久未曾回神,半晌才抬起头,幽幽道,“后来那名妃子呢?”若是没有她的多嘴,也许这个巨大的悲剧能避免罢?

可惜,人生没有如果。

“耽搁了最佳医治时机,死了。我猜,赵太医说他曾经见过一名中噬心散之毒死亡的人,应该就是说的这名妃子,更有甚者,他事后还向那高氏主母请教了一番。”秦默沉缓道来。

“这些事的知情人,当年都被先主杀的杀,活着的人,除了少数先主极为信任之人,其他也是要么被流放,要么被迫辞官隐居。至于当时在场的士族之人,为了自身的安危,也不敢出去多说。再加上过了这么多年,这件事便渐渐沉寂下去,掩埋在时光长河里,再也没有多少人知晓。”

公仪音缓缓低了头。

每一次皇权的更迭背后,都是累累白骨和艳红鲜血铺出来的路,没有哪一个开国君王的手上是干净的。对于先主这个皇祖父,公仪音本来对他知之不多,只是如今听秦默说来,想来亦是个雷霆手腕的君主。

她有些庆幸父皇没有生在乱世,否则,以父皇的性子,必然做不到先主那般冷清决心心狠手辣。而在那样的情况下,皇族若不强,便会被士族赶下台去。

她虽然惋惜高氏那三百多号人无辜的生命,但也知道,这些不堪的事实,在历史长流中遍地皆是。

历史总是这么残忍。

而一个新时代的开始,总需要一些人的牺牲。

“那……”她唏嘘了半晌方才抬头,看向秦默道,“父皇是什么意见?”

“噬心散重新出现,主上自然万分震惊,也知道此事万万不可声张,否则当年旧事必然会被翻出。在如今北魏使团还在建邺的情况下,这样的情形是他最不想看到的。所以叮嘱我务必尽快侦破此案,并且关于噬心散的调查要在暗中进行。”

“难道……薛府之中也有萼族之人?莫不是徽娘?”公仪音猜测道。

“我觉得不是。”秦默摇摇头,“徽娘恨透了常夫人,若是手中有噬心散之毒,一定不会用砒石这等寻常毒物。我总觉得,常夫人中毒之事,与薛公中毒之事其实并无多大关联。不管怎样,先会会这个偷溜出府的女婢再说。”

说了这么些话,延尉寺也到了。

两人下了车,在衙役的引导下径自往关押着那女婢的房间走去。

远远便看到荆彦在房前焦急地兜着圈子,听得脚步声抬头一看,不由面上一喜,“九郎,无忧,你们来了!”

秦默应一声,道,“怎么样?”

“我问了许久,她却一字不说。”荆彦摇摇头,懊恼道。

“发现她时是什么情况?”

“快凌晨时,守卫后门的衙役来报,他们发现了一个鬼鬼祟祟想要出府的女婢,问她也支支吾吾说不出个所以然来,便带回了延尉寺,当时那个女婢手中还抱着一个包裹。我怀疑她外套的徽娘有些关系,所以才急着请九郎过来。”说着,将手中包裹递了过来。

公仪音伸手接过,展开一看,不由面露讶异之色。

包裹中只有一件烟霞色裙衫,模样款式极其熟悉,正是他们昨日在徽娘房中搜到的,推测是先夫人遗物的那一件。

昨日乍一听得薛公去世的消息,匆忙之下离去,将这件裙衫落在了徽娘的榻上。后来又发生了太多事,一时之间也没想起。

公仪音和秦默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一丝了然。

看来,昨日徽娘匆忙之下收拾了些衣物首饰逃出府,却将先夫人的这件衣物给不小心落下了,这是先夫人留给她的唯一念想,她自然不想留在薛府。想来权衡之下,还是决定铤而走险,不知如何联系到了房中那名被抓到的女婢,想让她将先夫人这件衣裳带出府去给她。只是那女婢太过紧张,反而暴露了行踪。

“这女婢是什么身份?”秦默看向荆彦问道。

“她叫阿环,是薛府中复杂洒扫的女婢,因负责的院落与徽娘的小院很近,一来二去便熟识了。她还有个母亲,在薛府中做厨娘。”

“走吧,进去看看。”

荆彦将门推开,公仪音便看到在两名衙役看解下惴惴不安立在房中央的那名女婢。她身形瘦弱,面容紧张,正在不安地攥着自己的衣角。

听得开门声和脚步声,她惊慌未定地抬头看来,一脸瑟缩的神色。

秦默走到她面前停下,淡淡道,“你是阿环?”

阿环抬头看他一眼,似乎被秦默周身的清冷之意给惊吓道,慌慌张张低了头,声若蚊吟地应了一声,“是……”

“因何要出府?”

“出……出府采买。”阿环结结巴巴道。

秦默嗤笑一声,“你在薛府中负责的是洒扫之活,何时这出府采买的活落到你身上了?”

见秦默轻而易举便戳穿了她的谎言,阿环脸色愈发惨白起来,低垂着头不再出声,似乎打定主意不多说一句话一般。

“这衣服,是谁的?”

“是……是夫人的……”秦默的语气中含了一丝清冷如霜的寒意,听得阿环莫名一抖,下意识又开了口。

“夫人?”秦默语气愈发冷冽,“怕是不是夫人的,而是……先夫人的吧?”他的语气骤然家中,冷箭般的目光迫人地落在阿环面上。

阿环早已汗流浃背双腿发软,只是还咬着牙不肯说实话。

秦默也不急,在她身侧微微踱了几步,忽而开口道,“阿环,你的母亲还在薛府吧?徽娘是下毒毒害常夫人的重要嫌犯,你有没有想过,你帮了她,你的母亲日后如何在薛府中立足?”

不知道是听到她母亲的名字,还是听到徽娘是嫌犯,阿环紧咬的唇瓣终于蠕动了几下,片刻,她缓缓抬了头,面上紧绷的神情已然松动,“我……我说……”

她不敢看面前的几人,很快低了头,结结巴巴道,“昨日……昨日夫人生辰宴,我没有被分配到前院伺候,并不知道发生什么,只是隐约感觉出了大事。后来,所有人都被管家遣回到了院中,我只得狐疑地回了房间,再后来我才听说夫人和郎主竟然在前院双双昏厥。”

说到这里,她咽了咽口水,缓解了一下紧张的情绪,接着道,“我不知该如何是好,只好在房中呆呆坐着,跟我同住一屋的阿佩因为身体不适已睡下,我却突然听到外头有动静,我出去一看,却将徽娘的身影出现在墙头。我当时并不知她是下毒毒害夫人的嫌犯,心下好奇她为何会出现在墙头,刚要发问,却见她朝我‘嘘’了一声,扔下一个纸团来,很快又消失不见。

阿环说着说着,情绪似乎平复了些,说话也流畅起来。

“我捡起纸团一瞧,只见上面写着让我去她房中拿一套烟霞色的衣衫给她送出去,并未说原因。我虽然有些不解,但徽娘平日里对我多加照拂,想着见到她之后再问个清楚,便去她房中的床榻上找到了她说的衣衫。”阿环显然心性单纯,平日里又同徽娘关系好,所以才不问缘由地就打算帮她。

“只是,我没想到府中会戒备这么森严,本想从后院偷偷溜出去再溜回来,却被抓住了。”

“那你被抓住时,为何不坦白?”公仪音蹙了眉头,奇问。

阿环结结巴巴道,“我……我怕说出来连累徽娘,本想着什么都不说,我也没做错什么,你们应该很快就能把我放回去,没想她徽娘她……”说着说着,眼中浮现出一丝后怕来,“我……我没想到徽娘她竟然……”

“纸条上让你去哪里见她?”秦默淡淡开口问道。

“就在离薛府不远的一条小巷中。”

“给我们带路。”

阿环明白这其中厉害,自然忙不迭应下。荆彦带着阿环上了另一辆车,在前头引路。

很快,便到了阿环和徽娘约定的地点。

只是,小巷内空无一人,秦默示意衙役分散,在暗中等了一会也不见出现。

荆彦正要质问阿环,却听得公仪音看向她问道,“那纸条上,有没有同你约定见面的时间?”

阿环微微一颤,点头道,“约了……徽娘让我卯时左右人少的时候过来。”

“卯时?”荆彦吃惊地看一眼天上的日头,道,“现在都已经快巳时了!”

“看来徽娘久等不到阿环,知道怕是出了什么纰漏,所以先行离去了。”公仪音沉吟着推测。徽娘又不傻,怎么会在这里等着他们来抓呢?

“那怎么办?”荆彦懊恼道,“那线索岂不是又断了?”

“也不尽然。”却听得秦默语声清泠出了声,招手唤来一名衙役耳语几句,那衙役应了,朝薛府小跑而去。

见荆彦不解地看向他,秦默微微一笑,“稍安勿躁。”

那衙役很快去而复返,朝秦默施了个礼,道,“寺卿,已经问清楚了。”

“前头带路。”说着,又示意另一名衙役将阿环先带会薛府看押着,自己同公仪音、荆彦一道又上了车。

荆彦看着外头缓缓闪过的街景,不解道,“九郎,我们这是去哪里?”

“去了就知道了。”

牛车很快驶离城门,朝城郊而去。

荆彦眼中狐疑之色更甚。

终于,车队停了下来,衙役上前来请几人下车。

公仪音下车放眼一瞧,原来他们竟到了城郊的茔山山脚下。茔山这座山很奇怪,无人认领的尸体会被拉到这里草草埋葬,但是向阳的一面却是风水极好的墓地,许多世家或有钱的人家死后也被埋在了这里。阴面是草草埋葬的无名尸体,阳面则是修得宏大富丽的墓园,两种奇异的氛围在茔山上却融合得极为巧妙。

“我们来这里做什么?”荆彦看向秦默。

公仪音却是隐隐有了猜想,“难道你认为,徽娘此时,很快可能再先夫人坟前?”她看向秦默发问。

秦默勾唇浅浅一笑,“是与不是,上去一看便知。”说着,示意方才那名衙役继续带路,跟在他后头往山上走去。

走到半山腰,带路的衙役停了下来,指了指右侧道,“寺卿,根据府中之人的描述,薛府先夫人的墓地就在那一块了。”

公仪音眯了眼眸往远处一瞧,果然看到在墓园的苍翠松柏间,有个身影正跪在一块墓碑的前头背对着他们,看那身形,似乎正是她见过一面的徽娘。

秦默招手示意后头的衙役从另一侧包抄,自己则带着公仪音和荆彦朝徽娘走去。

徽娘听得动静转过身来,眼中一抹愕然闪过,很快,那似愕然便消失不见,转变为解脱般的空明澄澈,唇角露出一抹自嘲的微笑。

“徽娘。”秦默看着她淡淡开口,“常夫人茶里的毒是不是你下的?”

徽娘站起身,看一眼他,重重应了,“是。”

公仪音微微吃了一惊,他们任何证据都没有摆出,徽娘便这么直接承认了?要知道,在她房中并未搜到砒石之毒,席上找到的常夫人的那个杯子也没有检测到毒素,若她负隅顽抗的话,或许还有一线生机,可她如今却这般爽快地承认了?

“那跟我们去延尉寺走一趟吧。”秦默冷冷道,转身便走。

“等等。”徽娘出声唤住他,“你是大理寺卿秦氏九郎?”

秦默转身看着她,等着她的下文。

徽娘定定地打量了他几眼,又是自嘲地一笑,“果然名不虚传,秦九郎是如何知道我会在这里的?”

“你在同阿环约定的地方久等不到她,在离开建邺之前,一定最后再来看看你挂念的先夫人,这样的心思,并不难猜。”

“呵,看来……我因何要下毒杀常楹,你也已经猜到了?”

秦默淡漠不语。

公仪音看她一眼道,“常夫人与你无冤无仇,再者,逝者已矣,你又何必如此执迷不悟?”

徽娘转了目光看向她,忽而眼中一抹了然,“你是上次坐在常楹身边的那个女郎?”她上上下下打量了公仪音几眼,道,“这么说来,那杯茶,你没喝?”

公仪音先是一愣,继而心中一“咯噔”,是了,徽娘事先不知道自己同常夫人同坐一席,若是她只替常夫人斟茶却略过了自己,他人一定会起疑,所以她只得硬着头皮先给自己倒。因为这意料之外的变故,才让她心慌之下漏了破绽出来。

自己当时注意力都被戏台上的戏曲吸引,后来薛公又突然昏厥,自己自然没有机会碰那杯茶,没想到,却因此逃过一劫,现在先来,不由一阵后怕。

看到公仪音脸上微微色变的神情,徽娘无所谓地一笑,“你和常楹可真是命大。我本无意害你,谁让你恰好坐在常楹身侧,想来也是同她交好之人。没想到,到头来,你和常楹都相安无事。看来老天眼可真不长眼啊。”

“你以为,先夫人在天上看着你此等举措,难道会赞同吗?”

“闭嘴!”徽娘恶狠狠望来,“夫人的心思如何,容不得你来揣度。”

见她似陷入魔怔,公仪音也不同她争辩,只道,“常夫人是在先夫人死后才入府的,并非从先夫手中抢了薛公,你有什么好嫉恨于她的?”

“这个女人的生辰是夫人的忌日!”徽娘朝着她吼道,“往年先夫人的忌日,郎主总会来这里陪夫人说说话,这样,夫人在天上也没有那么寂寞。可是自从常楹那个女人进府之后,郎主为了顾及她的感受,就再没有来过这里了!若不是她,郎主怎么会忘了先夫人?!”

见她双目通红含煞,整个人似要奔溃了一般,公仪音将还想说的话吞回了肚子中,看秦默一眼。

秦默冷冷开口,“徽娘,你对意图下毒谋害常夫人的事供认不讳,是也不是?”

“是,那毒就是我下的!”

“砒石之毒从何而来?”

“从别人手里偷偷买的。”

“为何要毒杀常夫人?”秦默的问话声,一声比一声冷。

“她抢了郎主的心,她该死!”

“过程?”

“在隐园上给她倒的茶水里加了毒药。”许是自知翻身无望,徽娘心如死灰,有问必答,一副破罐子破摔的模样。

“好,你既供认不讳,现将你以谋杀未遂的罪名带回延尉寺再做审判。”说着,示意衙役上前。

徽娘抬头看着他们到,“再给我半炷香的时间,我同夫人说说话,以后,我怕是再也不能来看夫人了。”

衙役问询似的看向秦默。

秦默点点头,侧身而站,不再看她。

徽娘缓缓转过身,手在墓碑上轻轻扶过,面上一片冰凉的泪痕,“夫人,徽娘无能,没能帮您报仇。不过夫人您放心,您很快就不会孤单了,徽娘很快就要来陪你了。”

公仪音听着听着觉得有些不对劲,刚要出声叫人,却见徽娘蓦地退后几步,然后朝前一撞,竟一头撞在墓碑之上,当下鲜血四溅,然而头一歪,身体软软靠着墓碑滑下,死了。

公仪音瞧着这骤然的变故,吓得脸色惨白。

秦默顾不上其他,伸手将她拉至身后,不让她看这血腥恐怖的场面。只是方才那一眼,已经深深映在了公仪音的脑海里,不由觉得这墓地变得阴森森有些渗人起来。

“死了?”荆彦也是目瞪口呆,转向秦默道,“九郎,那她这尸体怎么处理?要不,看在她一心殉主的份上,就将她埋在先夫人身侧?”

却听得秦默似隐忍了极大的怒气,张嘴用寒凉如霜的语气冷冷道,“拉到乱葬岗去,扔了!”

------题外话------

明日起,更新恢复到一大早啦~!大家奔走相告哟~

p了个s:肖奈大神好帅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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