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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骤然闯入的女婢让房中三人俱是一惊,然而听清楚女婢之言时,脸上惊诧之色很快转化为欣喜若狂。

薛静仪吃力地坐起身来朝那报信的女婢看去,惊喜万分道,“你说什么?母亲醒了?”她感到心中有一阵血潮涌动,似乎方才胸口的郁结之气终于消散了一些,眼前的昏黑迷雾也渐渐变得清晰开朗起来。

女婢重重点头,面露喜色,“夫人方才刚醒过来,婢子立刻就来通知女郎了。”

听到这个消息,薛静仪脸上恢复了一丝血色,掀开被褥挣扎着想要下榻。公仪音和萧染一看,赶紧搀扶着她穿好鞋履下了地。

薛静仪心中等不及,在两人的搀扶下强撑着出了门,朝常夫人的院中走去。只是身体始终还有些弱,走起路来有些步履蹒跚,微风中清绝的身影略显寂寥。

到了院子前,正看到将院子重重围住的衙役,连院门处也是重兵把守着。看到这一幕,薛静仪不由又想到了莫名枉死的薛公,好不容易恢复的眸中亮色又黯了下去,浑身哀婉之意更甚。

见几人过来,荆彦迎了上来。他看一眼脸色苍白的薛静仪,担忧道,“女郎无碍吧?”

薛静仪摇摇头,露出一抹淡然的笑意,谢过荆彦的关心。荆彦回以一笑,道,“听说夫人醒了?”

薛静仪唇畔的笑意深了些,眼中也有了些许生气,“方才正听到婢子来报,想进去看看母亲。”她扫一眼院门处严密把守的衙役,“不知荆司直可否让我们进去?”

“这是自然。”荆彦应了,伸手推开院门请了她们进去。

薛静仪拖着疲累的身子朝荆彦微微行了一礼谢过,同公仪音和萧染一道进了院子。

她心中急切地想见到常夫人,那种感觉,像是体内有什么东西想要破体而出一般。尽管身体虚弱,脚下还是走得飞快。常夫人门外候着的女婢远远看到她们过来,面上亦是一喜,忙伸手挑起帘子请了几人进去。

“母亲。”薛静仪抑制不住心中的激动之情,人还未踏进房中,急切的声音便先响了起来。

“静仪。”里间隐隐传来常夫人虚弱的回答。

转帘入,目光看到常夫人已经坐了起来,在侍书的搀扶下半靠于软枕之上,面色仍是苍白,但好在眼中恢复清明,看上去已无大碍。

常夫人朝几人笑笑,歉意道,“让你们担心了。”说着,招手示意薛静仪坐过去。

薛静仪依言在常夫人身旁坐,拉着常夫人的手,泪眼婆娑道,“母亲,您总算是醒过来了,方才静仪可担心死了。”

常夫人拍拍她的手,轻声道,“傻孩子,别哭了,母亲这不是好好的么。”说着,温柔地拿起帕子替她拭去眼上掉落的泪珠。又心疼道,“怎的这般憔悴了?母亲只是昏迷了过去,又不是醒不来了,你这个样子,母亲看着也心疼。”

薛静仪抽泣着“嗯”了一声,含了浓重的鼻音。她耸了耸鼻头刚止住哭泣,抬头看到常夫人和善的面容,不由又想到如今已天人两隔的薛公,眼中蓦地又是一酸,有晶莹的泪花浮了上来。

常夫人微微轻笑一声,看着她打趣道,“怎么这么大人了还喜欢哭鼻子,若让你父亲瞧见了又得说你了。对了……”说到这里,她怔了怔,看向薛静仪道,“逸海怎么样了?醒来了么?怎的没听你说起他?”

公仪音闻言一惊,莫非薛公去世之事常夫人还不知情?她诧异地看向一旁伺候着的侍书,却见侍书朝她伤痛欲绝地摇了摇头,这才想到怕是常夫人刚醒不久,侍书怕刺激到她,这才没有将此事告知于常夫人。

只是……常夫人迟早都是要知道的。瞒得了这一时,又哪能瞒得了一世呢?

听到常夫人这问话,薛静仪正在擦拭泪珠的手一顿,低垂着头不敢看常夫人,视线紧紧定格在常夫人绛色衣角之上,眼中神情焦灼。

虽然常夫人瞧不见薛静仪面上神色,但心中还是隐隐生了一丝不好的预感,面上笑容淡了淡,语气中带了一丝急切,“静仪,你怎么不说话了?逸海怎么样了?莫不是病情加重了?”

薛静仪肩膀一耸一耸抽泣着,却不说话。常夫人心下一急,刚待再问,却见薛静仪抬了头看她一眼,突然扑了过来,抱着常夫人哭得昏天黑地,一边哭一边嚎啕道,“母亲,父亲……父亲他……去世了……!”

“什么?!”

常夫人身子蓦地一抖,呆呆地看着怀中的薛静仪,似乎不敢相信这个消息。“静仪,你说什么?逸海他……他怎么了?”

薛静仪在常夫人怀中哭得伤心欲绝,早已泣不成声。仿佛方才所有的坚强和镇定,在常夫人面前,都统统化作烟尘消失不见,只剩满心的绝望和悲痛,就像一只终于归巢的倦鸟,退去了满身的利刺和锋芒,留下的,唯有旁人看不见的脆弱。

常夫人怔怔了半晌,终于,她抬了头,看向一旁的公仪音,语声中带了一丝期待又带了一丝害怕,颤抖着问,“无忧,静仪说的……是真的吗?她一定是在同我开玩笑是不是?”

说到这,她伸手轻轻推了推怀中的薛静仪,扯出一抹笑意道,“静仪,不准同母亲开玩笑,母亲经不得吓,你父亲不过是过敏,怎么会去世呢?怎么会……怎么会去世呢?”

那笑意,极为浅淡,几乎不达眼底。笑着笑着,她的声音中渐渐带上哭音,放在薛静仪肩头的手无力地垂了下来,似质问又似喃喃自语道,“只是过敏,怎么会……怎么会去世呢?”

薛静仪从常夫人怀中抬了头,抹一把脸上的泪珠,哽咽着道,“母亲,是真的……父亲他……真的去世了……”

“不可能!”常夫人素来温柔的神色突然变得冷厉起来,怒喝一声,一把掀开被褥就要下榻。一侧的侍书见状,忙上前摁住她,叠声劝道,“夫人,夫人,您身子刚好,不能乱动。”

公仪音也跟着上前帮忙。

被两人紧紧按住,常夫人紧绷的身子突然一软,无力地瘫倒在身后的软枕上,眸中神色空洞而无神,就如同刚听到这消息时的薛静仪一样,只剩下一句空空的躯壳。半晌,她才喃喃道,“为什么……为什么会变成这个样子的?”

看着素来光彩照人的常夫人脸上灰败颓废的模样,公仪音颇有些不忍,走上前轻声安慰道,“夫人,逝者已逝,还请您节哀顺变。”

常夫人一把抓住公仪音的手腕,抬头看向她,一脸悲戚,语声嘶哑,“无忧,你告诉我,逸海他……是因何去世的……?只是区区过敏,怎么会死?!”

公仪音看着她仍是不想相信的神色,微微叹一口气,道,“夫人,薛公乃中毒而亡。”

“中毒?”常夫人呢喃了一声,眸色沉暗,“逸海所中之毒,莫不是同我一样?方才侍书同我说,我中的是一种名为砒石之毒,为何我能醒过来,逸海却不能?是我不好,是我不好,我不该……我不该……”说到后面,亦是泣不成声,眼泪珠子扑簌扑簌往下掉,打在薛静仪的手背之上,使得两人周身的气氛愈发悲戚。

见她情绪越说越激动,公仪音忙按住她的肩膀,柔声劝道,“夫人,夫人,您先冷静下来,薛公他……所中并非砒石之毒。”她如今心中也乱得很,一时没注意到常夫人话中那未完的“我不该”三字。

常夫人颤抖着深吸了一口气,波动的情绪平息了一些,转头看向公仪音,“不是砒石之毒?那……好好的,逸海为何……?”说着说着,声音又低沉下来。

公仪音摇摇头,想起赵太医面上那如临大敌的神色,下意识地,并未将实情全盘托出,只道,“薛公具体的中毒原因,我们现在也不知道,还需要进一步查验。”

听完公仪音的话,常夫人颓然地垂下了头,良久,她才抬了眼,一双玲珑美目早已红肿,“我……我可以去看看逸海吗?”

公仪音同萧染对视一眼,无奈地点了点头。

萧染上前扶住薛静仪,公仪音则同侍书一道,搀扶着常夫人下了地,一同朝隔壁薛公的房中走去。

薛公房间外亦站着两名守卫的衙役,想来不认识几人,见到她们过来,伸手拦住道,“没有寺卿的吩咐,闲杂人等不得入内。”

公仪音面色沉了沉,刚要开口呵斥,那边荆彦听得动静已经走了过来,道,“让她们进去,这是薛公的家眷。”

衙役一惊,赶忙道歉,推开门请了几人进去。

公仪音朝荆彦笑笑,荆彦摆摆手直言无碍,转身自去忙去了。

从门口到床榻的距离,明明只有几步之遥,可常夫人的每一步,似乎都走得异常艰辛,几乎是一寸一寸挪过去的,整个身子都在颤抖着,全身重量都压在了公仪音和侍书身上。

好不容易到了床榻旁,常夫人看一眼面色铁青双目紧闭的薛公,掩唇惊呼一声,身子又是一软,绵绵地歪在了公仪音身上。

侍书赶紧同公仪音一道,将常夫人扶到薛逸海床榻旁的软榻上坐下,又在她背后顺了顺气,常夫人这才悠悠醒转,睁开了眼。

她不敢再看薛逸海,掩面哭泣起来。见常夫人如此,好不容易止住眼泪的薛静仪也跟着抽泣起来。

萧染和公仪音皆是无奈,但似乎,又并不知该如何安慰这对苦命的母女,只得在旁边焦灼地站着。一时间,房中只闻断断续续的啜泣声。

终于,常夫人止住哭泣,语声低低懊悔道,“我应该坚持不办生辰宴的,若我坚持,也许就不会有发生这样的事了。”

听出常夫人话里有话,公仪音不由出声发问,“夫人的意思是?您并不想办这生辰宴?”

常夫人悲戚地点点头,用帕子拭了拭眼角泪渍,缓缓道,“你们应该也有耳闻,我并不是逸海的原配。”

公仪音和萧染有些尴尬地点了点头。

常夫人自嘲地笑笑,“我出生清寒,若不是遇上逸海,也许现在早已流落街头也说不定。”她粗粗交代了自己的身世,继而话锋一转,说起了她和薛逸海相识之事,“我遇上逸海时,他的原配夫人早已去世。”看一眼身边站着的薛静仪,又道,“静仪的生母,也已去世,偌大的薛府里,一个照顾他的人也没有。我自知身份粗鄙配不上逸海,虽与他互相倾心,却始终不愿入府。可是最后,我还是架不住逸海的苦苦哀求,嫁给了他。”

“逸海乃前朝重臣,而我,不过是一个无父无母的孤女,当时就连先主也过问了这件事,可是逸海力排众议,依旧娶了我进府。我不敢奢求什么,对于先夫人,也是敬重有嘉。逸海对我极好,只要是我的要求,几乎有求必应,静仪也极为亲近我,我常常在想,我常楹何德何能,值得上苍给我这么好的生活?”她眼中神思一片恍惚,仿佛陷入久远的回忆中,“只是……有一事,始终让我有些隐隐不安……”

说到这里,她却突然住了口,目光看向窗外开得正艳的芭蕉,眼中一片迷蒙的神色。

公仪音等了等,终是忍不住,轻声道,“何事?”

常夫人似蓦然从过往的回忆中警醒,收回看向远方的目光,落到公仪音和萧染身上,语声幽幽,“那就是……我的生辰,与先夫人的忌日,是同一日。”

公仪音禁不住一怔。

这……这实在也太巧合了些。

“所以,进府这些年,逸海每年都想给我过生辰,都被我拒绝了,我觉得,这是对逝去的先夫人的不尊重,逸海心疼我,便应了我的请求。只是今年,逸海说一直委屈我了,无论如何也要给我办一场热热闹闹的生辰宴,还说,也许,我就是先夫人看他一个人在世间孤苦伶仃无人照顾才派我到了他的身边的,我拗不过他,只得应了。只是……”

说到这里,她神色暗了暗,声音渐低,“逸海这么想,有人却不这么想。”她抬了头看向公仪音,“我听侍书说,给我下毒之人很有可能是徽娘?”

公仪音点点头,面上神情微微一滞,常夫人这话,似乎别有深意,莫非……?

再联想到今日生辰宴开始前常夫人反常和不安的情绪,公仪音不禁诧异出声,“夫人,难道您就早就发现徽娘有不妥了?”

这话一出,不光萧染,连薛静仪都惊诧地抬了头看向常夫人,眼中疑色重重。

“母亲,若您早就发现徽娘有不妥了,为何还喝下那杯茶?”薛静仪不解发问。

常夫人叹一口气,幽幽道,“是我大意了。我生辰宴的前一天,徽娘曾来找过逸海,哭诉逸海只见新人笑,不见旧人哭,在先夫人的忌日竟然替我大摆酒席,当时逸海把她狠狠训斥了一顿,说若先夫人在天有灵,一定也愿看到他幸福,徽娘便悻悻地走了。今日在隐园见到她,我只当她昨日被逸海训斥怀恨在心,所以今日趁机过来破坏生辰宴,让我在宾客前尽失颜面,我没想到,她胆子竟然这般大胆……”

说到这,她眸中有些无措和茫然,“直到昨夜,我都一直在劝逸海取消生辰宴,可逸海说帖子都已经发出去了,若贸然取消影响不好,再者徽娘一个小小女婢翻不出什么浪来,我这才作罢。”

说道这,她咬了咬唇,“你们说,逸海中毒,会不会也是徽娘害的?”

公仪音摇头道,“夫人,在检验结果出来之前,一切还不好说。不管怎样,您一定要保重身体,延尉寺会还您和静仪一个公道的。”

常夫人的情绪此时平静了些许,只是眸中仍有隐隐哀恸,水波流转间愈发显出怜惜可人的气质来,美人便是美人,连悲伤憔悴的模样,都令人忍不住想去呵护。

公仪音浅吸口气,眸光动了动,“夫人,徽娘畏罪潜逃,延尉寺已派人在追查,这段时间您还是要小心,以免她一击不中,再次伺机潜回府中对您下毒手。”

常夫人幽幽叹口气,眼中似有一抹绝望露出。

公仪音心中一惊,这常夫人,莫不是也生了去意?忙道,“夫人,就算您不为自己着想,也得为静仪想想,若您倒下了,静仪孤身一个人该如何是好?”

常夫人眸光这才亮了亮,点头应下。

公仪音想起一事,有些不明,便问,“夫人,这徽娘同先夫人之间,究竟是什么关系?竟让她昔日不惜殉主,今日不惜谋害于你?”

常夫人垂下眼帘,睫羽微微颤了颤,道,“说起来,听说徽娘昔日不过先夫人院中一个小小的女婢,她当时年纪不大,先夫人并未重用于她。只是,当年她父母双亡,在街上卖身葬父,饿得几欲晕厥,是先夫人赠予了钱财让她将父母安葬好,又将她带回了府中安置,给了她一个安身立命之处。徽娘是个极重情义的人,从此把先夫人当做自己的再生父母一般,因而当年才……”

公仪音不禁唏嘘,说起来,这也算是一种愚忠吧。

薛公新纳常夫人进府,在徽娘看来,也许就是对先夫人的一种背叛,心中怨气积累许久,看到薛公枉顾先夫人忌日,一心只想为新夫人操办生辰宴时,这种愤怒和怨恨值便达到了顶峰,从而促使她铤而走险做出这等事来。

主仆情,爱情,旧情,种种情感交织,互相碰撞,才酿成了此次的惨剧。

一时间,房中几人各有心事,都沉默下来,门外清风吹入,拂起珠帘叮咚作响,带了丝院中隐隐的草木香气。

公仪音心神一动,想起薛静仪之前所说的话,抬头看着常夫人问道,“夫人,我听静仪说,薛公对蔷薇花过敏?”

常夫人点点头,“因为这,府中一直不曾种过蔷薇花,好好的,他到底是怎么过敏的?又是怎么中毒的?我怎么也想不明白……”说着说着,神情又暗淡起来。

公仪音明白她待在这里难免睹物思人,刚想劝她先回房休息,却听得房外又有熙攘声传来。

还未想个明白,却听得平地乍起一声恶狠狠的咒骂。

“薛静仪!常楹!你们给我出来!”

“你们把逸海怎么着了!”

一声一声越骂越大,俨然一副泼妇的模样。

这声音,赫然是薛氏的声音。

公仪音了然,想来她这会知晓了薛逸海中毒身亡的消息,过来闹事了。

院外的衙役将薛氏挡在院门出,不让她进入。薛氏在薛府何曾受到过这种待遇,脸涨得通红,连声咒骂,倒让守卫的衙役看得一脸奇色。

这会荆彦去别处布置了,衙役们不知薛氏的身份,不敢放她进入,但又不敢太过不客气,一时僵持在院门处。

这时,院内的房门“吱呀”一声被拉开,从里头走出面色沉然的常夫人和公仪音来。

常夫人自是要出来的,公仪音则是自告奋勇。

有她这个帝姬在,薛氏应该不敢太过放肆。

两人走到院门处,示意旁边的衙役将门打开。

门一开,薛氏骤然见到面前出现的常夫人和公仪音,先是一愣,继而眉毛倒竖,破口大骂道,“常楹,你总算是肯出来了?我还以为你打算一辈子躲在里面当缩头乌龟呢!你说,逸海是不是你害的?!一定是你觊觎我薛家的家产才行此下作手段,你这个狐媚子,当初逸海跟鬼迷了心窍似的想娶你进门的时候我就不同意……”

薛氏看着常楹,越骂越难听,面上一片狰狞之色。

“啪”的一声突然响起。

空气似乎凝滞了一瞬,薛氏的咒骂声也戛然而止。她捂着脸颊,眼珠含煞,一脸震惊地看着常夫人,半晌,才结结巴巴道,“常楹……你……你居然打我……”

话音落,突然像才反应过来一般,尖叫着扑了上去,双手胡乱在空中撕扯着,“你个贱人,你敢打我!你……”只是还未碰到常夫人,便被一旁的衙役给拉开了。虽然双手被禁锢住,还是不甘地胡乱扭动着身体,看向常夫人的眼神似像要吃人一般。

常夫人冷若冰霜地看着她,方才在房中的哀婉和无助已被消失不见,全身被尖利的刺武装起来,眸中覆满清霜,看得薛氏心中莫名一颤。

“薛逸欣,你给我适可而止!”常夫人冷冷开了口,语气中毫不客气。

“往日我敬你是逸海长姊,不管你做得有多过分,都对你多有忍让。如今逸海尸骨未寒,你就在此喧哗滋事,要说居心不良的人,我看是你吧!难不成你在贼喊捉贼,分明自己觊觎府中家产,而对逸海下次毒手!”

“你……你不要胡说!”薛氏被常夫人一通逼问下来,早已慌了手脚,只得结结巴巴吼了一句,半晌在说出其他话来。

常夫人冷笑一声,“怎么?被我说中心事了?”

薛氏眼神躲闪了一番,拧着脖子道,“常楹,我看你才是贼喊捉贼之人吧!逸海去世,这府中的家产本就是我和志远的,你一个外人,有什么资格?!”

常夫人的眼神愈发冷厉起来,“志远?他一个姓孙的,又有什么资格?!至于你,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快收拾行李滚回你孙家去!”

常夫人素日都是温柔似水的性子,今日这般神色沉厉面容冷峻的样子,公仪音还是第一次见,不由心中称奇。

这时,身后传来薛静仪虚弱的声音,“母亲。”原来是薛静仪听到外面争吵声不断,心中不安,在萧染的搀扶下走了出来

薛氏一见薛静仪,顿时眼前一亮,挣脱衙役的禁锢跑到薛静仪面前,一把眼泪一把鼻涕道,“静仪啊,你总算是出来了,你要替你姑母做主啊。”

薛静仪被薛氏吵得一阵头疼,揉了揉眉心道,“姑母,你先回去吧,这里有母亲处理就行了。”

薛氏一听,面色登时垮了下来,阴沉着脸睨了常夫人一眼,“静仪,你不知道,有些人是知人知面不知心啊。”

常夫人不理她,转身就要朝屋内走。

“我话还没说完!”薛氏冲着她的背影嘶吼道。

这时,正好荆彦从别处赶了过来,见状,忙上前道,“这是怎么回事?”

衙役冲着他行了个礼,抱拳道,“司直,这位夫人不听劝阻,一直想往里硬闯。”

荆彦打量了薛氏几眼,“是你……”

薛氏目光恨恨,只是顾及着荆彦的官员身份不敢太造次,只是看一眼常夫人嘟哝道,“她都能进,怎么到我这儿就不能进了?”

荆彦忙了一天了,早已有些不耐烦,听得她的嘟哝,冷冰冰道,“她的房间本来就在院子里。”

薛氏被他这么一呛,只得悻悻地住了嘴不敢再多说。

荆彦皱了眉头道,“这里是办案重地,闲杂人等快快回去,不要耽搁延尉寺办案。”

薛氏无法,只得恨恨地瞪常夫人一眼,转身离去。

荆彦便转了目光看向常夫人,柔和道,“夫人,薛公在此处莫名身亡,延尉寺还需要再做调查,可能需要您移到别的院落去住,您看您能否行个方便?”

常夫人看着他柔柔一笑,“方才让使君见笑了。可否给我些时间收拾几件衣物,再搬到别处去?”

“这是自然。”荆彦拱手一让,示意她自便。

公仪音几人便又随着她进了房间。

薛逸海死的房间正是常夫人和他昔日的卧房,常夫人强忍着悲痛,收拾了几件常用的换洗衣物出来,最后再回头无限眷恋地看一眼床上的薛逸海,这才转了目光,轻声道,“走吧。”

萧染扶着薛静仪走在前头,公仪音和常夫人走在后面跟着。见常夫人有意放慢脚步,公仪音知道她怕是有话要同自己要说,也跟着放慢了速度。

“无忧……”常夫人果然缓缓开了口,“你一定很奇怪我方才为何态度那么强硬。”

公仪音柔柔地一笑,没有说话,只是安静地听着常夫人接着往下说。

常夫人略带担忧地看一眼前面的薛静仪,叹口气道,“静仪性子绵软,若我也不管事,这府里头,怕是真的会被薛氏闹翻了天去,若我只一个人,我便由着她去了,可我不能让静仪也跟着我遭这种苦。”

公仪音赞同地点点头,“对于薛氏那种人,夫人的态度就该强硬些。”

都说女为母则刚,为了静仪日后的宁静生活,便是温柔如常夫人,到了这时候也变得刚强起来了。

常夫人又道,“无忧,有件事想拜托你一下。”

“夫人尽管说。”

“逸海离世,若不是还有静仪,我都想跟着他去了。只是,世事无常,若我哪一天有什么不测,请无忧看在我们曾经相识一场的份上,对静仪照拂一二。”

常夫人这话一出,公仪音蓦然生了几分警惕,刚要说话,却见常夫人浅淡一笑,“无忧,你放心,我不会想不开的,我也只是先嘱托一番。”

公仪音这才微微定了心,改口道,“这是自然,静仪性子爽直,我也颇为喜欢,我会多与她往来的,想来薛氏看在我帝姬的身份上,也不敢太过造次。”

常夫人浅笑着谢过,同她一道赶上了前面萧染和薛静仪的步伐。

送常夫人到了新的院落,公仪音见时辰不早,遂告辞离去。

*

此时的清凉殿。

夕阳缓缓落下,投射在高耸的宫墙之上,绘出巨大而灰色的阴影,七彩的琉璃瓦和白玉制的阶梯散发出耀眼的光芒。

琼楼玉宇,美得不似凡间。

然而此时殿内的气氛,却是一片冰冷压抑,与殿外的和暖形成鲜明的对比。

“噬心散?怎么会是噬心散之毒?!”面容冷肃的安帝一拍矮几站了起来,一脸勃然大怒的神色。

赵太医身子一抖,行礼道,“主上息怒,微臣仔细探查过了,的确像是噬心散之毒,不过为了以防万一,还请主上多派几名太医前去调查,以免微臣有所疏漏。”

“多派几名太医?你是想把这事闹得人尽皆知吗?”安帝震怒,目光紧紧盯在赵太医面上。

“微臣知错!请主上息怒!”赵太医腿一抖,慌忙跪了下来,额上有豆大的汗珠冒出。

“罢了罢了,起来吧,这事说来也不关你的事。”安帝拂袖微叹,暴怒的情绪平复了些。目光落在清凉殿地砖上精美的花纹之上,眸中深色重重,笼在袖中的手握成拳头,若是伸出来,便能看到因握得太紧而出现的青筋。

良久,他抬目看向赵太医,“薛逸海所中乃噬心散之毒,对此,你有几分把握?”

赵太医颤巍巍摸了摸额上的汗珠,迟疑着斟酌道,“微臣大概有九成把握,当年微臣曾医治过一名中噬心散之毒的病人,正是薛公的症状。”

“好了,朕知道了,你先下去吧。”安帝摆摆手示意赵太医退下。

赵太医舒一口气,躬身行礼退下。

清凉殿此时,便只剩下了秦默和安帝两人,连一贯在安帝身旁伺候的刘炳,也被安帝打发了出去,足见他对于将要说的事有多么慎重。

“秦爱卿,坐。”安帝在梨花木矮几前坐下,指了指对面的位置,示意秦默坐下谈话。

秦默行礼谢过,掀袍坐了下来,行动间自有一股清贵气韵,看在安帝眼里,眸色闪动了几许。

“秦爱卿年少有为,朕一直对你十分信任。”安帝缓缓开了口。

秦默作揖谢过,因背对阳光而坐,脸上神情隐在阴影之中看不真切,只听得他语气清冷不带一丝起伏地说道,“陛下谬赞了。”

并不见半分因受到夸奖而感到欣喜的语气。

安帝的眸色沉了沉,目光若有所思地落在秦默低垂的面容上。他一直觉得,四大家族年轻一辈的子弟中,就属秦默此人最难琢磨。

便是秦肃,虽然冷,但毕竟是从军营里出来的,做事情耿直,很多时候还是容易猜出心中所想。

可秦默不一样。

他本就是秦家重点培养的对象,再加上本身智力超凡能力出众,很多事情,也许别人只能看到接下来一步怎么走,他却已想到了三步之远。

这就像下棋,先发制人者胜。

所以他一直不曾看透过秦默。虽然他一直以来业绩吐出,对自己亦是恭敬,照理来说自己没什么不该放心的,可不知为何,安帝总觉得秦默此人,并非像他表面看上去那边淡泊清冷。

安帝收回打量的目光,话题回到了焚心散上,“秦寺卿,你掌管延尉寺,焚心散之事虽已年代久远,想必你也有所了解吧。”

秦默点点头,“微臣略知一二。”

安帝又道,“那你应该知道,此事兹事体大。如今北魏使团还在建邺,若这个时候我们出什么纰漏,北魏便会左手渔翁之利啊。所以朕希望你能尽快侦破此案。”

“微臣一定竭尽全力。”

“朕给你便宜行事的权利,但是切忌,此事牵扯甚广,一定越少人知道越好。查明真相后,直接像朕禀报。”安帝叮嘱道。

“是。”秦默应了,见安帝没有其他吩咐,刚想告辞,却听得安帝幽幽语声又响了起来,“秦九郎。”这一次,他没有叫秦爱卿,而是唤他,秦九郎。

秦默抬头,清幽如水的目光同安帝对视上,淡淡道,“请陛下吩咐。”

“秦家作为士族之首,希望秦家不要让朕失望。”

秦默低头,“请陛下放心。”

安帝这才舒一口气,“好了,你还有案子要查,朕便不留你了,若有任何重要的发现,一定记得及时派人来通知朕。”

秦默应一声是,告辞离去。

安帝目送着他的身影消失在殿外,这才长吁一口气,看一眼窗外天边似火般艳烈的晚霞,宫阁飞檐之上,覆满昏黄之色。

安帝缓缓收回目光,不知为何,心中升起一种风雨欲来的隐忧。

*

第二日一早,公仪音左思右想之下,还是决定去找秦默探探究竟。

因今日有正事要办,且昨日观秦默神色,薛逸海中毒之事怕是另有隐情,公仪音便没带阿灵阿素,换了男装径自上了车。

“殿下,去延尉寺?”黎叔问道。

公仪音想了想,“去秦府吧。”现下时辰还要,秦默不一定到了延尉寺,再者,他今日去不去府衙还说不定呢,不如直接去秦府门口堵人。

牛车很快驶到了乌衣巷,公仪音吩咐黎叔驾车在巷口等着,自己步行进了巷子,宁斐在后头不远不近地跟着。

刚到秦府门口,就看到秦默正好从府里头走出,不由一喜,出声唤了一声。

见是她,秦默微微蹙了眉头,走上前轻声道,“阿音,你怎么过来了?”

公仪音但笑不语,只用一双潋滟的玲珑大眼一眨不眨地看着秦默。

秦默被她看得心软起来,无奈叹一声,道,“罢了,拗不过你,跟我一起上车吧。刚延尉寺来报,有关于徽娘下落的线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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