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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今哥哥毕竟是官身,再不能像往日那般肆意妄为了。这个生意利水这么大,只怕是官面上禁止的。祖母回去劝劝哥哥,莫要盯着眼前利厚……”
张老太太就侧头看向顾瑛,微笑道:“如今我也只劝得了他几日了,再往后就要由你来劝了!”
顾瑛静默了一会儿,头上的珠花微颤声音也变得幽细,“……我听人说书,说当今皇帝年轻时最恨贪官。为了一件什么案子,一气儿杀了几十个。衙门里的官位呼啦一下子空了一半,直到春闱过后才补上!”
张老太太脸上的笑意慢慢敛住。
顾瑛用银勺拨拉着茶碗里的金橘,微笑道:“哥哥……是个有大作为的人,日后必定会造福黎明百姓。我又做不来别的事儿,只能帮他挣很多很多的银子,就是想帮他稍稍填补一些任上的亏空也是好的……”
张老太太猛然顿住,紧攥住顾瑛的手慢慢道:“你是个有大志向的,衡哥有了你半点不须我操心,往日是我小看了你们俩……”
官场上寅吃卯粮先缺后空屡禁屡不止,是不成文的惯例,闹下亏空简直是家常便饭,留给下一任就是了,皇帝大力整饬许久这股歪风才刹住。
别人千里为官是为求财,顾瑛却是未雨绸缪,挣下无数银子竟是为了填补日后顾衡任上的亏空。这份胆识,这份前瞻之能,有几个寻常女子能够有?
老太太心花怒放,比顾衡得了十处宅子都高兴。又絮叨了半晌,见店里实在繁忙,这才坐了钱师傅赶的马车,心满意足的回磨刀胡同。
路上有不少叫卖鲜花的摊贩。
老太太心情好,就让钱师傅帮着买了几盆放在马车上。一边连连啧舌,“这京城里但凡是个活物就卖得出来价钱,在咱们莱州这桃花生得遍山都是,到了京里就要五个铜板一支了!”
钱师傅一边甩鞭子,一边笑道:“您老这是想家了,不过少爷和瑛姑娘不会放你独自回去的……”
三月三的花朝节来了,满街的媳妇婆子都穿的鲜鲜亮亮的站在街面上游玩。张老太太也生了几丝惆怅,“人老了就不愿挪窝,京城虽然繁庶,却没有莱州乡下的土音儿听着舒服!”
年轻女子举着硕大的芍药花相互嬉笑着,钱师傅忍不住多看了两眼脸上也有了愁容,这都三年了,月梅那个丫头还是没有一点音信。连瑛姑娘都要成亲了,也不知那孩子有没有着落?
马车越过南城门根,很快就进了磨刀胡同,远远的就看见一个头发略有些花白的男人站在门口。正喜滋滋看着手中桃花的张老太太一回头,就沉了脸道:“你怎么过来了?”
顾朝山脸上已经生了老相,跟精气神儿甚好的张老太太站在一起,一时间竟看不出两人是母子关系。
他戳了一下脚尖儿,满脸苦恼地道:“娘,衡哥毕竟是我的亲儿子。哪有他热热闹闹的娶媳妇儿,却把亲老子关在门外的道理?”
张老太太狠狠啐了他一口,“衡哥儿是多好的孩子,要不是他运气好,几次三番地就差点毁在你们的手里。你和你老婆就可劲儿作吧,老天爷在天上盯着你们呢!”
顾朝山气鼓鼓地道:“我也想跟他好好相处,还拖家带口的过来投奔他。谁知道那小子冷心冷肺,连句亲热话都没有。就他那样,日后我怎么指望他给我养老送终……”
对这个儿子,张老太太实在是失望至极。
“你忘了,是你自己在过继文书上签了字画了押,当着列祖列宗的面儿将他过继给了你亡去的大哥。从那之后他只是你的侄子,你只是他的叔叔。我活了七十年,从来没有听说过叔叔要让侄子养老送终的道理!”
顾朝山猛一抬头,“那是被你们一起逼的……”
张老太太眼中一阵酸涩,深吸了一口气勉强道:“你媳妇儿在酒水里下了川乌头,这可不是被人逼的吧?她拧着劲儿要去衙门里告衡哥忤逆,这也不是被人逼的吧?莱州顾家好不容易出了这么个读书种子,可不是让你们两口子起劲祸害的!”
老太太的声音越来越轻,越来越冷,“你就站在一边干巴巴的望着,你媳妇儿闹下来了你就过去摘桃子,要是闹不下来你也尽可以推卸责任。说所有的事都是家里妇人所为,跟你这个当爹的没有半点干系……”
顾朝山脸面慢慢变白,一双腿钉在了地上,不知道进,又不敢退。
张老太太闭了闭眼,满面苍凉,“衡哥是我的命根子,不许你们乱了他的前程。等喝过他的喜酒,你就服侍我回莱州老家。在我死之前,再不许你踏出莱州城一步。你若是敢违背一个字,我就请顾氏宗亲逐你们全家出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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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四七章 大婚
京城办喜事的当天大早, 新娘子的嫁妆就先要一一铺陈在夫家的院子里。顾家二房的儿媳小汪氏趁乱裹在一团看热闹的媳妇子当中, 眼眶子发红地看着那一抬一抬可谓是丰厚至极的嫁妆。
京城人把这一天的抬嫁妆称作晒嫁妆。
新娘子嫁妆中的所有箱笼都要一一打开, 里面陪嫁的绫罗绸缎金银首饰衣物鞋袜都要让宾宾们过眼。陪嫁丰厚的,日后自然在婆家立得住脚跟。陪嫁简薄些的, 日后在婆家就要低眉顺眼态度恭谨些才适宜。
巾帽胡同这处宅子是郑绩亲手督办的,里面的各色事物都是他精心挑选。家里的漕船干的就是南货北运,北货南运的勾当,很多金贵的东西在他眼里只值个进价, 所以置办起来根本就不心疼银钱。
像些楠木花梨铁力之类的大件家具,苏州的工艺自然较京城的好些。郑绩不过是一声令下,一套三十六头清漆红木家具便运了过来。若不是怕太过招人眼, 给妹子妹夫惹麻烦,一水儿的楠木黑漆嵌螺钿家具都是现成的。
晒嫁妆这种给新娘子长脸子的事,郑绩这个名义上的义兄实际上的亲兄暴涨了空前的热情, 自然是干得一丝不苟绝不含糊。
迭声令手下的精壮伙计把家具一大早从正屋里重新抬出来, 又从库房里取出北地来的大毛皮料, 杭州来的丝绸绫罗, 苏州来的重锦刺绣,四川来的五色蜀锦,喀什来的异域地毯。把堆在院子里的衣柜高柜矮柜通通都塞得满满当当,让人一时间连手都插不进。
加上顾瑛原本置办的十六抬头面首饰衣裳被褥, 让看热闹的人看得眼花缭乱。
捂着手绢半遮着脸的小汪氏就看得连连抽气, 暗想这才短短的三年, 这顾衡顾瑛二人就挣下了这么大的家当。要是当初没有撕破脸, 想办法把这些钱财尽数留在二房,哪怕只有一半,自己的珙哥下半辈子就用不着发愁了。
她左站站右看看,恨不得从眼睛里伸出勾子,把那些嵌了珍珠玉石的金簪耳坠手镯项圈统统揣在兜里。
负责看守嫁妆的婆子老早就看出不对劲儿,提了十二分精神亦步亦趋地跟在小汪氏的后头,惹得几个知情人暗自撇嘴不已,都在悄悄嘀咕这家人眼皮子太浅,也不看看今天是什么场合……
南城门根磨刀胡同。
一身宝蓝茧绸新衣的郑绩作为娘家兄长,小心翼翼地将新娘子背出房门。不过十几步远却让他走得山重水复,期望永远走不到头。将妹子放进花轿里,又看着吹鼓手吹吹打打地将花轿抬走,一时间心口竟然堵得不行。
别人不知道但郑绩自己心头却明白,因为这样那样的缘故,顾瑛这个亲妹子日后多半认不回来了,因此起劲贴补了不少好东西。
那边新宅子的库房里原本还有几箱金玉之物,件件都是有来历有传承的好东西。但是阿爹看了一眼后说这些东西太显眼,就全部换成了实实在在的金饼子金锭子,并些还未打磨的大块玉料原石。
妹子日后身上有诰命,就是正正经经的七品孺人了。日后想打个什么首饰,或是想给小侄子雕个什么趁手的小把件,到库房里仔细寻摸一回就有了。反正所有的东西都造了嫁妆册子,这些通通都是妹子的贴身体己。
阿爹远远看了一回就走了,说有些事儿自个心里明白就行了,用不着到处跟别人说。所以自个这个当哥子的全心全意地对顾瑛好,并不指望顾瑛知晓一分半分。
今日这份送亲的活计是自己死皮赖脸要来的,顾瑛原先还有些不解,全靠顾衡在其中巧言说项。郑绩可以感觉到,将将把妹子背在身上时她浑身僵直,连动都不敢动一下。毕竟没有从小一起长大,即便是有嫡亲血缘还是差了一缕情分。
就这样吧,像老爹说的,远远看着她清静安好比什么都强……
大红雷鞭炮仗炸得震天响,巾帽胡同口很快就垫起了厚厚的一层红屑。三十六抬嫁妆披红挂彩,齐齐整整的码放在院子里,引得人人探首围观。唢呐鼓点儿齐齐响起来,半大的孩童相互追逐呼啸打闹,跟前跟后的扭着大人索要糖糕和新铜钱。
坐在大红花轿里的顾瑛头昏脑胀的,到现在为止都觉得自己像在做梦。一大早起来就被全福太太服侍着沐浴、开脸、绞眉、换嫁衣。索性天气还不是太热,走了这一路妆容并没有花。
轿帘被掀开,抱着五色祥云宝瓶的顾瑛走了出来,感觉手中被人塞了一个东西。从大红销金盖头下一看,竟是一个用缎子结成的大红色绣球花,那一端自然就是哥哥了。
对了,祖母说过以后哥哥就不仅是哥哥了,是一起白头到老的人。以后不能由着他的性子肆意妄为,要尽好一个当妻子的责任。
直到这时,顾瑛才有一种真心实意的羞怯,给哥哥当媳妇儿跟给哥哥当妹子肯定是不一样的。至于怎么不一样,顾瑛有些不敢往下想了……
三拜九叩,交拜天地,拜见高堂……
生得喜庆的喜婆把一对新人领进新房,又把男女双方的衣服用红绳系在一起。侍候用了合卺酒和生饺子,等新娘子含羞吐露了一个“生……”字,又抓了瓜子红枣花生板栗撒了帐,说了无数句吉祥话,这道典礼才算圆满完成。
雕了瓜瓞绵延的房门掩上时,一并掩住了前院儿的喧哗。房里重新静寂了下来,只听得见一对龙凤烛燃烧时发出的“剥哔”声。揭去盖头的顾瑛一时间还有些眼晕,眯了眯眼睛,才看清眼前的人。
那人痴痴怔怔地望过来,不知是喝多了还是有些紧张,一张俊脸比身上的吉服还要红。
顾瑛忍不住莞尔一笑,觉得这样傻乎乎的哥哥真是少见的很。就抑住羞意轻声问道:“外面的客人还多不多,要不要我先帮你倒杯茶醒醒酒?”
顾衡满心欢喜地远远看着,生怕踏前一步就是梦。
年轻姑娘一身真红蹙金双层广绫通袖外裳,头上是一套双喜双如意累丝赤金头面,上面的红宝是个顶个的大,在灯下流光溢彩赤红如焰,衬得佳人笑魇如同五月榴花。
顾瑛被不错眼的这么盯着看,忽然就生了羞涩之意。有些手中无措地道:“这幅头面是祖母亲自陪我到银楼里去挑的,说又贵重又气派,就是戴着沉重得很。上面的几颗宝石是她年轻时就收着的,连银楼里的大掌柜都说好些年没见过成色这么好的东西。”
顾衡端详了一会儿,“祖母就是偏疼你,这宝石连我都没见过。等今天过后你好好收着,若是嫌它沉重放在一边就是了,日后……传给咱们的女儿当嫁妆。”
顾瑛脸上的绯红又重了一层,声如蚊蝇呐呢,“外面那么多人,你不出去陪客吗?”
顾衡重重叹了口气,伸手抱着顾瑛倒在厚软的被褥里,“都是些同僚,整日里抬头不见低头见的。但私交也算不上顶好,所以不敢闹得十分过分。大概知道我今天晚上还要洞房花烛,我敬了一圈儿过来,也没见几个人正经拦我!”
顾瑛看了他一会儿,掩嘴笑道:“我怎么觉得……你这话里有些未尽之意?”
顾衡哈哈大笑,从怀里掏出一个霁红小瓶子,得意道:“这是祖母悄悄给我制的解酒药,让我抵挡不住的时候就喝两颗醒醒酒。谁知道那些人这么不顶事,我们老顾家的解酒圣药竟然没有用武之地!”
顾瑛又好气又好笑,合着这人竟然懊恼今天晚上没有人给他灌酒。但看他说话比平日张扬,显然喝得已经不少,就使劲拧了他一下嗔道:“快些去清洗一下,浑身上下臭死了!”
顾衡笑嘻嘻的凑过来,一阵乱闻乱嗅,还强吻了吻顾瑛柔腻的面颊,“……我根本就不臭好不好,这是上好的浮罗春,三蒸三酿,从毛孔里出来的汗都是香的!”
顾瑛从来没有见过这样胡搅蛮缠的哥哥,一时间又慌又乱。忽然间却被顾衡紧紧抱在怀里,恍惚中只听到他含糊轻喃,“好妹子,我……整整等了你两辈子呢!”
这话轻轻柔柔地说出,却让不解其意的顾瑛手脚一下子软了下来。埋藏在心底深处的渴望和爱恋喷薄而出,她想象不出自己若是与这个人各自嫁娶彼此错过又该怎么办?
怀里的人却不愿抬头,有隐约湿意顺着他的脸颊落下来,“瑛姑,我做梦都想着这一天。明明你在我的身边,却总觉得一晃眼你就不在了。睁开眼睛时,祖母不在了,你嫁给了别人,我被关在不见天日的大牢里……”
——哥哥也曾经如此忐忑过吗?
顾瑛再顾不得臊意,紧靠在他的肩上急急承诺道:“那都是梦,祖母老早就说过,梦全都是相反的。你看今天是我俩的大喜之日,我就在你的身边,祖母身子也是好好的。你放心,我会一直一直陪着你,以后还会生很多孩子……”
顾衡依旧不愿抬头,闷声闷气地道:“祖母说过,女人有了孩子就不一样了,一颗心尽数在孩子的身上。你生了孩子后,不管是男是女就丢给祖母带,你的眼里心里只能有我一个人!”
本就心酸不已的顾瑛顿时傻眼,仔细看过去时却见那人双目清明,说的也不像醉话,怎么听着就是有些不对味儿?
顾衡见她迟迟不肯答应,脸上立时浮现落寞的神情,“我就知道你不肯答应,连我亲娘都嫌弃我,说我是个天煞孤星的命。如今连你也开始嫌弃我了,早知如此当年我就应该……”
顾瑛立时骇得掩住他的嘴,认真道:“快别说了,哥哥我什么都答应你,你说什么就是什么,千万不要说什么嫌弃不嫌弃的话。这世上任何人都可以嫌弃你,我是万万不会的。”
已经有了些许醉意的顾衡脸上绽开大大的笑容,慢慢搂着她的腰身捱过来,双手也开始不老实地上下游移。含糊道:“你是个有主见的,外面的大事儿尽数听你的。只一条,关起门来时这屋子里的小事就要尽数听我的……”
真红通袖大衫被微微掀开一条缝,露出一角雪白三线细布裁制的中衣。
顾瑛心头一跳,一边分心思细细琢磨他话里的意思,一边又忙着抵挡那四处作乱惹火的手。正在左拙右支的关口,就听新房门被敲得一阵山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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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个度的把握真是难为死我了……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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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1519843 10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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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四八章 贵人
门口一阵噪动, 穿了一身绛红新衣的钱小虎飞奔而至。喘着粗气低声禀道:“……少爷, 端王殿下亲自过府相贺来了。”
这下不但连门外服侍的丫头婆子哗然, 连准备装醉偷懒的顾衡都唬了一跳。忙起身整衣穿靴,末了还在新娘子的唇上偷了一抹艳色胭脂, 恋恋不舍地抚弄了一下她微乱的鬓角,这才匆匆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