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判词:“柴门闻犬吠,风雪夜归人。”
忽如一夜春风来,千树万树梨花开。
天气越发冷了,夜里一场突如其来的寒流,雪花就这样飘了起来。谢如愿半梦半醒间见萧吟行披衣起身,于是也和困意挣扎着,想要跟着坐起来穿衣裳,这迷糊模样被萧吟行看了去,对方哭笑不得地将人摁了回去:“你起来干嘛?”
“那你去干什么嘛?”
“下大雪了,我得去监督防雪工作。”
北方暴雪飘起来,别说是压塌房梁,将屋子连带人整个儿埋了也是常有的,泊塞城附近偏偏又因为地形原因比其他地方降水更多,那自然是要做好万全准备的。
谢如愿一听困意全无,立刻跳起来穿鞋:“我醒了,一起。”
萧吟行眼疾手快地把她的一只靴子勾走:“由我监督就够了,你去做什么?挨冻?”
谢如愿向他伸手:“快拿来,我去监督你不成吗?”
萧吟行拗不过她,只好奉还靴子,取来狐裘将她裹住,再拉拉衣襟说:“那你裹厚一些。”
昏黑暗蓝的天几乎被暴雪铺成了白色。雪就像是瀑布一般浇下来,打伞无济于事,只能用斗篷勉强遮一遮。这才刚下起来没多久,城内地上就铺了一侧层厚被子,外面路上士兵们来来往往忙碌着、吆喝着,白气混在雪里转眼不见了。
“主帅!”
不远处一个身影跑过来,是罗生。她瞧了一眼谢如愿,没有多言,风声阵阵,汇报也需提高嗓音:“前两日我已经派人勘察了城内房屋的情况,大部分都是能抗住暴雪的,不能承受的住房居民已经安排到别处了,再就是新加固的城墙还要再看看,曲侯已经去了。”
萧吟行道:“能支起避雪的架子地方都支起来,免得路都走不通。柴火够吗?”
“够,前两天清点过了,粮草军备贮藏那边也安全。”罗生说完,却又担忧地道:“另外还有一个问题,我问过住民,泊塞城过去也出现过这样的暴雪,过去几年里东北走向的塞山因为积雪过多发生过几次雪崩,泊山因为越高越耸,反而没有雪崩现象。”
谢如愿疑惑发问:“雪崩?”
“高山初积雪或者化雪之时,因为雪太松散或者太脆弱,可能会成片滑落,就像这样,”恰好身侧有挂在木桩子遮雨的麻布,上面已是堆满了雪,萧吟行便用手指按住一侧向下压,一边演示一边说,“倾斜到达一定角度、积雪达到一定厚度以后,风吹草动都可能使它们顺坡滑落。雪崩,就是大量的雪犹如崩塌一般俯冲而下,其势如暴龙,力量可以摧毁沿途一切事物。”
罗生问:“所以,我们是不是要做些准备?”
周围“一、二、一二”的口号声和呼唤吆喝混杂在一起。谢如愿盯着脚边那顺着萧吟行制造的斜坡落下雪,又在雪中望向那座巍峨高山。山上的积雪已经明显了起来。耳畔呼啸的风的呜咽哀嚎几乎吞没呼吸声,雪打过脸颊犹如刀割一般。她忽然有些不安地拉住了萧吟行的斗篷,随后被对方握住手塞进了温暖的衣兜里。
萧吟行转头问罗生:“一般来说,雪崩大概波及的范围能有多大?”
罗生快速地报了几个点。
萧吟行颔首:“范围以内封锁,全员撤离,记得找人通知曲侯。”
“是!”
隘口险地,两雪山相对,宛如一对夫妻沉默互望。在整整三日的藏青天幕笼罩下,山脊谷底上下一白。
阿嗒尔便是在这般情形下闻风雪而来。
是夜,马蹄再度响起于城外。泱泱大军开关而出,一路蜿蜒而下。火药难行,刀剑相向,矛盾相抵,铁蹄踏冰原。
将军金甲夜不脱,半夜军行戈相拨,风头如刀面如割。马毛带雪汗气蒸。
战鼓起。猩红的血扑刀一吻,带着热气洒在雪地里,几滴飞溅到脸上,倒是暖了两颊和双手。于是不知是生的本能还是对暖的追求,厮杀愈发凶狠,饮鸠止渴般血衣披了满身,可一回头,冷风一刮,才从迷乱中冻醒。
战鼓再响,犹如春雷阵阵。
城内诸事未了。三日时间的搬离实在是仓促,纵然大部分阿嗒尔人已经顺从了他们,仍有少部分老人赖着不走,非得用刀架在他们脖子上才肯离开,甚至还有一些会偷偷溜回来,将那些早就预谋好、收拾好的细软一批一批挪出去,谢如愿只能领人再度巡逻封锁区。
城墙上,罗生则负责守御关隘。雪已经小了,可是寒风依然呼呼地吹刮着,将关隘两侧陡峭山壁上的雪花裹挟拂走。炬火熊熊燃烧,照亮行路。
战鼓响到第三回,战势已分明。
太阳渐渐升起来了。阿嗒尔人落了下风,为首者突兀吹响了角声,军队后半截的将士竟然掉头后撤,一副打哪儿来回哪儿去的架势,很快连最前面的士兵也朝东返回了。
副将见状:“主帅!”
萧吟行当即下令:“辙不乱、鼓不弃,列阵,不追!”
士兵们纷纷归阵而列,偃旗息鼓,面朝东北方伫立。没过半刻,阿嗒尔人就停下了,两军就这样隔着风雪严阵以待。
副将“嘶”了一声:“这又是在搞什么鬼?”
察纳萨坐在马上,面对他的士兵们。
他从刚刚开始就在观望着这场战役,脑子里想的却是几月前回王都面见察鄂多的情形。
察鄂多得知泊塞城失守、甚至自己最争气的一个儿子都没了的时候,差点没把他弄死——更不要提若是他知道是自己下的手了。然而察鄂多却没有涕泗横流,对于他而言,子嗣就像是他的手足一样,断了一只还有一只。
“泊塞城宁可毁掉,也绝不能留给大昭!”
“兄长,臣弟有一计,就是伤敌一千,自损八百。”
“你先说。”
“今年泊塞城雨水多,那自然冬日里下雪也多也大,十二年前、八年前、三年前泊塞城也有过大雪,每次塞山都会发生过雪崩。臣弟的意思是,我们可以观察泊塞两山的情况,制造雪崩,活埋泊塞城。就是全毁了,也不能让他们这个冬天好过!”
察纳萨眯着眼,望着远处的泊塞城,只见阳光已逐渐为山尖的皑皑白雪镀上金光。他喊道:“听我号令——”
“击鼓——朝塞山投石——”
“叮叮叮叮……”
“什么声音?”罗生警觉地抬头竖耳一听,面朝塞山攒眉。
驻守城墙的士兵略带迟疑地回复:“战鼓声吧。”
“不对。”罗生指着城墙上关隘口处的两座圆金顶高塔之间悬着数根黑绳,那上头正挂着金色铃铛和色彩斑斓的绸布条,道:“那个铃声一直都是随风有规律地响动,方才那声太刺耳了。”
“啊?”士兵不明所以,道:“这……风太猛了?”然而他话音未落,一侧的山体兀地轰响,发出宛如地震一样的声音。
“轰隆——”
众人仰头,之间金山之上有一整块雪霍然坠下,像是失足的孩子,由紧紧抱着母亲的姿态转而跌落,从金灿灿跌入阴影之中,翻滚着撞上山腰的雪松,摔了个粉身碎骨。紧接着,大山潸然泪下,裂纹如蜿蜒溪水般在雪衣上氤湿开来。
罗生面色一变,转身望向城内,而在她背后,一个母亲疾风骤雨的眼泪化作瀑布汹涌而来了。
她竭尽全力高喊道:“所有人!向泊山侧撤离——”
“向泊山撤离——”
“阿达尔人疯了!”
副将失声喊道,他喊完这一句,下意识看向自家主帅,却见主帅望向了泊塞城。曲棣非亦是注意到了这点,厉声喊道:“萧吟行!不能回城!隘道必然被堵!既然之前做好了准备,那就不要去想!”
暴雪如坠落的云朵,从天上四面八方贬谪而来,从右侧如洪水、如尘暴般倾泻。阿嗒尔人高喊杀戮,策马朝着他们冲锋。
“全体西撤。”
奔走之时,副将忍不住往后看去。
尽管阿嗒尔人已经跑得足够快,却还是没能避免后半截军队被雪浪吞噬。而远处还有一些军队,他们原本立在原地,见状也不得不跑了起来。
歇斯底里的咆哮声中,萧吟行倏然变了方向,朝着阿嗒尔后方军队驰骋而去。
“鬼面军随我来!其余人随曲棣非避险——”
玉兰儿嘶鸣一声,身后万马奔腾。他们几乎与雪崩并向而行,如同一杆□□,直直地刺向敌人的心脏。
察纳萨在向后逃的过程中回首一瞧,当即骂了一句脏话:“大昭人是不是都有病!”
雪浪到了缓坡逐渐堆积,然而仍有沙尘暴般的雪雾追着萧吟行一行人的尾巴。
察纳萨一时间说不准自己是更怕那个人,还是怕他们身后的雪。
不过,暴雪还是吞噬了他们。
察纳萨高呼一声“好”。他当即下令:“冲!趁此杀之!”
一批阿嗒尔士兵掉头反向拔刀而去,巨响声仍未停止。察纳萨一直扭头回看,直到最后一人没入雪中,但他的眼睛却不知怎么无法从速度逐渐减缓下来的雪浪中离开。
霎那间、又或许是缓慢的,他似乎听见了马蹄声,那雪雾中有了人影,察纳萨的心脏几乎跳到了嗓子眼。
狰狞鬼面张弓搭箭破障而出——
雪崩刚刚开始的时候,谢如愿才检查了一半封锁区,明明之前已经多次警告,她们还是发现了老人。
矮小的老妇人穿着阿嗒尔人传统的服饰,看到他们后嘴里便嘀嘀咕咕个不停,负责翻译的士兵几番解释,最后也只能朝谢如愿摇了摇头。没成想一个转头,老妇人便趁机想要逃走,却被谢如愿手疾眼快地直接抽刀抵在脖颈边。老妇人一个踉跄倒了,当即朝她“呸”了一嘴,用拿着金项链的手指着谢如愿。
“察纳萨城主来救我们啦,看你们这些昭人能嚣张到几时!阿嗒尔永世不灭!你一个”士兵不安地看了谢如愿一眼,在对方的眼神示意下继续翻译:“……低贱妇人,也配拿刀指着我?”
谢如愿皱眉收刀,对着押下老妇人的士兵道:“把她绑回去,铐起来——”话音一落,屋外忽然传来“轰隆”巨响。她火速带人出屋瞭望,正看见雪瀑似银河一般直冲下来。
“是雪崩!”谢如愿来不及思索过多,喝道:“所有人停止搜查,立刻上马撤退!”
几声清脆鞭响,马匹载上人立即朝着封锁区外驰骋。
谢如愿正要翻身上马,却被老妇人抱住了腿。老妇人适才的鄙夷已经完全从琥珀眼中消失,取而代之的是恐惧和哀求,她嘶哑的语言即使听不懂也知道是什么内容。谢如愿一咬牙,还是将人整个抱上了马匹,自己从后面握住缰绳。
“驾——”
所有人都在与死亡赛马。
谢如愿朝身后望去,积雪正汇聚于山脊沟壑,如同一条巨龙从山上游来,城墙顷刻间就被吞没了。积雪如同水花四溅,然而很快被接踵而至的雪浪吞没。雪崩仍然追在她们后面。
也不知道罗生怎么样了——
她手下忽然一轻。
再回头,竟然有刀光直逼眼前,将要从她脖颈处抹去。谢如愿几乎是本能地向后仰身躲避,然而这一动作却告诉了她为何觉得手中轻盈。
缰绳断了。
她从马上坠落。
护着头栽进雪里的一瞬间,她意识到是老妇人趁着自己回头,拔走了别在腰间的见惊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