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判词:“但见文翁能化俗,焉知李广未封侯。”
“叛徒”已定,营内重回平静,巡逻士兵各自回到岗位上,晕过去的守卫被抬去医治,乱跑的军犬重新进了笼子,然而具体处置“叛徒”的指令没见着,倒是戍安侯的营帐燃了整整一晚上的烛火。
“……你们给我吃了什么。”
“我亲自调配的相思子丸。”沈如水扬扬下巴,道:“解药在武川镇,你就别想找人取了。药效发作看个人体质,预计一个月到两个月内你必出事儿。所以作为大夫,我建议你尽快打完这一仗,接到谢如愿和萧吟行双双平安的消息后,我会回去给你拿药。”
曲棣非抿唇地望向王绎,后者正用湿帕子擦去脸上的妆粉,没有理会他的视线。
“曲侯,你还有什么要辩解的吗?”谢如愿话音一落,那双琥珀眼便看了过来,她禁不住皱眉:曲棣非眼神中里有慌乱、有茫然,可出乎预料的是,他唯独没有被拆穿的恐惧和心虚,甚至,竟然有些释然。
曲棣非开口说:“听士兵说了你逃窜的方向,原来你真的躲去了武川镇。”
“日夜兼程。”谢如愿一步跨到王绎身侧,道:“还多亏王姥爷帮忙,我才侥幸存活。”
“王伯父……”曲棣非低声。
王绎这才一挑眉,开口:“我看你一点也没当我是伯父。你但凡多想想谢妮子是我外孙媳妇儿、是王圜的儿媳,就干不出这事儿来。王圜拿你当挚友,你就是这么对她和她的儿子的?”
曲棣非张了张口,却是闭眼道:“我并非有意加害萧吟行,也无意做叛国之举。”
谢如愿上前一步:“你已做了。”
王绎眼神示意:“妮子,你听他说。”
谢如愿诧异回望,似乎没想到王绎还愿意听他解释。
王绎解释:“当初听你说做出此事的人是曲棣非,我便笃定他不会真的害了萧吟行。士兵搜查武川镇,只一回便走了,实际也有手下留情。他就算不看在谢旭和萧疏的面子上,也该看王圜的脸,不能真要了你二人性命。”
曲棣非抿唇。
王绎却继续道:“至少我当时是这么想的。”
曲棣非:“您现在也可以这么想。”
王绎:“我怎么想不重要,但我想听听,你到底是怎么想的。”
两人一来一往,谢如愿尚未理清楚其中曲折,就听曲棣非艰难开口:“我是……七岁入的军营,做看守马匹的杂役。”
“承建八年侥幸入军籍当了小卒,十二年参与的伐漠。”
“承建十六年我二十三岁。我没有等到封赏,等到的是……去阿勒锦看守监狱的军令。”
王绎道:“你的事我听圜圜讲过一二。”
“她问我,我就说了一些。”曲棣非声音低了下来,继续说:“当时家父家母已是疾病缠身,在我去阿勒锦无召不得出的这六年里,他们相继病逝。”
“从我七岁到二十七岁,二十年,就从看守牲畜,坐到了看守囚犯的位置上,我是怎么想的……”掺杂几缕白发的头颅缓缓抬起,他双目对上另一双琥珀眼,“罗生,你自当知道。”
似乎是被戳中了,罗生深吸一口气,道:“……当时入营,你是怎么给我说的,你还记得吗?恪守职责,忠于大昭。”
“那是因为你已经背叛了你的故土。”“我——”
罗生正欲再说什么,背上却一暖。回头,是谢如愿安抚似的拍了拍她的后背。
谢如愿道:“所以那时候严家联络上了你,告诉你他们将要查处当年的主帅为你平反,可你就没想过他们其实居心叵测?难道和自己的境遇相比,家国便也无所谓了吗?”
“我扪心自问,即使是在苦寒的阿勒锦,我也从未想过背叛,自始至终都尽到了我的职责。可那六年,阿勒锦每每飘雪之时,我也都叩问自己:难道我为这个忌惮我的国家和民族讨伐了我身体里的另一半血脉,到头来不该得到一点保全自身、保全家人的功名吗?”曲棣非沉声反问,“难道这也是耻辱吗?也要羞愧吗?”
“至于严家,他们于我有再造之恩,你说他们居心叵测……”他忽然一笑:“原来疑心也不分血统,只是需不需要罢了。”
沈如水一听便骂:“严家于你有再造之恩,那你要还自己还,在这里说得头头是道。”
“你们口中居心叵测的严家,自当时至今并未要求我做什么出格之事。从前私下里寥寥无几的通讯只言关怀。”
谢如愿被气笑了:“那他们信中提到的拖延泊塞城一战的战局是怎么回事?这还不叫居心叵测?”
“放弃东线与正面军配合作战之法,正常攻城,其实就是所谓的‘拖延战局’,并无不妥。”曲棣非道:“而且事成之后,他们就承诺不再与我联络,如今再过几日我便要启程,只要你们给的那药不影响,这场战役的胜利只是时间早晚区别罢了!”
“怎么可能?他们既然要你这么办,一定有不可告人的原因,你又怎能保证这看似正常的行军策略最后不会落得个满盘皆输的结局?”
“好了,打住。”本来一直沉默地捋着小黄狗毛发的王绎,此时却深深叹了口气,一双眼里像是藏了些什么,神色也是说不清道不明:“听了这么多,原来你们都觉得是严家上谏,曲棣非才封了侯,做了斩神营副帅。”
此言一出,不只是曲棣非,连谢如愿都扭头看去。
王绎:“若我说,根本不是姓严的那帮人,你信还是不信?”
曲棣非:“……那会是谁?”
“也是,严家,大家族,就算不是他们操纵了朝局,也总不可能是王圜、谢旭、萧疏这三个草根中的一人是吧?”王绎搓搓下巴上的胡茬子:“唉,那时候这三个人才封侯做帅多久?又奉旨驻边,直到在边陲待到景元五年,才得了机会,除夕回了趟玉京赴宴。”
曲棣非双目圆睁,喃喃:“……景元五年除夕?”
谢如愿也记起了谢旭曾说过的话,心中逐渐升起一个猜测:“是了,那年我父母也回去了,那时我……母亲应当是刚怀上我不久。”
“景元五年除夕夜,王圜借机找皇帝老儿,如数奉还了当年她自己的赏赐——对,自从知道你去了阿勒锦,她就一点儿也没动,这几年用的花销全是他们小两口的军饷俸禄。她对皇帝说了你军功被私占一事,又言当年自己是女儿身又嫁了萧疏,若是男儿也合该封侯,如今如数奉还瑰宝,希望把这封侯的机会换给你。”王绎倾身,皱着眉头一面摇摇脑袋一面盯着曲棣非说:“可哪儿有收回奖赏的道理?但是皇帝同意了。”
“皇帝……同意了?”曲棣非不可置信,重复道:“早在景元六年的诚王蓄意造反被捕之前?”
“如今我才晓得,圜圜对你是什么都没说。”王绎“呿”了声,道:“做好事不留名,她娘教她的破道理,如今看来屁也没有。眼瞧着不做好事的受尽了好处。严家在这件事中起了多少作用他们心里最清楚,这些年通讯寥寥,怕也是为了试探。”
曲棣非呆滞似的肩膀一垮。
“阿勒锦蛮荒,又苦寒无比。”王绎重新靠回椅背,道:“最容易寒少年人的心。”
谢如愿看向白发苍苍的王绎,想起了萧奶奶说的话。
小黄狗已经睁不开眼了,在王绎怀里迷迷糊糊睡过去了,他捋着小黄狗身上的毛,道:“其实何止是你,我自己当年也曾因为军功之争参与了边镇起义,后来起义失败,上头说是被关押阿勒锦服苦役,其实只是等冬天来了将我们活活冻死了干净。于是我就和几个兄弟合谋出逃,做了流寇。”
谢如愿眼见王绎站了起来,抱着小黄狗朝着帐里面走去,边走边嘟囔:“我自己本来就没什么出息,现在反而不好说你什么了。算了,天晚了,老年人要睡觉了,我就在这儿凑合一晚,你们要讨论战局小声点。”
帐内烛火噼啪响了声,营帐里侧不多时便传出鼾声。
谢如愿拉开王绎坐过的椅子坐下,毫不留情地讽刺道:“曲侯爷,你悔不悔?被人骗了这么多年,最后还把恩人的儿子置于险地。”
曲棣非抬眼,语气明显带着火气:“谢如愿,你真的觉得就凭你们几个便能限制住我?我若铁了心要杀你,你还能坐在这儿?”
沈如水闻言立刻护在谢如愿身前:“我劝你不要轻举妄动,你以为那药是唬人的吗?”
曲棣非听后却向后靠去,也不知是不是夜色昏沉,竟然衬得他疲惫不堪,嘴里嗤笑一声,自顾自接着说:“我不过是看在王伯父的面子上。”
谢如愿也学他嗤笑一声:“那不好意思,老天有眼让我把王伯父请来了。”
“好了,不要吵了!”谢如愿一回头,发觉出声的竟是罗生,她额上挂着汗珠,一副硬撑着的模样,手则捂着腹部,那里的鲜血已经殷了出来,她的声音略带烦躁,道:“当务之急是弄明白为什么严家要曲棣非拖延作战时间的目的,以及怎么挽回现状。”
沈如水见状一把扶住罗生:“你这……怎么回事?”
“是我,一个月前我为做戏捅伤了她。”谢如愿赶忙上前,关切地问:“罗生,你怎么样?”
罗生白着脸:“刚才那几下,真扯着伤口了。”
沈如水皱眉,对谢如愿说:“那我先带她去治伤。”
两人缓慢地挪出营帐,一时间,帐内只剩下了谢如愿和曲棣非两人对峙着。
谢如愿重新坐到他对面:“所以呢?严家除了让你拖延攻打泊塞城的时间,还说了什么?有没有解释原因?”
“没有。”
谢如愿深吸一口气平复心情:“那你就没问问?”
曲棣非却抱臂道:“若按你所说他们真的居心叵测,那也不会告诉我真相。”
“……行,你说的也对。”谢如愿捏了捏睛明穴:“我需要看你和严家通信的所有内容,还要知道你们是如何通信、在哪里交接的。”
曲棣非默然半刻,道:“关于通信,他们主动联络我的时候,是用鹰隼传信以节省时间。只是营内不认除了我的金雕以外的鸟类……所以一旦发现都会射杀,而收到信后我都以金雕回信。但他们是在何处养鹰隼、放鹰隼的,我却不知道。”
谢如愿拧眉:“你怎么会不知道?”
“他们有训鹰师,说只要让金雕往燕山方向飞,它就知道自己何时落下。不过,我猜想,无非是用哨子、旗帜一类的东西吸引金雕降落。”
谢如愿咬唇,手一伸:“那信呢?”
曲棣非:“我都烧了。”
谢如愿一巴掌拍在自己脑门上,又深吸一口气,咬牙切齿道:“……那劳烦曲侯,能记得多少是多少,复述给我听一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