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判词:“欢乐趣,离别苦,就中更有痴儿女。”
七月里玉京长街上的拜仙、乞巧、赛巧全被谢如愿虚度,白露过后,她那迟了近两月的葵水也跟着来了。
可能是三伏时贪凉吃多了冰。她这天早上是直接被疼醒的,于是以身体不适告假玉鸿书院,在床上躺尸冒汗。她小腹冷而浑身又热,非常难受。
“姑娘!侯爷来信了!”郭易在屋外喊道。
谢如愿一听,立即道:“松叶帮我拿一下——气死我了,这不是收到了,怎么这么久才回?”
她接过信,一捏发现薄得很。
谢如愿拆了信封,将里面的信取出来,打眼一看,一张纸上就写了一行字。
“给未来的谢富商:
今日才拿到信,切勿贪凉,当心冷气趁虚而入。
你不要撒娇,我这就回来。”
落款是某人的名字。
谁撒娇了——
谢如愿一下从床上坐了起来,腹痛更甚,她哀嚎一声,发誓下回小日子来之前绝不食冰。
“谢姑娘!”是郭易的声音。
谢如愿猛一转头,一种强烈的预感叩击她胸口,桔梗敞开门帮她问话,语气颇凶:“什么事,不能一次说完嘛?”
郭易莫名结巴起来:“是、是、是宁肃侯大人回、回京面圣了。”
熹明宫极宸殿。
“自岑衍病故,工部就越来越不成样子了。”
皇帝看着桌子上满满的文书,随手挑一本翻开都条理清晰,从程广、薛益扬、刘赟三人为中心,上至朝中尚书,下至地方县丞,从政到商,从人文到地理,将水患牵连剖了个干净。
“不过朕着实没想到,只用一月多些,你能这么快就理清楚水灾来龙去脉,还把工作有条不紊地分了下去,看来你人在大漠,确实没忘温习玉京的功课。”皇帝道:“花了不少功夫吧?”
“并非臣一人之功劳,众臣皆辛苦,尤其是巡抚大人,帮臣分担许多。江浙总督也积极支援人手、主动捐了款来重建大堤。”萧吟行道。
“江浙总督?宋秉德倒是一直十分积极。不过他管着下游的河段和河道,也该积极。”
“此次荆州城水患城中损毁虽多,但赈灾工作并不难。”萧吟行道:“若非陛下见微知著,恐怕人员伤亡会更惨重些。”
“朕在其中起了多少作用,朕心里有数。”皇帝缓缓说道:“黎民百姓的力量从来就不可小觑——那个商贾,你是如何处理的?”
萧吟行笑道:“臣关押他两旬后,他的夫人便到了湘城,说愿拿千两银锭赎他,倒是情深意笃,臣便成全他二人一片拳拳救灾之心,拿钱救灾去了。”
“也罢,鬼神之说朕从未放在心上,然而此事,倒也愿意信一信是上天要护这一方水土。”皇帝一笑:“朕瞧你眼下乌青,胡须又似乎是刚剃的,看来这段日子,你都不怎么沾枕头。”
“陛下嘱托的事儿,臣自当竭力。倒是臣在荆州城不修边幅,入京前才拾掇了自己,让陛下笑话了。”
“朕是体恤你忙,少跟朕扯这些。既然回来了,就好好回去睡一觉,你的这些折子,足够后续的处理了。”皇帝摸索着手里的玉扳指,忽然道:“陆焉此人,着实令朕又爱又恨。”
萧吟行一笑:“又是陆大人啊。”
“你还记得秦仲昂吗?那个榜眼,前段时间陆焉愣是将人塞进了户部。这才过去几月,户部便缺了人手,让他捡了个便宜。”皇帝抬眼道:“陆焉的意思是他可以暂代户部尚书,但户部侍郎的位置他力荐秦仲昂。依你看,秦仲昂这个才过而立之年的人物,能胜任么?”
萧吟行:“既然是陆大人带出来的徒弟,想来陆大人心中已有权衡。”
皇帝闻言轻轻颔首,道:“荆州城那边,就让铭煊去收拾,你别操心了,回去歇着吧。”
“是,臣告退。”
孟德在极宸殿外候着,送了宁肃侯出去,又回头接过茶盏到殿内送到皇帝边儿上,却听皇帝问他:“孟德,你怎么看他?”
孟德一惊,连道:“奴才不敢妄议。”
“说。”皇帝端了茶叶轻啜。
孟德非常难为情地说:“奴才……什么也不懂,就觉得宁肃侯大人一表人才,内里心肠也好。”
“心肠好?你怎么看出来的。”
“那还请陛下莫嫌奴才多话。”
孟德得了眼神许可,便道:“奴才手底下办事的听押送尚……薛益扬的人说,薛益扬开南门欲迫害宁肃侯时恰逢城墙有婴孩坠落,本就身处险境的宁肃侯为救婴孩纵身入湍流,差点把自己的命搭进去。”
“此事多受荆州城百姓称赞,认为陛下心系荆州城,才会派如此良官赴荆。”
皇帝静默片刻,道:“朕竟不知道此事。”
“许是无关政要,宁肃侯就没提。”孟公公道。
皇帝摇摇头,但却没再提这事,道:“你派人告诉贵妃,今天中午朕去皇后那儿用膳,让她不必等了。”
孟德应是,退了出去。
书房内只留皇帝一人,他先是瞧了瞧满桌的卷轴文书,又几不可闻地叹了口气,从座位上起身,绕着书房溜达、舒展脖颈,最后在袅袅生烟的薰炉前停了下来。
“咔哒。”
“赏你了。”
翡翠玉扳指被扣在桌上。
那日,摇曳烛火下的那张过分年轻的面容瞧着那玉扳指,却道:“吟行谢过陛下,不过陛下与其赏我,不如赏谢姑娘。”
嵇觅瞥一眼那玉扳指,又抬眼看他,道:“你知道朕是什么意思。”
萧吟行半是狡黠地笑道。“陛下赏给臣,臣也没法子戴出去。”
他手指轻叩案几,笑了,将那玉扳指重新戴回了右手,道:“多少人盯着朕手里的玉扳指,唯独你,盯着凤凰台——罢了,仅此一次。”
“咔哒。”
皇帝又将薰炉盖子阖了回去。
嘉定侯府。
“奴婢去问了,宁肃侯现在正在廊下与侯爷议事呢。”松叶服侍谢如愿穿好了衣裳。
“议事?”谢如愿捂着小腹转念一想,他去查水患原因,少不了要问话赵德升,既然牵扯赵德升,就难免要与谢旭谈。
她爹啊。谢如愿心想,前些日子她爹还没少追着她问荆州城水患的事。那时她编的是自己从沈不染师父那儿学了卜卦秘法,而她会卜卦一事需要对外保密。
谢旭半信半疑。
不过,世间难解之事何其多,也不差这一桩。譬如自己究竟为何会重活一次,她也不是没有探究过。
她刚回玉京的那一两个月里噩梦缠身,午夜梦回之时,就在黑夜里睁着双眼,一个劲儿怀疑那些记忆会不会只是马车上的一场过分清晰的噩梦。她后来又写了一封信给她师父沈不染,借黄粱一梦告知对方自己的困惑。
她师父回她:“人生之适,活在当下。齐物论有庄周梦蝶,自古以来人们见解不一,为师以为与其纠结真真假假、物我之别,不若居其位、处其事。当下你若是蝴蝶,那便做蝴蝶,若是庄周,那便做庄周。如愿现在就做好她自己就行了,不要想太多,不要留遗憾。”
现在想起来,那段睡不着的日子都过去了很久了。
谢如愿已走到了门口,她想探头看看廊下二人谈得如何,结果却被萧吟行侧头抬眼逮了个正着。
他好像瘦了。
谢如愿心头涌上熟悉的感觉——好像很久没见,又好像没多久才见过一样。
谢旭顺着萧吟行的目光侧身回头,瞧见自家女儿一副做贼模样,不由得笑了:“起了?”
谢如愿刚想笑,闻言立刻皱眉辩驳:“我早就起了!”
“过来吧,爹给你腾位置。”
谢如愿听见这话走过来道:“我搬把椅子来就行了——爹你又干嘛去?”
谢旭摆摆手,赶紧扯了个理由道:“爹喂兔子去。”
谢如愿:“……”
谢旭脚底抹油似得跑了,她才回头去看萧吟行,对方笑吟吟地瞧她,他道:“谢富商的兔子怎么卖的?”
谢如愿坐下,接话道:“五两银子一只,不过可以给你便宜点,就收二两吧。”
“什么兔子这么宝贝?”萧吟行说:“本侯可没带钱来。”
“没钱你就别想了,不卖。”
“要不以物易物?”
“也成啊。”
“那你看这个行不行?”
萧吟行将一把刀放在两人中间的方正案几上。谢如愿低头一瞧,却不是他的藏秋水,而是一把崭新的、更修长漂亮的雁翎刀。
她一怔,缓缓伸出手拿起刀,右手执柄,刀刃出鞘顺畅无比,寒光似冰雪,映着面前一派翠阴,上刻三字“见惊鸿”。
萧吟行道:“顶好的琵琶易做,顶好的刀却难成。刀是春猎之后我命人去打的,当时便觉得你缺一把趁手的好刀,但见惊鸿却比寿宁节后的紫檀琵琶还要晚近两个月。只是送来的不是时候,我不在。”
“见惊鸿用的是花纹钢工艺,折了近四百层,和藏秋水一样是云花纹,耗时百余天,一气呵成。刚好做你的及笄之礼。”
春猎?她紧紧攥着刀鞘,有点茫然地看他。
萧吟行轻轻笑着:“我们雁雁,犹抱琵琶半遮面很美,腰横秋水雁翎刀,更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