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玉京。
除了因葵水迟迟没有动静而有些焦躁外,谢如愿感觉自己从没有这么顺心过。
嵇铭煜一回东宫养病,连带着嵇明珠也走了。这下三个姓嵇的真的都从玉鸿书院消失了,曾云程昨日来上课,看着满堂空座位连叹三声,谢如愿为了安慰他,还特意坐在了第一排。这两日又听说谢柔柔染上了风寒,不能见风,只能在屋子里静养,而谢子睿近来开始准备八月秋闱,足不出户。
她窝在凉塌上快乐地蹬了蹬腿。
太快活了。
谢如愿一手拿着扇子面对冰块而趴着,一边神游到了荆州城——听说虽然荆州城城内损失惨重,但人员伤亡极少。虽然赵德升再没来消息,但从某种程度上,她也算功成身退了。
说起消息,萧吟行到了没有?怎么也不来个信?
她扇风的动作一停,从桌上拿了个沁凉的桃子一口咬下,心道:不行。
山不就我,我就山。
荆州城。
“城内的人都接出来了吗?”
“都出来了。正在命人打捞人畜的浮尸。”
“一定要尽力打捞,越快越好,避免发生瘟疫。”
“是。”
“那是谁啊?”晚娘一面哄着孩子,一面询问:“怎么来了城墙上?”
五郎远远地观望。那位爷被簇拥着,瞧着十分年轻,感觉和自己差不了几岁。
只见那位大人迈上悬挂于城墙上的木船中,和官兵一道随船被缓缓放入荆州城内——从没见过有大官爷亲自下城,这可真是稀奇了!他忍不住趴在城墙上往下远眺。
他们……似乎是朝着城中央太守大人的府邸去的。但中央水流过于湍急,这一队七八艘小舟已经不能再往前了。
忽然,那位大人足点舟身,身轻如燕般跳上房梁,他似乎是早就算好哪一脚能踩结实般,一路顺畅地跳转到了曾府,荡着屋檐就踹进了房里。这行云流水般的动作看得人心神荡漾,五郎远远眺望,立刻想到了那些话本里的武侠英雄。
“城上的人都听好了,妇孺、男丁和五十以上的老人各自排成三队,站好了!”
五郎闻言,又恋恋不舍地看了一眼城内,才回头去照看妻儿。
乌泱泱的人群半天才排成了三队,五郎踮脚看自己的妻儿。她们在队伍的前头,而自己和兄长们还在后头。五郎估摸着这一回晚娘肯定是要抱着孩子先走,希望她能和嫂嫂们能相互照应着,等着他们下一艘船来。
他默默地跟着队伍往前挪动,也不知过了多久,身后蓦然传来骚动,五郎还没来得及回头就被撞倒,幸好周边的人及时搂住他。
“这谁呀!”
“要死嘛你?”
“啊!”
最后那是晚娘的声音!他赶忙爬起来,只见晚娘扒着城墙尖叫:“孩子!我的孩子!”
五郎闻言立刻意识到孩子可能是掉下去了,烈日之下他乍然一身冷汗,猛地冲出队伍趴在墙上,还没等他伸头看,身侧又响起惊喜的呐喊:“接着了!孩子接着了!”
五郎短短几瞬尝到了什么叫大起大落——是方才那位大人纵身一跃,护着孩子跌入了水中,现在浮了上来,小孩还在哇哇大哭,看来是没事。
吴二娘在旁边声泪俱下地道:“刚才那个人非说自己老母不行了,蹭的撞过来,要不是大嫂拉着晚娘,她差点翻下去!结果、肩上的带子一松,孩子就——幸好没事!幸好没事!”
“轰隆——轰隆——”
五郎感觉脚底的城墙在震动,一老头看着城外喊了声:“南门要开了!”
又是一阵骚乱,只是这一回源自城墙上的官兵们,百姓们还不知所以。
“嘭——”
只见那位大人身边的水骤然湍急起来,半城洪涛汹涌而至,摧枯拉朽般将半壁屋梁拽进水涡中,他方才抱着孩子翻身上舟,眼见着房梁飞来,只能将孩子系到脖子上躲闪。
木舟被撞散在城墙上发出粉身碎骨的巨响。萧吟行带着孩子朝着与南门相反方向踏着不断漂移的浮木躲避激流。
孩童的啼哭牵引着所有城墙上的人。
“梯子!梯子快去放梯子!”
“不行!现在南门附近水太急放不了梯子!人上不来——”
照这个流速,一旦跌入水中就是必死无疑。这种时候,一手带着孩子未免太过碍事,换做谁不丢了孩子赶紧保命,晚娘明白了这一点后就跪下哭喊:“救救她!别撒手!大人求求您千万别撒手——我求求您啊——”
“大人!坚持住啊!”
“大人小心啊——”
“轰隆隆——”
五郎寻声望去,巨大的千手观音像轰然倒下,顺着洪流打旋朝着南门撞来。
水太急了,那位大人还是滚落水中。
五郎“扑通”跪在城墙之上。
有人忽然喊道:“看那——”
萧吟行勾着观音胸前臂膀的手持刀捅进其身体中。他一手捂着孩子的脸,一手握着刀柄背贴千手观音像。那千手观音像猛然撞向南门,横在门前,他的刀被这一下震脱,只能把婴孩护在怀里滚落下来,预料中的激流没有随之而至,他顾不得思索太多,用尽全身力气翻出去三丈远。
他狼狈地爬到了水浅的空地上,蓦地意识到怀里从方才起就没声了,他心中一沉,赶紧掀开裹着婴儿脸的布,结果那婴儿当即给他来了个两岸猿声啼不住。
萧吟行舒了口气,城墙上的人欢呼起来。
他抬眼见那千手观音的头尾刚好卡在门两侧,她背后太多的房梁断木,根根尖锐横梁从余下的空隙中探出头来,宛若阿鼻地狱中挣扎着伸出的一只只鬼爪,可惜鬼爪被观音背后握着枪、剑、拂尘的四十只手统统拦下,不得解脱,唯有水流从犄角旮旯的罅隙里喷薄而出。
观音胸前的双手合十,和蔼的双眼被门挡住了,只余唇瓣露在外面,似乎微微上扬。其腹部的刀口仿佛成了她的第四十三只眼,望着世间。
一位老妪见之喃喃:“‘千处祈求千处应,苦海常作渡人舟’,菩萨慈悲——菩萨慈悲——”
次日,薛益扬就摘了乌纱帽,一路从荆州城押回玉京下了诏狱。不日后,皇帝又下了一道诏书,派人捉走了刘赟。
薛益扬曾以高价卖林场给程广以官换钱,而程广虽做了太守却捉襟见肘,又被每年要为这块儿土地交纳的巨额税款折磨,于是为敛财私自扣下大堤修筑的批款,导致大堤久年失修而决溃。
而薛益扬经追查,系蓄意谋害钦差之主谋。总之这等等罪名,足够这一脉姓薛的掉脑袋的掉脑袋、流放的流放了。
至于那刘赟——先是负责检修的官员呈上证据,后皇帝听从太子之策彻查全国水利,发现了户部每年拨下去的银两和实际落到地方的数目对不上,便将其召回玉京治罪。然而再一查,原来从前被设计而贬谪的前荆州城太守徐廿前日还受刘赟派去的杀手侵扰,却大难不死。圣上治刘氏与薛氏同罪,重任徐廿。如今徐廿正协助三皇子有条不紊地开展着城内灾后的重建工作。
因为此事牵连众多,连户部、工部两位尚书也跟着遭了殃,才八月初,户部和工部就被荆江荡涤了个干净。上头新派了人到荆州城辅佐三皇子工作,一切都在有序进行。
玉京内嘉定侯府中,谢如愿忍不住问郭易:“还没我信吗?”
郭易:“……没。”
谢如愿指着熹明宫的方向:“可他都给皇帝递了折子。”
郭易企图解释:“或许,我是说,可能是咱们送信的人出了什么问题?毕竟荆州城发生水患了嘛,可能确实遇到了阻碍?”
湘州城。
萧吟行右眼皮已经断断续续跳两天了。
已经是四更天了,他方沐浴而出,头发还是湿漉漉的。湘州城的中元节是在一片粘腻潮湿中寂静又沉重的度过的。即便是在夜里也能闻到空气中散漫的燃烧味道,再加上天气高温不下,轻易能扰得人心烦意乱。
烛火在侧,衬他眉目轩朗。萧吟行闭眼皱眉,捏住山根揉了揉。
严家真是果决,杀鸡取卵不过如此。用工、户部把三皇子抬来了荆州城,又偏偏未告知嵇铭煊此事与严家的干系。严家确实是珍重这个宝贝儿子,将“脏活累活”自己揽了去,连山泽林契都事先“洗”过,查不到直接证据。
齐家倒是积极打击严家,嵇铭煜的建议也正中皇帝下怀。严家手伸的太长了,皇帝忍不了,稍作警戒,严家立刻断尾求生就是表明了态度。这回工、户部和荆州城上下长官都洗干净了,皇帝心里能舒服些。
严家大量敛财,财都去哪儿了呢?不言而喻。而他不能打草惊蛇,西八部和东四部按兵不动,齐家仍在蛰伏,严家这出头鸟就还不到绝的时候。
陈慷从屋外进来,道:“报告侯爷,玉京那边来了信。”
“谁的?”萧吟行道。
“说是……嘉定侯府的,本来应该再早几天,但受了水患影响,现在才到。”
“嘉定侯——”他先是皱眉疑惑为什么嘉定侯要给自己写信,话说到一半整个人就顿住了,“拿来。”
萧吟行接过了皱巴巴的信封,正反看了看才拆开。
“见信如晤,展信舒颜:
到荆州城了没?不会回个信?
最近我过得太无聊了,所以给你写个信,想来烦一烦你。玉京太热了,热得我吃不下东西。你说这么热,为什么玉鸿书院不停课呢?我给你写信的时候,对面摆着冰块儿,所以你看到这张纸的边角皱了,不要奇怪,千万不要以为是我眼泪,那是被热化的冰块儿哭的。
对了,你还记得那三只兔子吧?它们抱崽了!小兔子超级可爱!但是也太多了——八只,这一窝和皇帝总共生的一样多!我觉得我可以靠卖兔子发家致富,你要是想买我给你便宜点。
第一封信就写这么多吧。另外,麻烦你早点回信,玉京到荆州城的路途本就遥远,等你看到这封信时,我肯定又无聊了很久。”
萧吟行头一回收到信,在烛火下翻来覆去看了好几遍。落款已经在立秋前后,然而现在已是处暑。
这何止是晚了“几”天。
“陈慷,拿信笺来。”
萧吟行在纸上只写两行,就折起来放进了信封中,令陈慷派人去送,陈慷迟疑了一下,而这一迟疑,又听自家侯爷道:“再把赵德升叫醒弄来。”
陈慷道:“是!可侯爷……这个时辰了……”
“无碍,给我端杯茶来就好。”
赵德升这两日过得太舒坦,一时间忘了自己还在“坐牢”,梦里他正朝自家夫人跑去,还没抱到人,就被猛地揪了起来。
迷迷糊糊中他想,阎王让我三更死,所以我就得在四更受审以免活到五更吗?
“你是蜀地的商人?”
赵德升不敢在这位爷面前撒泼,道:“是。小人从前在蜀地经商,今年夏天才来的荆州城。”
“既然如此,那你一定知晓蜀地四五年前开采出来的丹砂矿吧?”
赵德升一惊,莫非是谢明去年年末谈成的那笔大生意?
“大人想知道什么?小人都可以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