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判词:“春风得意马蹄疾,一日看尽长安花。”
谢如愿看着面前的一对琉璃葫芦耳环,不禁面露迟疑。
她从前在溯洄门修行,门内是没人穿耳洞的,而她也怕疼的很,纵然羡慕玉京姑娘们耳垂上挂的金玉宝石,也只是在首饰铺内看其他少女穿耳。
但这是嵇铭煜亲手给她做的呀!之前他因为生病许久没来玉鸿书院,二人数天不见,他一封信也不差人送与她,谢如愿本是很郁闷的。可如今得知他在病中是在一面操心荆州城水患给皇帝献策论,一面点灯为她制作这耳环,愧疚便立刻在她心头生根发芽开花结果。
然而她忍痛穿耳的决心,却在目光触及那又长又尖的细金针之后,“噗”一声破了。
嵇铭煜专注的看着她:“喜欢么?”
“好漂亮。”她咬唇,抬眼问他:“可是我没有耳洞,穿耳洞是不是很疼?”
嵇铭煜本是含笑看她,在闻言后,唇角却渐渐压下,他本就乌青的眼底衬得他阴沉似黑云,谢如愿心中不祥的预感也随着他表情细微的变化而越来越强烈,她问:“你怎么了?”
嵇铭煜缩了缩手指,道:“没怎么,你若不想要,何苦找这个借口?”
谢如愿皱起了眉头,将他的手指掰开:“什么叫找借口?我没说不要啊?”
嵇铭煜借势拉过谢如愿的手,把耳坠放在她手里转身就走。她赶忙拉住他的衣袖:“你今天怎么了?”
“我今天怎么了?你也知道关心我?”嵇铭煜先是嗤笑一般重复了一遍,然后面无表情地说:“耳坠你收着当个摆设也行,我还有事要进宫面见父皇,你放手吧。”
我当然知道关心你!若不是知道你这几日忙,我早就写一大堆信笺去烦你了!
谢如愿欲言又止。
她知道他为水患操碎了心,本来十拿九稳的差事却因为他在这个关头染上风寒而拱手让于嵇铭煊。这水患要是处理的好,嵇铭煊在朝中的声望又要攀高一节。严家对太子之位虎视眈眈早已不是一两日,嵇铭煜本就要背着泰山,所以她连鸿毛之重都不忍心加于其身。
她怎么忍心说,说希望他多陪陪自己,再多和她聊一会儿,聊什么都好。
她开口想要去安慰他:“荆州城水患皇帝是派了三皇子去,可在玉京也未必不如在荆城,你还记得吗?太师讲过的,唐太宗晚年攻打高句丽,太子一样没——”话尚未说完,嵇铭煜猛地抽出袖子。谢如愿从没想过他能对她用这么大的力气,一个不察,差点摔倒,而那两枚耳环脱离了掌心,轱辘落地散到两边。
“你根本就不懂,你为什么就不能懂呢?”嵇铭煜轻声说完便头也不回地离开,马车帘放下,车马也扬尘而去。
谢如愿霎时红了眼眶,手足无措地站在大街上。
我不懂?我不懂什么啊?为什么你总在说一些我不理解的话呢?我还想着要是你不去荆城,就算七夕不一起过,陪我过过及笄礼也好呢。
耳坠呢?
她不顾形象地蹲下,在大街上找那两只小耳环,只是她怎么寻也少一只。
一定是刚才有人偷偷捡了去,这可怎么办?谢如愿看着手心里的这一只,握着它在路中间缩成了一个球。
她终究是胆怯地去了就近的首饰铺。
老板娘是个老妇人,她热情地问她想买什么东西,她就开口问道:“请问……可以穿耳吗?”
“好的呀,不疼的,婆婆这就给你穿。”
“嗯,就先穿一只耳朵吧,右耳。”
“得嘞。”老板娘一边和谢如愿闲聊,一边将银针放在火上炙烤,问:“咋的啦?眼眶红红的,这是和夫婿吵架了?”
“不是夫……对。我们吵架了。”谢如愿小声道。
“夫妻之间,小吵小闹很正常,别难过,过一阵子自然就好了。”
银针穿耳而过。
“嘶!”
“哟!疼吗?”婆婆似乎有些惊讶,“我这都几十年的手艺了。”
疼啊,真的好疼。谢如愿最怕疼了。婆婆手法老道一穿便成,可她还是疼,眼泪也刷的淌下两行,不知是因为皮肉之痛,还是心中之痛。
“没事的,没事的,不哭不哭,姑娘耳垂厚,可能会疼些。”老板娘递上帕子给她擦泪,哄道:“耳垂厚说明姑娘是个有福气的人。涂点药过两天就好了,先不急着取下这个来戴别的耳环听到了吗?”
“好的婆婆……”
那个时候正值夏天,她耳朵终究发了炎,疼了很久很久。再见嵇铭煜时他戴着那只耳环,本来是很生气的,想要借机骂他一顿,然而等她看到嵇铭煜动容又欣喜的样子,她就把所有委屈咽回了肚子。
嵇铭煜笑着说:“愿愿,还有一只耳朵,我陪你去穿吧。”
她撒娇道:“我有些怕疼,不想去穿耳。”
他道:“没事,若是怕疼,我帮你穿就不疼了。”
她抿了唇,终究点头了。
可嵇铭煜手执银针为她穿耳的时候,是真的疼啊。即使左耳痊愈,因为穿耳的角度问题,左耳佩戴耳坠也总是歪斜。
真够疼的,若是当日两只都丢了,该多好。
外面小雪飘飘,琉璃瓦窝槽之间已被碎琼充盈,她在廊下站着看雪,伸手拨正了自己左耳的耳坠。
“谢姑娘也躲出来了?”
谢如愿回头,看见墨狐披风加身的男子独自缓步而来,他眉目疏朗,耳根微红,大概是有一些醉意。
她下意识躲开两步:“宁肃侯喝醉了出来醒酒?”
萧吟行笑道:“这种宫宴里的果酒怎么会醉,里头炭火烧的太旺了,有些闷,出来透透气罢了——你左耳耳饰歪了。”
谢如愿伸手一摸,这才刚拨正就又歪了。
二人站在回廊下看雪。回廊中央有一红梅树,此刻已经落满了寒酥。
“没想到你还是去穿了耳朵。”萧吟行状似遗憾地叹了口气。
谢如愿闻言,几乎是电光石火之间就想透了:“你当时也在?那另一只耳环?”
“被本侯拿去换酒喝了。”萧吟行毫无歉意:“别误会了,本侯纯属路过,不是故意要听你们墙角,本来转身要走却不小心踩着了,便觉得天意如此,想成全你,没想到你还真是拧。”
天意?她腹诽,你信鬼神之说便真是有鬼了。
“你就应该直接出来。”谢如愿瞧着他这副模样,火气大长,发怒道:“告诉我‘嘿,我们把这两个坠子拿来换酒吧,你一壶我一壶’。”
萧吟行面对她无理取闹的怒火,还挑眉道:“怎么,你这是在背‘将进酒’呢?”
她气结:“我——我不是!”
“要是这么讨厌这玩意儿,就把耳坠摘了,过段时间你的耳垂就自己长好了。”萧吟行指了指自己的左耳。
“真的吗?”谢如愿一愣,摸摸耳垂,心中忽然腾起希望,而方才的怒火也被这一席话浇灭了。但她觉得奇怪:“你怎么知道?”
然而话一出口,她就大概明白了,这人八成是从娴花楼里知道的吧。
萧吟行似乎有些无语,道:“我娘定远将军毕竟也是个女人。连我都知道,你一个姑娘不知道?”
谢如愿又被气到了。
然而她一转念,忽然意识到什么,于是意味不明地盯着萧吟行不发一语。
对方果然莫名其妙起来:“这样看着本侯做什么?你现在可是婚约在身的人了。等会儿太子来了会觉得本侯和你有——”
“宁肃侯身边,原来没有过其他女人的啊?”她眨眨眼坏笑道。
萧吟行怔住。
谢如愿在他面前猛地击掌,得逞地笑了,雪中本静,她这一声格外清亮。
她方才那话也是存了试探的意思,对方毕竟是萧吟行,若说身侧没有过女人,谁会轻易相信呢?可对于得知这种女子穿耳的细节的途径,他怎么第一反应会是自己的母亲呢?
她笑弯了腰,哈出的白气模糊了脸庞:“堂堂宁肃侯,浪言天天挂嘴边,原来也和我没什么两样哈哈哈……”
谢如愿笑醒了。
她几乎快忘了这段记忆,这可是她为数不多将对方斗得哑口无言的对话。
但后面怎么了来着?他好像也跟着她笑了?
记不太清了。
鼓楼亮更的钟声从远方振荡而起,一声一声将她拉回床上。
啊,又是一天。她静静的想。好久没听见钟声了。
然而纵使谢如愿自觉今日起得挺早,但就是不知道在哪儿磨蹭了时间,眼看着卯时已近,又要迟了,她本想着早饭到马车上吃吧,结果上了马车一打开包裹,却发现自己忘了带。
谢旭看着愣住的谢如愿有些疑问:“怎么了?忘带太师布置的作业了?”
谢如愿镇定地合上包裹,道:“没,我带了,刚才以为没带,吓我一跳。”
不能让爹知道她又没吃早饭。
“你是不是没带早饭啊?”谢旭突然道。
谢如愿:“……”
她这念头还没飘走半里地呢!谢如愿一时间真不知道自己该不该表现出被关爱的感动。
谢旭了然:“我猜也是,没见你爬上车吃嘛。”
谢如愿只好咧嘴:“……哈哈哈好像是哦。”
“每回上课,三天里有两天你都要在车上吃,起床这么困难,不会是晚上在熬夜看书吧?不行,不吃的话,你这一早上熬不过去的,爹陪你去早餐铺子买。”谢旭说着就要喊马车停下。
听到“熬夜”二字,谢如愿眼皮一跳。谢旭说得不错,她前些日子无意中注意到谢旭书房里落了灰的角落堆着厚薄不一的水志图册,才找人搬回了房内挑灯研读。
毕竟为什么研究水志图册的事,谢如愿暂时还没编好理由解释给她爹听。
“爹!没事!你先去常参好了!”谢如愿赶忙伸出双手拦住他。自从她要去玉鸿书院上课起,谢旭已经卡着时辰赶常参好几回了。
她道:“我自己去买。”
“可你要怎么去学堂啊?跑着去?”
谢如愿掀开车帘的动作一顿,回头问道:“爹,你说……宁肃侯走了没?”
谢旭:“……但是,这样不好吧?”
“我去买糖心饼了!”她跃出马车,谢旭赶忙掀开侧帘追随她的身影,见她一蹦一跳在最近的一家糖心饼铺排上了队,才放下帘子坐了回去,心里有些纳闷:雁雁和吟行的关系是什么时候好起来的呀?
谢如愿一次要了三个糖饼,站在路边一边吃一边等。不一会儿,路的那一头就出现了一个熟悉的绯色身影,她远远地就开始招手。
来人瞧见了她,勒马停下,挑眉道:“专门在这儿等着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