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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时刘病已还住在尚冠里,一边抱着儿子,一边看许平君刺绣。相妻教子,成了贤夫良父。不久侍郎丙吉前来拜访,见病已在家抱孩子,急切道:“天下都快乱了,你怎么还有闲情在家抱孩子?”丙吉已经四十五岁,正值年富力强。病已一惊,忙把孩子递给许平君,拉着丙吉到了偏室。
丙吉叹气道:“如今张庭令去世了,难道你就可以消沉了吗?皇孙,张庭令说的对,你应该多出去转转,给自己铺铺路,只要这样才能路越走越宽。你整日待在家里,能做什么?”
病已无奈道:“新君继位,天下太平,大将军又一直压着我,我又能做什么?”丙吉面色凝重道:“陛下与大将军杠起来了,不出半月,陛下必然被废,到时候就是你大展拳脚的好机遇,你可得把握住!”病已大骇,“废立君王?霍光也敢?”丙吉点头道:“我在宫里当差,自然对大将军的动静一清二楚。最近大将军一直在派人监视陛下,并搜集陛下违法乱纪的事。而且大将军并没有当殿提出来,也没有私下劝诫陛下。”
病已虎躯一震,暗暗明白,一个臣子无缘无故搜集君王的私事,这本身就是犯忌讳的僭越行为。既不当殿提出,又不私下劝谏,必然是想图谋不轨。病已笑道:“最近我也听到一些风声,据说陛下把霍山、霍云和霍光的两个女婿都调离了军营,看起来陛下是要夺权,而霍光必然要反扑了!”
丙吉点头道:“确实如此,可惜我跟给事中、侍中都提过,但他们纷纷摇头,看样子是劝不住陛下。如今陛下被废只是时间的问题,霍光能拥立陛下,就能废了陛下。皇孙应该趁机与诸位大臣的子嗣交往,为将来铺路!”病已欣然笑道:“好,我知道。少卿还是尽快回去吧,以免被人起疑!”丙吉临走之时悄悄附耳低语几句。
第二日病已前往集市闲逛,见一小偷在悄悄勾人玉佩,病已疾步上前,一把抓住小偷手腕,顺势反手,疼得小偷哇哇大叫。前面一人急忙回头,大喜道:“贤兄,是你?这人是怎么回事?”病已抬头细瞅,眼前之人正是太仆杜延年的儿子杜佗。病已也大喜道:“原来是贤弟啊!此人想偷你腰间玉佩,真是无耻!”病已松了手,一脚踹飞了小偷。小偷趁机连滚带爬而去。
杜佗笑道:“贤兄,自从上次下杜城一别,咱们可是好久不见了!听说你都娶妻生子了,怎么没有通知我?我好歹上门讨一杯酒水喝啊!”病已摇头道:“我现在寄人篱下,哪敢声张啊!今日高兴,我请贤弟喝一杯,怎么样?”
两人携手前往酒楼寻一雅间,品酒叙旧情。杜佗笑道:“如今新君继位,贤兄怎么不趁机搬出宫?”病已笑道:“身不由己啊,不说这个了,现在朝廷贪腐严重,百姓生活困苦,我打算一个月后再去游历一番,不知道贤弟可有空,咱们一起出去转转。”杜佗大喜,当即答应。
一日后病已再次闲逛,见一男子正摸一女子屁股,掏出金刀扔去,正插中男子屁股。男子大叫一声,痛得龇牙咧嘴。病已上前拔出金刀,笑道:“不好意思,插错了地方。”男子大怒,一把抓住病已衣襟,怒道:“是不是你插我?”病已大笑道:“明知故问啊,你无缘无故摸那位姑娘屁股,我插你是警告你,如果再犯,下次直接阉了你!”男子悻悻而去,捂着屁股哀嚎。
一切都被人群中一人看得仔仔细细,他就是丞相杨敞的儿子杨恽。待众人散去,杨恽上前道:“这位公子器宇不凡,样貌俊秀,想必就是被百姓称为活神仙的皇孙吧?”病已故作大惊道:“你是?”杨恽笑答:“丞相的小儿子杨恽。”
杨恽是司马迁的外孙,与病已同岁,只是面庞清瘦,傲气满面。他曾熟读《太史公书》,所以对外祖父司马迁的铮铮傲骨十分佩服,也继承了司马迁出淤泥而不染的高贵品行。杨恽早听说病已为民伸冤的传说,深深佩服。今日见病已仗义出手,更是心下震撼。
病已也早就听说了司马迁的故事,暗暗敬慕。笑道:“莫非……你就是故太史令的外孙?我早听说过司马阁下的旧事,十分佩服他不畏权贵,傲骨嶙嶙的品性,可惜这样的人越来越少了。”两人惺惺相惜,漫步在长安大街,边走边叙。
病已赞叹道:“司马阁下曾写出一部旷世著作《太史公书》,可惜至今没有机会拜读。如果将来有机会能够问世,必然会掀起狂风骤雨,令士人汗颜。听说曾祖父以前拜读过,后来愤怒地删了《太史公书》章节,又列为禁书,实在是可惜啊!”杨恽激动道:“皇孙当真这么认为?”病已点点头。杨恽疑惑道:“朝廷斥责《太史公书》是谤书,说我外祖父是诽谤朝廷,诽谤先帝。皇孙既然是皇室宗亲,为什么会有这样的认识?”
病已大笑道:“如果是捏造事实或者出言不逊,当然是诽谤。可《太史公书》是这样的吗?我看未必!太史公一直担任皇家史官,史官最重要的是什么?尊重事实,秉笔直书。如果能做到不造谣,不污蔑,取材得当,这样的史书著作应该流传下去,让子孙受益。至于功过是非,当然也该留给后人评说。”
杨恽暗暗钦佩,回去向母亲司马英叙说病已事迹,司马英也感慨道:“如果上位者都能像皇孙这样,你外祖父的传世大作就能早点得见天日了。”
不久病已前往慧贤馆,听四方贤士辩论,病已暗暗点头。听了半天,总算听出门道:原来是儒家的不同流派之间的辩诘。病已喃喃自语道:“五经原本是儒学根基,好比人的五脏,为什么非要一较高下,排斥异己呢?”
旁边一人仔细瞅着病已,突然笑问:“这位公子是什么人?你似乎对他们的辩论不屑一顾啊?”病已也仔细瞅着旁边男子,样貌普通,却看上去颇为和善,惊诧道:“阁下莫非是大鸿胪的小儿子?”男子大惊,笑道:“在下韦玄成,正是大鸿胪的小儿子。看这位公子英貌不凡,器宇轩昂,难道是被贪官称为活阎王的皇孙?”
两人一见倾心,并肩出了慧贤馆,一起移步树荫下闲聊。韦玄成比病已大五岁,是大鸿胪韦贤的小儿子,上面还有三个哥哥,分别是韦方山、韦宏、韦顺,其中韦方山担任高寝县令,韦宏做到了东海太守,韦顺是邹县县令,可谓一门雄杰。他为人厚道,举止得当,颇为通达礼仪。自幼跟随父亲学习经文,所以早对儒家经典烂熟于心。
韦玄成不解道:“儒学讲究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在下正修身齐家,皇孙却已经治国,誉满天下啊!圣人说达则兼济天下,穷则独善其身。可我看皇孙虽然穷困,却能够为民请命,济危解困,真是天下最贤德之人!只是在下不明白,皇孙并不是儒学人士,为什么要去慧贤馆?”
病已大笑道:“听说大鸿胪是天下大儒,誉满天下,一直没有机会去拜见。今日见贤兄,仿佛又看到一位传世大儒,谦逊有礼,又博学多才,贤兄必然能够承继大鸿胪的学问,名扬天下!我来慧贤馆正是为了多接触像贤兄这样的大才,为将来辅佐朝廷积蓄学问。”
韦玄成大喜,与病已一起畅聊半日,又命随从送病已回宫。他向来特别谦虚恭敬,只要出门遇到认识的人步行,必会命随从乘车送人回去。无论贫富,他全部一视同仁,因此名声在外。
病已刚回到宫门口,张贺养子张彭祖便迎了上来。病已暗自惊喜,忙笑问:“彭祖,你怎么样来了?琴棋现在怎么样了?”张彭祖面色慌张答:“你放心,有我照顾,大侄女不会有事。我堂哥让我来请你过府,你有没有空?”病已想起张安世有个儿子叫张千秋,欣然答应。
来到右将军张安世府,正巧张安世不在家。张千秋亲自出迎,笑道:“皇孙驾临,令蓬荜生辉,里面请!”众人坐定,张千秋突然面色沉重道:“不瞒皇孙,这次请你过府,是有件大事要请皇孙出手相助。”
病已一惊,急问。张千秋幽幽道:“我伯父当初在掖庭当差,听说曾照顾皇孙起居。现在他老人家过世了,剩下彭祖和琴棋两人。琴棋那丫头一直不肯成亲,这于情于法都不合适,但我们苦劝许久,她始终不肯松口。昨日杜县县令把人抓了,说她年满十八岁还不成亲触犯了律法。我父亲不肯出面,我只好请皇孙出手相助!”
病已大惊,一把抓住张彭祖问:“你小子怎么照顾的人?”张彭祖无奈道:“我能有什么办法,这都是朝廷的规定!”病已松了手,面色凝重道:“让棋儿受委屈了,我得去杜县,先告辞了!”张彭祖忙跟了上去。
来到杜县,见了县令。县令满脸堆笑道:“不知道皇孙驾临,下官有失远迎,望皇孙恕罪!”病已摆手道:“废话少说,有没有一个叫张琴棋的女子?今年十八岁!”县令大惊,忙询问县丞。县丞一头雾水,又喊来主簿。主簿细细查询,急答:“有,有!”县令大骇,赶紧命人把琴棋带来,又悄悄嘱咐换一套新装。
病已等了许久,这才见两人押着琴棋缓缓走来。见她神色憔悴,病已心疼得无法呼吸。琴棋粲然一笑道:“哥哥,我没事,你看……”她轻轻转身,笑中带着苦涩。病已回头怒视县令道:“这事该怎么办?”县令十分知趣道:“皇孙不如先把人带回去,容下官细细查问,如果冤枉了张姑娘,我让他们上门赔礼道歉!”
病已摆摆手道:“不必了,我回头自会上奏陛下,请陛下开恩废了这不人道的律法!眼下律法还在,我也不能不遵守,这样吧,我交钱给姑娘赎罪。另外,这姑娘很快会出嫁,你们就不要再找事了。”县令吓得额头冒冷汗,忙应声。
出了县衙,张彭祖笑道:“皇孙,你说琴棋很快会出嫁,你是打算娶她吗?”琴棋凤目一瞪,粉面羞红。病已一把提起张彭祖,狠狠道:“你小子听好了,今后谁要是欺负我妹妹,你直接来找我,懂了没?”张彭祖惊出一身冷汗,忙应下。琴棋叹气道:“不必了,哥哥是有家室的人,总麻烦哥哥,我们也过意不去。再说,如果嫂子知道了,对哥哥也不好。”
病已虎躯一震,没想到二人竟这般生疏了。亲自送琴棋回了杜县老家,病已又亲自置办生活用品,临走时丢下银子,这才放心离去。
张安世得知病已出手相助,暗暗感激。私下嘱咐道:“千秋,以后要与皇孙多亲近。”张千秋大惊道:“爹,您当初不是说他是卫太子的后人,让我们要与他保持距离吗?”张安世叹气道:“你伯父看人果然准啊!依我看,陛下被废在即,将来能够承继大位的只有他了!”张千秋大惊:“被废?谁敢废立君王?”张安世苦笑道:“大将军!陛下正一步步削弱大将军兵权,大将军岂肯甘心坐以待毙?”
不久大将军霍光果然趁夜前来拜访,面对霍光的突击拜访,张安世早有心理准备。两人在书房坐定,霍光望着张安世桌上两本书,一本是《礼记》,正翻到《中庸篇》;一本是《孙子兵法》,正翻到《军形篇》。霍光笑道:“右将军能一心二用?”张安世笑道:“下官是白天看《礼记》,晚上读《兵法》。”
霍光点点头,就话引话道:“《中庸篇》虽然符合大部分人的处世方式,却不适合你我。你我身处庙堂,责任重大,稍有不慎,身死人灭,家族一夜衰败。再说,食君之禄,当忠君之事。当初先帝将重任交给你我,咱们更该携手同心,扶保江山社稷。”张安世忙附和道:“大将军说的是。”
霍光又道:“如今陛下刚即位,大刀阔斧革新,我原本全力支持。可如今陛下骄奢婬逸,毁坏汉家制度,我却不得不过问。这是太后命人送给我的,你先仔细看看。”霍光掏出一卷竹简,递给了张安世。张安世仔细阅览,大惊失色,半晌不敢开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