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见状平南王夫人忙出声道:“一只荷包而已,也是两个孩子有缘分,就留给格格玩吧。”
湛湛觉得不好意思,跟希珉商量说,“真对不住世子爷,待会儿我把荷包从闵兮手里哄出来,就还给你。”
希珉一双手推到前面摆了摆,很慷慨的道:“没关系的福晋,就留给妹妹玩吧。”
小孩子家家的,无论做什么在大人眼里都是稀奇可爱的,这俩孩子被长辈们凑在一起夸,太皇太后笑道,“荷包要不回来就别勉强了,回头让四执库多还世子爷几个荷包补偿吧。”
背地里湛湛皱着眉凶闵兮,“今儿你怎么这么皮呢?!让额娘丢脸死了!”话落小丫头咯咯笑,可把她额娘气了个没辙,“你还有脸笑!”
了却一桩事,接下来是恭贺太皇太后的庆寿大典,一大早入宫后,湛湛带着闵兮进了内宫,诚亲王则是直接前往前朝的乾清宫。直到典礼开始时,文武百官,宗室亲眷齐聚,她也没见到诚亲王出现。托宫里得内监去打听,回话说诚亲王随众官觐见过皇帝之后,就出宫去了。
好端端的,怎么会出宫去了?她跟闵兮还在宫里,怎么单留下他们母女说走就走了?湛湛顿时感觉不安起来,用午膳的时候,淳格格瞧出端倪,关心道:“你怎么了?怎么魂不守舍的样子?”
“没事儿,”湛湛拿帕子擦了擦额角的汗,“在家里王爷带闵兮带的多,让我带这丫头一上午,还真有点吃不消,就是有些累了。”
淳格格听了,啧了声道,“看来三爷辞官在家也做不成闲散王爷,他带孩子,我还真想象不出来。”
大宴过后,太皇太后招待女眷们在漱芳斋大戏台听戏,叫来梁仙儿吩咐道:“派人去请皇帝,若他不来,咱们消遣咱们的。”
众人耐心等着,过了半晌,梁仙儿进阁回话说,“回太皇太后,昭仁殿里的太监方才过来回话说,乾清宫的宴席还未散,万岁爷让老祖宗这头先开戏。”
太皇太后道:“那咱们就不等皇帝了,开戏吧。”
闵兮在她膝头坐着,乖乖的玩手里的荷包,湛湛的心神却随着戏曲的开场起伏不定,鼓点锣镲的敲在她的脑门上,打雷似的激得她心里发慌,莫名给她一种山雨欲来风满楼的不详之感。
太监们上前填茶的时候,身旁的平南王夫人不小心摔碎了自己的茶盅,啪地一声震得湛湛一跳,太监们赶紧上前清扫,太皇太后听见动静扭过头来,金氏一脸的窘迫,赶紧起身赔罪,太皇太后摆了摆手让她坐,“不碍事,让他们打扫吧。”
湛湛如坐针毡,连唱了两场戏她一句戏词都没听进心里去,最后决定再去找宫里的内监们再去打探一下诚亲王的去向,她在太皇太后跟前告了个便儿,只是带着闵兮一起不方便,于是便把怀里的小人放在地上,原本是打算暂时让淳格格暂时帮忙看管,小丫头下了地稀里糊涂的转了一圈,蹒跚走到平南王夫人跟前,张着胳膊要让人家抱。
平南王夫人把她抱起来,闵兮探手去抓她的发簪,湛湛这才注意到金氏也戴着贝雕样式的发簪,她这才想起金氏曾跟她提过自己的娘家在福建漳州,这种贝雕的首饰她会有也并不奇怪。
金氏对她笑道,“格格是认错了人了,福晋先去忙吧,我帮你看会儿孩子。”
湛湛跟她道过谢,心里那种异样的感觉愈发强烈,她亲了亲闵兮的脸出了漱芳斋,殿里的太监都在两宫老主子还有女眷伺候,她让秋颜跟着绕过百子门准备到咸熙门上去找人帮忙。
走到漪兰馆后厢位置,往甬道尽头的螽斯门上望过去,西长街上太监,侍卫们的身影密集,且来去匆匆,她抬头看天,是被宫墙切割出的混沌,压抑。
有什么事情发生了,一道窄门隔开了两个世界,一面戏词婉转迤逦,一面人心惶惶,不知所以。
她的花盆底在青石砖上冷清又聒噪的响着,秋颜忙很上前扶着她走,走到咸熙门前,迎面奔过来一名太监,秋颜忙拦住他问:“公公,可是出什么事儿了?”
太监满脸的怔忪,打个千儿磕磕绊绊的道:“回……回福晋,平南王府反了!被两广总督给端了老巢!方才平南王在乾清宫大宴上,咆哮天颜,随后暴起奔逃,在永祥门上……在门上被御前侍卫们给斩了!”
湛湛脑子里紧绷的那根弦,蹭的一声打了个响鸣,原来那一千万两赈灾款项购买的枪火武器,在两广建设的军防,针对的并不是云南的平西王府,而是广东的平南王府!
所以平南王夫人才会登门拜访,费尽心机的向她打探消息,听戏的时候失手打翻了茶盅,看来平南王府对朝廷近两年动作不断的目的也抱有怀疑,也会不安和焦虑。
推测到这里,湛湛眼前猛的一下发昏,忙按住了宫墙,秋颜慌忙掺稳她,她嘴唇哆嗦着,“秋颜,你,你快扶我回去!我得赶紧回去!兮兮……兮兮还在那头……”
一个藩王被斩于御前,这样骇人听闻的事件也把秋颜惊得发愣,回过神又听见她的话骇得直哭,“福晋别怕!咱们这就回去!”
广东平南王府的窠臼被抄,这边平南王也已经身亡,谁知道平南王夫人被逼到绝境上会不会做出什么发疯的事情来,她恨自己的草率,就那么把闵兮留在了那样一个人的身边。
“湛湛!”身后有人叫她的名字,湛湛恍惚的回头,长泰门上走出一人,跨步走到她的跟前,“你怎么在这儿?”
“王爷……”湛湛膝头发软,直往下跌,“咱们……咱们得赶紧去救闵兮……”
诚亲王扶稳她,嘴唇咬得发白:“闵兮……闵兮怎么了?”
湛湛害怕的直喘气,双手攥着他袖口的龙头绣直发抖,“都是我的错,是我把她留在那里了……我不该出来找您的……”
听她把事情经过说完整,诚亲王微微松了口气,捧起她的脸道:“湛湛!你听说我说,这不是你的错,明白么?我带你去找兮兮,一个手无寸铁的妇人,她伤害不到兮兮的,好么?”说完他吻她的额头,拉起她的手带着她往前走。
她的脚下起了浪潮,颠簸无望,这样一个有信念的人,他的背影如帆,满载清风,带着她一起冲出排山倒海的危难恐慌。
折返的路上她满耳狂风暴雨的呼啸,自责,惊惧生生抽着她的巴掌,走出百子门,耳边忽而静止,一瞬间风平浪静下来,诚亲王也慢慢停下了脚步。
重华门前,朱红的宫墙前映着两个孩童的身影,平南王世子拉着闵兮的小手,一起蹲在地上,瞧着墙根上一从蚂蚁由西往东缓慢的爬行。
茯苓悄悄的走上来,请安道:“方才格格一直哭闹,奴才就带格格出来玩儿了。”
诚亲王愈发握紧湛湛的手,侧过脸吻她的发顶,“瞧,我就说没事儿吧?”说着又回头看,“这小子是谁?”
湛湛靠在他的肩头,眼泪轻轻的低落下来,“平南王府家的世子,可怜这孩子了。”
望着那天真无邪的背影,诚亲王紧皱的双眉平展下来,腮边的线条绷紧又柔和,从怀里掏出一封信递给她,“这是上午,郝晔传到乾清门上的一封信,由他原来的属下宋戈转交给我的。晌午在大宴上,两广的军报也到了,平南王如何能接受,破口大骂之后撂下碗筷就走,结果你都知道了。”
湛湛拿过来看,信封上打着两广总督衙门的戳印,落得是郝晔的名目,信中只有两个字,“南风。”
诚亲王垂下眼,“看来皇帝要的是广东这张牌,削的是平南王府这座藩,不是云南,咱们都料估错了。皇帝这回声东击西,调虎离山,这出儿瓮中捉鳖玩儿得确实妙。据说是趁夜包围了他们王府,抄的抄,斩的斩,群龙无首,提前也无过多的防备,一个兵都未起,一个藩就这么塌了。”
湛湛心头麻木,“不管是削谁,办谁,这背后破碎的是无数的人心,王爷您瞧,世子爷这孩子又得罪谁了呢?”
话说着,从百子门上鱼贯走出七八名侍卫,其中几名径直往东,往漱芳斋的方向走,想必是针对平南王夫人而去。剩下几名停驻下来,其中的领班上前跟诚亲王打招呼,侧头望着墙根下的孩童,“臣等奉命来缉拿平南王世子,三爷,福晋,您二位带着格格回避吧。”
湛湛永生都难以忘却希珉被侍卫们带走的那一幕,他哭喊着找他额娘,声音在甬道中声嘶力竭的回响,却被侍卫们拉着拽着带得越来越远。
湛湛抱着闵兮,闵兮手里那只荷包下悬垂的流苏被她的泪水浸透,“王爷,”她把脸扎在他的怀里,“我心里真的好难受……”他拥着她久久沉默不语。
墙的那头传来一句唱词,在空旷的甬道中响彻。
“……食君之禄,忠君之事。腰横玉带紫罗袍,赤胆忠心保王朝……”
第95章 终章
万寿节已过去多日,勤政亲贤殿里,皇帝坐于北墙的宝座上详闻内阁军机的大臣们汇报政务,平南王府夫妇的遗体被运往广东安葬,云南平西王府又派出使者议和,所有的事情都如沿着他预想的轨迹一一实现。
叫散众臣工后,皇帝回到明间抚摸着龙椅宝座背靠的脊梁,缓缓在鞔青缎的坐垫上沉下身,阖上眼,阳光透进眼睑,是一抹腥红。
殿里想起沙沙的脚步声,魏尚趋进通传道:“回万岁爷,诚亲王求见。”
皇帝撑开眼,握拳拢在嘴边打了个哈欠,只道了一个字,“宣。”
日光中走近一人,衣袂翩跹,四个团的云龙穿在他的身上是一种昂然自若的意思,他静静等他行礼,然后请他落座,再次单独见面,还是明打明敲,直接明了的开局。
他问他,“从谭宗衔那案子开始,皇上多年布局,可是一开始就针对的广东?”
皇帝颔首,口吻有些漫不经心,“毕竟云南那头跟朝廷沾着亲带着故,朕也不想做的太绝,所以云南跟广东,朕自然先取广东,允颀,其实这话一早我就说话,只是你不在意罢了。”
时回大约三年前,回忆起他刚回京同皇帝的那番议话,隐约记得他的这位哥哥确实说过类似的话,诚亲王只是浅淡一笑,“皇上心思缜密,神龙见首不见尾,您随后所做的一些事情确实容易让人误会。”
皇上也笑,“朕不否认,朕也并非洞悉世事之人,没有人是,有些事情朕只能斟酌权衡后,凭直觉去做。”
诚亲王又问,“那接下来皇上如何打算,云南这地方取还是不取?”
皇帝道:“原本打算要取,拿下广东后收拾云南一个土平也是易事,现在倒没那个必要了,福建,广东已平,云南的茶业朕现在唾手可得,斩了它这一命脉,任那吴晟也折腾不起太大的风浪,他不反,朕便容他不反。朕其实也累了。”
诚亲王听了讥诮一笑,“这么说,臣暂且不必因为泰安跟您蹭脸了。”
皇帝抚着手旁定瓷水盛的杯口,曼声道:“朕知道泰安恨朕,她有理由恨朕,朕也不想搬出什么谋划大局的论调,指望她能谅解我,恨也就恨了,朕无话可说。惟愿她今后能过得平安快乐吧。”
其实皇帝嘴上不承认,允颀明白这位君王还是在意她的妹妹的。
皇帝抬眼看向他,踌躇了下道:“有空代朕去给你那位娘家伯上柱香吧……”
听皇上娓娓道来他跟云贵总督八月十五中秋当晚的那场对话,诚亲王垂下眼,无奈一声叹笑,“没想到云贵总督是这样的人。”
皇帝道:“朕必须演的逼真演得像,才能让平南王买账,误以为朕跟云南的矛盾已经到了无法调和的地步,朕的枪炮火器瞄准的是云南,才能引君入瓮,将他一举拿下。”
“所以,”诚亲王问,“尚书平那遗孤,前平南王世子,皇上打算如何处置?臣听到宫中的一些流言,宗人府打算取了他的命根,发配到冷宫里当差。”
皇帝冷笑,“宫里的传闻你也当真?你关心这小子做什么?”
“不管真假,”诚亲王道:“对于他,臣以为如果赦免无望,或流放边疆,或不留活口,做太监未免太过糟践人。臣不是关心他,臣只是为皇上的名誉着想。”
皇帝颔首,“你放心,朝廷不管最后如何处置他,都不会采取那样肮脏龌龊的方法。”
诚亲王今日前来的所有疑问似乎全部都解开了,默默坐着品茶,皇帝瞥他一眼,咳了声问,“你打算什么时候回来当差。”
允颀盖上茶盖,一双眼睛被茶汽熏蒸得干净透亮,抬眉朝他望了过来,“臣弟正要跟皇兄商量此事,臣考虑许久,其实还是藏区的生活更适合臣弟,湛湛也一直想上高原上走走,经历了这么多事情,说实话,臣弟夫妻二人身心俱疲,想要到外面放松一下心情,还请皇兄成全。”
他注意到他的措辞发生了变化,由“皇上,臣”客气疏离的称呼又回归成了“皇兄,臣弟”。称兄道弟总比君臣敬称要好的多。
后来皇帝送诚亲王出殿,他望着他的背影渐行渐远隐没在乾清门雄鹰般展翅欲飞的重檐殿脊下。
他下阶,魏尚迎上来,“万岁爷上哪儿?”皇帝想了想,“随便走走吧,不知太后现在有空没有?”
到了永寿宫,太后正戴着玻璃眼镜在廊间绣花,看到他来,让太监倒了茶请他坐。太后并非他的亲生母亲,却如同生母一般亲切,可每当他感到迷茫困惑的时候,都会到她殿里坐坐,陪她聊聊天,过后他的心境便会豁然开朗。
他帮太后扶稳绣花绷子,抬眼看向廊下那只空的鸟笼子,“额娘的百灵飞了?用不用儿臣再送一只过来。”
太后笑着说不必了,“我听说允颀方才入宫了?”
皇帝应是,“允颀要回藏区去了。”太后的手顿住了,隔着晶莹剔透的镜片看向他,“皇帝是觉得心里过意不去?”
他点头,“允颀曾经跟儿臣说过一句话,亢龙有悔,盈不可久也。儿臣如今有些体会到这话的意思了,眼下虽然天下大定,儿臣得到了很多,也失去了很多,泰安,允颀他们终究都跟朕疏离了,平南王府一事后,朝中对儿臣的议论也多有贬斥,说儿臣太过铁腕无情。”
太后停下手中的绣活,“你要记得你是皇帝,天下本就有可强谋之事,为何不做?是非论断但凭人说,只要你无愧于心就好。至于人心,不可强取,就像这鸟儿,尽管放他们自由,哪天等他们飞累了想家了,自然就会回来的。”
皇帝的眼底波光涌动,颔首道:“儿臣明白了。”
太后继续绣起她的花来,“明白了就好,明白了就好……”
辞别太后,从永寿宫回来,皇帝漫步回到自己的书屋三希堂,殿中南面为了方便采光,南墙上镶嵌着通体大玻璃,窗前一人正在整理他之前落在桌上王羲之的《快雪时晴贴》,身影被照的灿烂夺目。
听到他的脚步声,玉茹转过身来蹲身请安,皇帝犹豫了下,伸手拉她起身,那双手平展的安放在他的掌心里,温度微凉。
他把一封谕旨大卷扣进了她的手中,“诚亲王准备回藏区当差,朕已经同他商议过了,等他到地方后,派人送马佳临成回来。朕今后不会再找他的麻烦。”
玉茹点头,双手颤抖着打开谕旨,按照她跟皇帝之间的交易,这应该是册封她的诏书,窗外的日光有些刺眼,聚焦在她的手背上烫得她双手汗湿,终于剥开了这卷纸,空旷的底板上仅有一行字,“当值期满,准许离宫。”
她讶然的看向皇帝,他避开她的目光,负手背过身,默了片刻道:“走吧,趁朕现在还没有后悔。”
他不知道她是什么时候离开的,后来魏尚进殿中跟他请安,“玉茹姑娘都收拾好了,准备离宫,万岁爷要不要去送送?”
皇帝说不用了,“你代朕去送送她吧。”魏尚应了是离开后,他在窗前坐下身来望向窗外,窗外是斑驳的花丛和树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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随后就是同京城所有的家人朋友告别。
湛湛入了趟宫,同两宫老主子作别后,便去找淳格格他们。
富察荣荣看了眼佟答应,嗔怪道:“这回你那妹妹离宫了,我瞧接下来红得就该是你长春宫的时运了。”
佟答应呵呵一声冷笑,“那可别,我可万万承担不起这样的施舍。”
不过玉茹的离去,对大多数嫔妃来说是件好事,她们的生活又有了渴望,荣荣望着窗外,大概还在盼她的那个孩珠子。
淳格格正跟十三贝勒闹别扭,贝勒爷南下获取了老丈人的欢心,回来后却被心上人浇了冷水,“说是去找我阿玛求婚的,结果只是顺便而已,让他等着吧就!”
最难的还是跟娘家人告别,涕泗横流,痛哭流涕后终于听闻了一桩喜事,她二伯跟刑部提劳司主事沈自翁结上了亲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