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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忠被拘起来送进了牢里。长信县主再不受宠,哪怕是前太子的遗孤,被幽禁很多年,她也是天家的血脉,有封号的县主。以一个小小的侍卫冒犯县主,自然是以下犯上,十恶不赦,陛下再信任他,也不能不让他接受审讯。
长信县主被禁足了。因为公主在为数桩事忙着,此时更是焦头烂额,也顾不得这么“教养”她了,便把她挪出去,挪到惜福郡主宫里,让她负责约束。
“你自幼在宫里长大,规矩道理都懂,是最知礼的。你管束管束她,给她说说宫里的规矩道理,宗室女的身份地位,要配怎样的行为举止才相宜。”公主这样对惜福郡主说,“还有,那日的事,你也问一问她,务必问出个实话来。她这样的老实头子,见了人都怯的,怎么可能做出这样无法无天的事来!这后头必有蹊跷!”
这道命令是强摊下来的,并没有商量的余地。惜福郡主领也要领,不领也要领。
听说事发后寿昌郡主很是懊恼,长叹一声,对着荆山郡主道:“原该让大哥或者三哥来教的,他们俩都已经解了禁,不妨事了。只怪我一念之差,怕他们进来与阿福撞见,彼此伤心尴尬,或者做出什么千古遗憾的事来。谁想到会出这样的事?据说当初阿草学马也是老程和阿忠教的,怎么他们就没事?怎么换了这一位就有事了?”
惜福郡主原本怏怏的,每日除了与寿昌郡主一起理事,便待在自己宫里读书作画,再也不出门的。如今出了这事,长信显县主被拘在她宫里,她一时半时也不知道改做何打算,索性跑到我这里来探病。
“我原以为你和阿忠不管怎么分分合合,打打闹闹,总归还是能成眷属的——你无父无母,又没有什么家产官世仇结怨,阿忠又是个自己能做主的,也不是什么一品二品大员,婚姻关系着仕途前程,没想到真是天有不测风云,这半年一年,真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再不让人省心。”惜福郡主接过悠兰奉过来的茶,等宫人们都退下之后,低低地对我说。在此之前,我听到她与悠兰在外间嘀嘀咕咕不知说些什么,倒说了好一阵子。“我真想回到小时候的日子。那个时候只知道吃和玩,最烦的不过便是写写功课做做女工。当初练字的时候,只恨日子过得慢,字写得丑,这要写到什么时候才能写得如夫子那样好,或者如上官大人那般好。如今也是日子过得慢,每一刻都是煎熬,每一刻都是无奈。”
是的,练字,只要时间花下去,功夫花下去,静下心来,字总有练好的一天;可是如今,当我们都大了,要随着命运的天轮旋转的时候,才发现,花下去的时间,投入的功夫,真的不一定有回报。
我长叹一声,总不做声。
惜福郡主笑一笑,道:“如今春儿住在我宫里,是不准出门的。公主命我管束她,还令我审她。可怜啊,她已经三魂吓掉了七魄,我但凡问句什么,她都瑟缩发抖,根本说不出话来——这个样子,哪像个敢偷情的,倒好似是被强迫的。”
被强迫的?我脑子“轰”的一声。莫非阿忠真是个禽兽?
惜福郡主叹道:“你是没看见她那个样子,这几日越发瘦了,缩成一团,眼睛一闪一闪地瞄着我,倒怕我会吃了她似的,只一味地发抖。”
这,这不就是当年的我吗?风雨之夜的那个我,当我被许盛业逼到一角的时候,不就这样像一个待宰的羔羊一样等待着命运的屠宰吗?我闭上眼睛,那些残忍的画面再一次纷纷入脑。
惜福郡主握住我的手:“不知道那一边怎么审的。如果真是往这个方向走,只怕阿忠这一次厄运难逃了。再怎么说春儿也是县主——前朝的御史都能把他给生吞活剥了。”
长信县主姓李,是前太子贤的遗孤。前太子死得都那么惨,他的遗孤又被一个侍卫坐下这等伤天害理之事,那些大臣如何忍得?
对了,这个侍卫又刚好姓武,那真是是可忍孰不可忍了。这个侍卫不被凌迟处死,只怕不能平息众怒。
想到这一层,我忽然从那风雨之夜中醒来,浑身一个激灵——不,阿忠真的会是这种人吗?不可能!
我一层一层地出汗,忽然又感到天旋地转。
“阿草,你怎么了?怎么脸色这般苍白?”惜福郡主觉察到我的变化,低声问道。
“水。”我挣扎着说。
她取了杯子喂我喝水。我一口气饮尽杯中的水,舒出一口气道:“阿忠不会做这样的事。”
惜福郡主仍旧扶我躺下,将杯子放回案上,点头道:“你来得晚,不了解阿忠。其实阿忠也算是跟我们一道长大的。他很小就进宫做了侍卫,不过一开始只是小跟班,在殿前做些不甚要紧的事,大部分时间是在学武。那个时候大家都小,他学过一点,陛下便令他教我们一些,骑马,射箭,蹴鞠什么的。一来对他来说是温故知新,二来也算是给大郎三郎他们做陪练陪玩。那个时候东宫原是要选伴读的,皇嗣殿下便不让选,只跟了陛下选的这些小侍卫们一起混。”
她的回忆忽然回到了幼时的晨光。那个时候前朝依然是险恶的,暗潮明浪此起彼伏。但是孩子们的世界相对纯净些。大人们还是尽量不把成人世界的争斗加诸到孩子身上。
我忽然想起一事,疑惑地问道:“我记得那日与临淄王殿下初见面,他似乎不认识你——”
惜福郡主道:“我进宫的时候已经六岁了。先时还在一起玩。再过一年,男孩子与女孩子们便分开了。并且我与他并不住在一起。他随着皇嗣殿下,我们只是偶尔在一起玩一玩。再后来他们被禁在五王府。那几年是我们长得最快的几年,大家的样貌都变了。不仅样貌变了,心也变了,变得不再那么单纯干净。他知道他原来姓李,我知道始终姓武,我们始终是不同的。”
她这样呢呢喃喃,沉浸在过去的回忆中。
“始终不变的,只得阿忠。他一开始姓武,后来还姓武,他一开始是侍卫,后来还是侍卫,他一开始便忠心耿耿,后来越来越忠心耿耿。他一开始便有一颗赤子之心,如今这颗心,我相信还是赤的。”她补充一句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