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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钧高高提起手里香囊,荡着,后枕在桶壁上仰头去看,半眯着眼睛,似懒散般接完了董叔未说完的话:“晋王爷是要造反么?”
他听见董叔哎的一叹,便扬手将挂在指上的香囊捏进掌心里,吐出口沉气,只道:“您歇息罢,这事儿不必管了。”
说着又吩咐:“今夜晋王到访之事,府中谁也不可说出去半字。明日等钱海清回了,您就吩咐他——既他是领着账房月俸,考完学也该做做账房的工。让他查一遍府中所有下人的账目,看看有没有贪钱的,也问问有没有缺钱的,再让六斤看紧了出入,切忌再养出细作来。要是有人着急用钱,只管拿府中钱财周济他,可别让外人抢了先,来把咱府里的人周济成府外的人了——可若是真有这样的人,一经发现,您也该知道怎么办的。”
董叔连连应了,肃容往外走,可一推开隔扇,却见姜煊抱着小狗站在门口,也不知几时就在那儿了。
裴钧一愣,伏到桶边看向孩子:“煊儿怎么了?”
姜煊瘪瘪嘴:“舅舅老不出来,董爷爷也在这儿,没人跟我玩儿了,我也要来。”
裴钧失笑:“舅舅洗澡呢,你来什么来,这不成规矩。”
可姜煊却不由分说挤进来,坐在浴桶前的脚凳上,把小黑狗放在膝上摸了摸,眼巴巴看向裴钧:“我好久没见着舅舅了,想和舅舅玩儿。”
“那你方才怎就跟你叔公闹,都不理我的?”裴钧向董叔招招手,示意他别关门先出去、他就起来,又垂头看向坐在桶边的姜煊,温和笑起来,“家里下人都惯着你,我看你都要玩儿疯了,才不记得我这舅舅。”
姜煊膝上的狗轻叫一声,伸舌头舔舔他手背,可姜煊小脸上眉毛却耷着:“没有的。白天他们都陪我玩儿,可晚上我还是一个人睡,就怕。”
他眨眨眼睛:“那时候就很想舅舅了。”
裴钧下巴搁在手臂上,认真问他:“为什么?”
姜煊说:“因为舅舅和母妃一样。他们都是白天陪我玩儿了就走,可晚上妖怪要吃我的话,就只有舅舅会和母妃一样护着我了。”
“什么妖怪……”裴钧讶然于外甥的离奇臆想,哑然笑了,垂下湿淋淋的手捏捏他脸蛋儿,“你身上也有咱裴家人的血,胆子怎么就那么小?”想了想,他道:“干脆明日你早些起来,舅舅教你打拳,等会武功了,什么妖怪都不怕,就能自己睡了。”
姜煊听了连忙点头,旋即,却又委顿着摇起头来,抱紧小狗道:“董爷爷也说要我学武功,可这几日还得他守着我才敢睡,不然我都不敢闭眼睛。”
“可煊儿啊,你总不能一辈子都跟舅舅睡罢?”裴钧说到这儿,敛起眉头来,“况且……煊儿,你可千万别出去说和舅舅睡觉、看舅舅洗澡了。”
姜煊不明白: “为什么?”
裴钧道:“因为舅舅名声不好。”
姜煊更不懂了:“名声是什么?”
释义深了孩子也不懂,况男修女教之事,也不是姜煊的年纪能解的,由是裴钧只能道:“名声,就好比你听见你七叔公,会想到什么?”
姜煊当即说:“叔公可好了!叔公很威风,叔公最厉害。”
裴钧意料之中地点头道:“这就是你七叔公的名声了。这样的名声就是好名声,可舅舅没有,舅舅是个臭坏蛋,还谁沾谁臭,煊儿沾上了也臭。”
姜煊当即抱着狗站起来:“才不是!舅舅洗洗就不臭了。”
“你懂什么?我说是就是。”裴钧淡淡抬手刮过他鼻子,见外头董叔已捧了干净巾帕来,便收言道:“今晚舅舅最后陪你睡一回,明日起你就搬回你娘那屋里,往后每日清早起来跟舅舅学拳,舅舅再寻人来教你读书写字儿给你开蒙,知道没?”
眼看好日子就要到头,姜煊作势呜呜起来:“舅舅大坏鬼。”
裴钧笑:“瞧瞧,方才说什么来着?”
姜煊气得大叫一声:“舅舅欺负人!看我叫小狗咬你!”
岂知他话音刚落,怀里的狗竟真一口咬在裴钧手背上,登时疼得裴钧哎哟一声要抽手,可手里姜越的香囊穗子却被小狗叼住,任他怎么叫都不撒口,害他只好低头求外甥道:“煊儿,快快快,这是你叔公的香囊,快叫它别咬了!咬坏了可了不得!”
姜煊也被这小狗吓了跳,懵懵地听话说了句“小狗快松口”,搂了搂狗身子,黑狗竟也立时就松口了。
裴钧松了口气,惊叹一声:“……奇了,这么小个崽子就能认主?”说着又苦笑摇头,心里暗道这梅林玉确是给他外甥找了个好斗的忠犬,真是也好、也不好,倒不知是不是天意。
他让董叔拿了巾帕来、把姜煊牵走,这才起来擦干全身换了熏香的寝衣,踱去里间让下人抱走了狗,把头发绞得差不多干了,就领着姜煊上榻睡觉。
然而一躺在床上,他睁眼就吓了一跳——只见姜煊那一白一红两个泥人儿,竟又稳稳地插在他床头雕砌的花叶里了,此时正阴森森望着他笑。一时他顿觉这孩子是真有点儿姜家人那阴魂不散的味道了,不由低骂一声,拍着床板儿吼:“姜煊!把你这泥人儿拿走!”
“不要不要。”姜煊格外执拗,手脚并用爬上床来,抱着小布老虎就钻进被窝里,露出脑袋来看着头顶的泥人儿,央求裴钧:“舅舅,就让叔公跟咱们一起睡嘛。”
“……”裴钧瞪眼看着那俯瞰着自己的笑脸白衣剑客,最终是良久都说不出个“不”字,只得长叹一声,无言侧身去,先哄着姜煊睡了。
待姜煊睡熟后,他平躺看回床头的泥人儿,想起方才董叔说起的一句句,脑中一时是“暗地受苦”,一时是“将要造反”,一时又浮现出入暮来姜越的一言一语、一笑一叹,霎时只觉腔中像是被道道细线穿扎而过,一点点地抽疼着,还泛着丝酸。
一些明知将来早晚生变的事情,蒙混在眼下掺了甜水般的平稳日子里,开始在他心中隐隐躁动。
他抬指摸了摸头顶浅笑依旧的白衣泥人儿,思虑间,心里再度低声问它:
——姜越,你觉得我们算什么呢?
第44章 其罪三十九 · 生乱(下)
翌日天刚半亮,鸡打鸣了。董叔敲着梆子把裴钧叫醒,裴钧便把姜煊拎起来罩上衣服,也不管外甥是醒了没醒,只拖着他就去前院儿练拳。
小孩儿迷瞪瞪地立在他身边儿, 学着他压矮了身子扎出马步,小小个头一晃,可怜巴巴打了个呵欠:“舅舅,饿,想吃馍馍。”
裴钧却指了指他脚尖:“再分开点儿。练完再吃。”
正这时,照壁后的大门被人咚咚拍响。六斤溜烟儿跑去一开门,竟是钱海清衣衫散乱地进来了。
见裴钧、姜煊正一大一小双双开腿蹲在前院儿里,钱海清愣了一下,揉把脸才勉力清醒些,大着舌头向二人先后鞠躬:“请裴大人安,请世子爷安。”眼见是一夜里喝了不少酒。
“哟,咱府里的准进士爷回了。” 裴钧气定神闲,领着姜煊抬手握拳放在左右腰间,“都还没入班呢,这就夜不归宿,眼看往后是要贵人事忙、飞黄腾达呀。”
钱海清略局促地拉了把身上的衣裳,不大好意思道:“监、监中同窗拉着吃酒,避之不过,莫如……当作积攒人脉亦好,望裴大人见谅。”
青云监本就集聚人中龙凤,考学之事相较于同窗之间,又更代表监生各自恩师在朝的脸面,则考中是该的,不仅要中,还要较量个名次,而若有不中者,往后的前途自然再难泰达,是故恩科之压,便直如泰山压顶般加诸各监生头上,此压越重,一旦瞬时得解,那松懈便也越猛。为此,京中百姓常将春闱后放浑玩乐的青云监生称为“疯驹子”,连走路都要避着些,直如避开横行的疯马,是生怕被这些苦抑惯的准官老爷惹上了麻烦。
裴钧见钱海清虽面带醉意、神色困倦,可说话依旧条理清晰、有理有据,便心知这学生当算个懂得避酒逢迎的,不禁轻轻点了点头,抬手向他一招:“你过来站会儿,我有话问你。”
他本意是让钱海清过来站着就是,岂知半醉的钱海清听言,却是走到他身边,蹲了身子也扎下马步。
“……”裴钧莫名其妙地扭头看过去,竟见钱海清还极为自然地学着他两拳收腰,像模像样摆好了身势。
另边姜煊被逗得噗嗤一笑。裴钧扭头瞪他一眼,这也懒得管这些细碎了,只问钱海清道:“唐家那事儿怎样了?”
钱海清懵然打了个嗝,和姜煊一道随裴钧张手举过头顶,想了想才道:“回大人话,岭南道梧州知府李存志,近日应是快要入京了。”
裴钧动作一顿,挑眉看向他:“梧州知府李存志?……”旋即想起来,一边领姜煊放下手臂,一边问:“唐家要保的那杀人犯李偲,就是这李知州的儿子?”
钱海清连忙点头:“不错,当初便是这李知州撞破了唐家族亲挪用赈灾库存之事。李知州原要告发唐家,可当时其子李偲却在屯田营忽生了杀人的案子,因证据确凿,即刻就捉拿归案了,又因这李偲是元光六年的武生,已编入军伍,其生杀之罪按制便还要过刑部再审,于是很快就押送京中。此事突然,李知州全无应对,唐家便借这机会许诺李知州,说会动用京中关系替他保下儿子性命,而对换的条件,便是李知州要将唐家挪用公物之事守为死秘,绝不可再行告发之事。”
“而你却还是想让他告发唐家,所以便使了法子逼他入京?”裴钧顺着他话猜,“你怎么说服他的?他就不怕他儿子没命?”
“实则也不算是学生说服了李知州。李知州访京,实是因此案本就存疑。”钱海清跟着裴钧和姜煊静息吐纳,左右出拳,又收拳,“学生在唐家代笔往来书信时,曾也见到过李知州寄来敦促救子的信件。这样寄来唐家的信件,每月确有不少,学生本没有在意,可后来在牢中无事,细想起当中因果来,才猛然觉出不对——学生记得那信中曾说,李偲性敏而善,做了武生后还在屯营升了军官,绝不会做此自断前程之事。而学生曾在死牢中与李偲有过数次交谈,也听李偲大呼冤枉,听他详述案情,也甚有蹊跷。试问,何以他杀人的时机如此赶巧,恰就在他父亲察觉唐家挪用公造之后呢?”
裴钧听得饶有趣味,领着姜煊转身回拳,抬腿推手:“依你的意思,唐家极有可能是为了不让李知州揭露他们那行贼之举,而做了局来陷害李偲入狱,好借此拿捏李知州?”
钱海清点头道:“这也是学生的猜想。唐家此事一经披露,便罪同国贼,铁定是抄家株连等着他们,那么若想掩盖罪行,他们要陷害个把人入狱、甚至要个把人命,都不是不能。想到此,学生便烦请裴大人帮忙引见了曹先生,拿案情问了他,而曹先生不愧是讼师出身,稍与刑部相熟主事互通文书,也确见可疑,大半便断定此案是唐家陷害李偲入狱,如此,倘使李偲翻案,唐家便又罪加一等。”
接着钱海清便措辞严正地写下信件,托曹鸾快人快马传书梧州,告诉李知州他儿子李偲是被唐家冤枉才会入狱,而唐家为了让李知州不敢检举,极可能长期将李偲困在京中的刑狱诉讼里,就算李偲出狱,也会被唐家永远握在手心,从此再也没有宁日。钱海清告诫李知州万万勿受唐家欺瞒利用,唯有勇于上京将其揭露,才可令梧州民冤得解,也可叫其子李偲获救。
裴钧稳而又稳地扎着马步,一边听着钱海清口述,一边抬臂摆弄着姜煊小手,让他举高坚持住,听到这儿不禁一乐:“好家伙,你竟是怂恿这李知州上京告御状了。”
钱海清笑道:“言传之广也,其名之大也。此事闹大了唐家才不可轻易脱身、轻易私了,而如此重罪一经暴露,更可叫宁武侯身败名裂,让亲家蔡氏遭受重创——到那时,九门提督首位一空,也再无人同京兆司争漕运之权了,如此,裴大人的心愿便自可达成,学生与大人的约定,也自可达成了。”
裴钧啧啧一叹,不无欣赏地看了钱生一眼:“看来我是该备下纳生帖了?”
钱海清一听,眼睛都亮了:“那学、学生,眼下是不是能叫大人一声师父了?”
“这怎么行?”裴钧笑着拍了拍身边姜煊的后背,让外甥挺胸抬头,自己只悠悠向钱海清道:“子曰‘言必行,行必果’,这才是君子之道啊。既然有约在先,那咱们还是约成后再论 功罢,钱进士。”
钱海清霎时委顿一分,蔫蔫答了个“是”,好在想到这约成之日终究也快来,这才自勉似的握了握拳。
裴钧瞧得好笑,此时见时候也该出门上朝,便长声道了句:“起。”三人便一起沉息收了马步,放手收了身势。姜煊抓着裴钧袖子就往花厅里的早膳扑去,钱海清只告退了回房歇息。
裴钧陪着姜煊一边吃粥,一边嘱咐董叔给钱生送碗解酒汤去,又听董叔依旧在咳,眉头便直皱,吩咐家丁拿他牌子去请个太医过府给董叔瞧瞧病,更叮咛董叔多休息,少吃烟,末了,端了杯茶水塞董叔手里,才换上补褂上朝去了。
开了春,天明早,清和殿外旭日已挂。
裴钧刚与六部诸人在殿外碰了头,便被鸿胪寺的从后叫住,告知他秋源智忽而递交印信,上言承平国姬确然贵体沉疴,和亲之事便就此作罢,一行人不日就要启程返还承平。
此事也算得上邦交失利,想必上朝要提。鸿胪寺的知会裴钧,自然是想叫礼部也牵连些责任,可裴钧听来却只当听见罢了,浑然没有一字评说,眼见是不落他们的套儿。鸿胪寺卿没了意思,只好悻悻走开去,预备硬着头皮独自承担过错,全不知自己是替拆散和亲的裴钧背了黑锅。
裴钧跟着六部众人走往殿中,心想这秋源智倒也守信,便扭头低声托了工部的,叫他们私下找几个坊间工匠给秋源智送去,一算是全了承诺,二也算将这和亲之事彻底了结,好让姜越再别烦恼。
可刚说完没走两步,却听鸿胪寺卿在后头颇不甘地喃喃一句:“……其他承平人都好端端的,怎么偏只这国姬病了呀?”
跟在他后面的寺丞压低声叹道:“我听见他们国使嚼舌根儿了,说是咱晋王爷克妻呢,他们往后可再不想同咱们说亲了。”
这“克妻”二字叫裴钧噗地一声就笑出来,赶紧捂嘴收声,却已引一旁闫玉亮睨来一眼,倦然玩笑道:“怎么,在禁苑儿累了小半月大清早地来上朝,你兴致还挺高啊?”说着低眉瞅着他,“这么开心,怕不是昨晚上别了我还去觅相好了罢?”
“肯定是。”方明珏赶紧指着裴钧接一句,“他冬狩回来就跟窜了魂儿似的,还跟我春花儿秋月地瞎叨叨,铁定是心里有人儿了。”
如此就连崔宇听来都好笑,从旁一撞裴钧胳膊问:“谁呀?你昨儿不是同晋王爷去张府了么,夜里还能有功夫呢?”
裴钧揪着方明珏耳朵瞪他:“别听这猴子瞎胡吹,没有的事儿。”
可这时他走上殿前石阶一抬头,却见右边廊上已有一列皇亲上了殿台,一时步子稍缓,不经意便同吊在皇亲最尾的姜越对上了眼。
姜越停下,目色清清地遥遥看来,叫裴钧手一抖就丢开方明珏的耳朵,袖臂向他一揖,笑道:“哟,晋王爷早啊。”
姜越眉峰轻扬,应了声:“裴大人早。”说罢从他几人处收回目光,反身抬腿跨进殿门。
裴钧负手小跑上了石阶,笑盈盈赶在他身边儿道:“王爷今儿怎早到了?”说着突然息声问:“是想我啦?”
姜越未料他忽起调笑,气都一滞,即刻环视周遭,确认近旁无人,这才斜他一眼:“早朝重地,休要胡闹。”接着也不再理他,只紧走两步跟上泰王、成王,便入皇亲一列就坐了。
裴钧收敛一分笑意,也在文官首列站定。跟来的闫玉亮立在他身边,与他说了吏部两样正事:
其一是李宝鑫入吏部的议案,内阁已然批复,今日便要庭寄招人入京挂职,而一旦他到任,便标志裴党与晋王派系的首次互通,顺与不顺还需拭目以待,能共存到何时也就此算起;其二是崔宇和方明珏的师父——兵部的沈尚书年迈体衰,将要致仕,至今已然三辞准奏,送别宴就在近日,而尚书之任会由蒋侍郎补缺,如此,六部中就又将空出兵部侍郎一职,这便是他几人今后要议的。
此话一止,便听司礼监一声:“肃静。”霎时御道静鞭响起,百官俱跪,荡袖磕头长呼万岁。少帝姜湛拾级而上,敛起龙袍坐在分挂珠帘的御座中,如常抬手让众卿平身,早朝便开始了。
首议都是小事,诸如承平一行归国或礼部预备阅卷,一一过了便罢,接着六部五寺逐一报了内况,叫姜湛在御座上听来,轻轻叩指,不时垂眼看向堂下长身而立的裴钧,神容莫测,只偶然给出定夺,毕了便问内阁可有事务要奏。
裴钧抬头看了眼蔡延的方向,见蔡延老眉一抬,与身边蔡飏点过头,蔡飏便抱着笏板起身了,面露无奈道:“回禀皇上,内阁近日批复各科道与三司案件,发觉有不少案宗尚未按时送抵。当中不仅有地方未交至京中定谳的,亦有宫里世宗阁的几桩案子未交至各部再查的。臣斗胆,敢情皇上替内阁催上一催罢。”
裴钧听言,眉一动,看向亲王列座中,果见姜越也正向他看来,显是二人都料到蔡氏此举何意——
内阁自然不可能让皇帝帮忙敦促地方的案子,蔡飏这话,便是启请少帝姜湛向世宗阁施压,让世宗阁把拖沓日久的案件赶紧下放给三司查办。而开年来世宗阁里压的最大的一宗案子,又是当朝少傅裴钧的亲姐裴妍杀夫之案,如此一谏,蔡飏其心不难想见,根本是想趁掌理世宗阁的晋王姜越回京上朝、避无可避时,借着圣意从他手中挖出裴妍来,这才好把裴钧的血亲抓在手里,以牵制裴党。
御座上姜湛听了蔡飏的话,细眉轻敛,静静看向裴钧一眼,想了想,正要说话,却闻内阁末座一老声忽道:“蔡大学士所言极是。”
抬眼,竟见是张岭神色无波地袖手开口:“禀皇上,年关刚过,各司典狱事杂,而新政方起,官中留有过多未决之案也实是拖累。既然迟早都是要办的案子,各处还是按约成时日相交送抵的好,以免拖到最后,又出什么纰漏。”
他冷人冷脸说完话,只似寻常一般,可裴钧听来却暗暗一哂,心道他昨日刚踩了张岭一脚,今日果真就被如数奉还。而张岭还不惜与蔡氏一条舌头说话,足可见对他敌视,由此若是裴妍入审,再一旦出了刑部,情形便根本不容乐观。
堂上姜湛听了张岭的话,虽未立时应声,可因张岭说起新政,他也确然掂量起孰轻孰重来。
殿中的沉默叫百官深知少帝对裴氏的顾念,不由都侧目看向六部首位。裴钧立在这样的目光中,无喜无怒,是早已习惯了,而不出所料,一时的寂静过去后,高台上果然还是响起姜湛应答的声音:
“二位阁部所言甚是。新政方起,百事待兴,皇族也应以身作则、严明律法。”
说着他向亲王一座道:“案宗一事,便劳七皇叔费心罢。”
应言,金柱后人影稍稍一动,姜越的声音淡然传来——却并不是直言遵旨,而仅是:“是,皇上,孤定当尽力而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