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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京兆司这两年底价划给梅家的地皮又作何解释?”姜越从家丁手中把狗抱过来,心平气和地挠着狗脑袋,淡淡瞥了裴钧一眼,“也是你做官前就这样了?”

裴钧脸不红心不跳,往姜越走去几步:“那不是赶巧了么,哪儿能事事都跟我有干系呢?”可说着,他右手却背到身后冲董叔使劲摆了摆,示意董叔赶紧别提这事儿了。

董叔自知失言,连忙告退要走,却想起另一事,又与裴钧俯耳一句:“大人,宫里知道您今日回来,一早就赐菜了,一大桌子呢。”

裴钧听了,面上笑意不禁微凝,片息只道:“我在外边儿吃过了,那些就撤了罢。”说完转眼问了句:“钱海清呢?”

董叔道:“今儿才考完学,估摸是跟学监的孩子疯去了,还没回呢。”

裴钧听言点头,由着董叔颔首退下了,这时看向身边,见姜越已领着姜煊坐去后院石桌边,而那小黑狗正趴在姜越膝上摇尾巴,口中吐着条小红舌哈着气,显然是和姜煊疯累了。

裴钧走过去坐在姜越对面,仔细冲着狗脑袋看了看,见这小狗通身都黑,只眉骨有两团焦黄的毛横着,二色混在一起直如团稀泥巴,全然瞧不出半分他想要的“漂亮”,不禁叹了口气:“这梅六怕是对‘漂亮’二字有什么误会罢……”

姜越听言却笑:“这狗长大了也会漂亮的。”

边上姜煊耳朵都竖起来,裴钧听了也问:“你怎么知道?”

姜越把狗放到姜煊怀里,抬指勾了勾小狗下巴:“从前我在西北驻军,营地里就有这样的狗,是边民用来牧羊的。这狗警惕生人,便能看守帐子,性子勇猛却温顺,也能陪护小孩儿,往往打起架来连狼都不是它对手,倒算是很好的狗。不过……”他慢慢又看向裴钧,“中原人住楼房、锁门户,用不着这狗,贩子从关外带回狗种,就多是驯来斗狗用的。裴钧,你这狗是何处来的?”

裴钧当即装懵摇头:“狗是梅六找的,我哪儿知道他哪儿来的。”

姜越微微眯起眼来,正要再问,却听姜煊揉了两把狗毛问他:“叔公,这小狗会长到多大呀?”

姜越便只好放过裴钧,先认真答道:“很大。”说罢在比膝盖高的地方比划了一下,引姜煊兴奋地哇哇叫:“好高啊!”

裴钧看着却是头疼了:“我明明跟梅林玉说了要小狗——”

“这就是小狗呀。”姜煊本人倒很满意,把狗抱到裴钧鼻子跟前晃,“舅舅你看,他比我还小呢。”

裴钧一把将狗推开,觉得心累,可看姜煊是当真喜欢这狗的模样,便也不多说别的了,只由着他和姜越玩了会儿狗,便叫了家丁去请韩妈来收拾这孩子睡觉:“不早了,你先跟着韩妈妈回去洗洗,舅舅等会儿就来。”

姜煊恋恋不舍揪着姜越衣摆:“可叔公才到呀,我想和叔公玩儿。”

“明日还得上朝,你叔公过会儿也该走了。”裴钧抬手拍拍他小脸,“乖,来和你叔公告辞。”

姜煊不情不愿抱着狗同姜越行了礼,就被韩妈牵走了。可走到廊子拐角,这孩子竟再度回头冲姜越挥手。

姜越也一直目送着孩子背影,这时瞧见姜煊回身,便也抬手和他挥挥,终于叫姜煊了却心愿般被韩妈拉去东院了,这才放下心来收回目光,却见裴钧正盯着自己笑:

“姜越,我从前就想问你了——你是喜欢孩子呢,还是只喜欢煊儿呢?你待其他侄孙也没那么好啊。”

姜越想了想道:“大约我是喜欢孩子,只有些偏爱煊儿罢了。”

裴钧听来,靠在桌边支着下巴,含笑追问:“哦?为什么呀?”

姜越调开眼去:“自然是因为煊儿格外乖巧。”

这时有丫鬟端着泥炉、热水和茶具来了,裴钧忍笑让开身,由她们将东西摆在桌上,便挥退她们和院中一干下人,继而再问姜越道:“那你为什么喜欢孩子?你就不觉得他们吵?煊儿叽叽喳喳的时候我可恨不能堵了他的嘴呢。”

姜越转目看向院中葳蕤的草木,轻轻叹了口气:“从前自然也觉得,可在关外待久了,生死瞧多了,见着孩子倒也不觉得吵闹了。”

他沉静一时,继续道:“有些事——哪怕是对的,哪怕明明知道是必须去做的,可坚持久了,人却难免开始怀疑,会想那一切坚持到底换来什么、有何意义……会想征战有何意义?朝政有何意义?人争来夺去有何意义?而沙场上又总少不得牺牲和重伤,大军跋涉还常有饥馑,有时花费数日行军、赶去一地救援友军,到了却发现友军早已全数覆灭了,泥地里只剩野兽啃下的骸骨……这就更叫一切苦累都没了意思。那时人会万念俱灰。那景状会比敌军千万刀兵更杀人心志……每每如此疲惫不知为何时,若能见着驻地百姓的孩子闹一闹、笑一笑,看他们还能跑跳、还能哭叫,还会跑来问营地伙夫要吃的——还好好活着,我才觉出分生机,那时困顿和郁结便消散一些……好似又能继续下去。”

裴钧认真听完姜越的话,把丫鬟放下的茶杯摆去他跟前一盏,平静说了句:“那你是良善之辈。”

姜越未料他忽有如此一评,不免失笑道:“莫非喜欢孩子就是良善之辈?那我手中杀孽无数又从何算起?……须知死在我手中的敌军叛将,虽是兵士,却也会是别家的孩子,或别家孩子的父亲。”

“可你是为了保护我朝的孩子,才去杀他们的。那是你死我亡的境地,你没得选。”裴钧揭开茶盅的瓷盖,从中夹出一朵花来,小心放在他杯中,“为了护着谁才去拼杀的,我以为都算良善之辈。”

姜越反问他:“那何为不善者?”

裴钧再夹出一花放在自己的杯盏里,轻巧笑道:“我啊。”

姜越不解地看向他,却见他极似谈起家常般,一边从烧热的泥炉上提起水壶,一边淡淡说:“就拿杀敌的事儿说吧。上回你也听萧临讲了——当年若不是我娘不许我参军,我也会同你们一道上沙场的。可姜越,那时我是不会为了护着谁而去杀敌的。我杀敌只是因为我想让他们死,想让他们惨死。因为他们杀了我爹,我恨,故而我要让他们也不能活——我是为了要他们死而去杀生,并不是为了让何人活下才选择屠戮。在我看来,我便是不善之辈了,或然也可径直称之为‘恶’罢。”

他向自己杯中斟出滚水来,不出所料还是将杯中的花浇没了,不禁赶忙暂止话头,唤道:“哎哎姜越,你也教教我呀,这花究竟怎么才能开?我这都白白费掉小半罐儿了,一次都没成过。”

姜越从他话中回神,看向石桌上一干物件,这才发觉是自己送给裴钧的那套茶具,不由讶然:“我不过是送茶给你赔罪,你竟还当真泡上了。”

裴钧赶紧恭维他:“晋王爷赏的都是好东西,我自然得品品。”说着就将水壶推到姜越手边,“还请王爷赐教。”

姜越摇头笑了笑,只将热水放回炉上回温,片刻后水再开了,他才将水壶拿下来,接着只平白无奇地向杯中一倒——霎时,裴钧便见他杯中红花盛放、须臾灿烂,片息后又化为绯水,竟是又泡成一回。

他正等着姜越说说诀窍,可姜越放下水壶,却很老实道:“我也不知是怎么泡成的。”

“……所以这茶真的只靠运气?”裴钧举杯喝下自己这杯,觉着香味寡淡,心中有了些不甘。

姜越留意他神色,便把自己泡成的这杯推给他道:“这杯你也喝了罢,我夜里少渴,也该回去了。”

可裴钧却忽而握住他推来的手指,望向他片刻,突然问他:“姜越,你当初怎么会瞧上我?”

姜越一愣,没等收回手来,却见裴钧已将他推出的茶盏再度放回他手里了,还更用双手裹住他握杯的手指,轻轻摩挲一下,就着他手喝掉了那小小一杯绯色,才又垂眸看着他指尖低声道:“哎,要是没发觉你的心思,你说我算不算是白活一辈子?”

手边的泥炉上滚水烧得咕噜作响,姜越只觉那声响已灌进自己腔中,壶嘴喷出的热气也似拢在他颊上:“……那不该是我白活了一世么。你若不知,此事与你又有何干系?”

这话叫裴钧眸色一痛,忽而放开姜越的手,按桌起身捧住他微红的脸,隔着桌子,弯腰低头向他唇角一印。

这吻稍纵即逝,没有缠绵。他退开与姜越近在咫尺对望着,在姜越眼中捕到一丝困惑的神采,下刻,听姜越强自镇静着问他:“裴钧,你待我如此……究竟算什么?”

裴钧拇指揉揉他耳垂,抵着他鼻尖反问:“你觉得算什么?”

姜越深吸口气,大约心知从裴钧口中是得不出个答案的,便最终推开他,起来身道:“罢了,明日还上朝,我真该走了。”

“那我送送你。”裴钧绕桌过去,全无嫌隙地执起他衣袖,拉着他从后院走回南院来。

姜越几度微微用力,想从他指间抽出手来,可裴钧一经察觉,却又执意再捉回去,沿途也不顾院中下人躲闪却探寻的目光,终于在走到影壁时,才由着姜越挣脱他手。

“就送到这儿罢,你也该回去沐浴安歇。明日我二人早朝再见。”

姜越说罢,转身往外上了马车,可裴钧却还是跟了他出去,立在府门目送他车架远走,这才回身走入内院。

第43章 其罪三十九 · 生乱(中)

前庭中,几个下人正从花厅端出一盘盘精美菜色,一一感叹着可惜,倒入了阶边的木桶,再将这些个个雕花的碗碟小心放入一旁盛温水的木盆里,蹲在盆边的两个小丫鬟便即刻就水清洗起来。

董叔见裴钧折返,不禁担忧再问:“大人,咱们把菜都倒了,您往后进宫可怎好交代?”

“有什么不好交代的?”裴钧笑着看了眼他手里的点心,“从前宫里赐菜不都是送了就走么,也没问过我吃得怎样。”

“那从前您是都吃了呀,咱也不怕人问,如今这……”董叔低哎一声,把手里盘子递给身边儿六斤,“算了,我也管不着了,您说倒就倒罢。”

六斤拿起盘中一块糕点,眨眼瞅了瞅:“这枣泥糕子打得真细,闻着好香呀。”

“想吃就让家里厨子做,”裴钧一边往东院走,一边道,“没什么做不出的,也不差宫里几手。”

董叔听出这话里的意思,一巴掌就拍上六斤后脑,眼神勒令他赶紧倒了点心,转身又跟着裴钧走往东院,即刻吩咐家丁打热水来,顺着一路也同裴钧报报府中事务。

裴钧不言不语听着他说来,这时前脚刚走进屋里,一抬头,却见迎门屏风的镂花框子上插了两支细长的竹棍儿。他眉头一跳,走近细看,只见俩竹棍上戳着两个七彩带笑的小泥人儿:一个穿白衣服,腰上别着剑,一个穿红衣服,手里抱着娃,像是一对夫妇,皆有鼻子有眼儿、活灵活现,显然是街头巷尾卖给娃娃作乐的东西。

一旁董叔见了,哎哟一唤,赶忙上来把俩泥人儿摘出来:“这是小世子前儿买的泥人儿,怎么给插这儿了……我这就收起来。”

裴钧却把泥人儿从他手里抽出来,两支比对着看了会儿,没看出个名堂,待转过屏风走到里间,又见他独居时原本清清净净、规规整整的屋子里,此刻竟四处都散落着各样小孩儿的东西。什么玉连环、弹弓、竹猫儿,还有身子脑袋裂开两半的小金蛇,花布缝的小老虎,摆得他床上、桌上到处是,地上还丢了个孤零零的木陀螺,边儿上的皮鞭子坑坑巴巴断成了三截儿,每截儿还烂糟糟的,想必是被狗啃了。

他一扭头,见姜煊这罪魁祸首还正窝在罗汉榻上玩儿石珠子,小肉手曲指一弹,叮地一声,石珠子在茶杯上一碰,嗒地一下就不知滚哪儿去了。小孩儿又连忙跳下地来,趴到榻底就四处找珠子,身上金丝绣花的新衣裳在地上蹭来蹭去,伸进榻角的手还带着袖口老往木棱上磨。

他手短,够不着里头,转头见裴钧在,指使一句:“舅舅快来,珠子跑里面去了!”

这时家丁正陆续进来,往左间隔扇后的浴桶中倒着热水,还得来回几趟,屋里除了裴钧这青壮年,又只剩个老迈的董叔。由是,裴钧只好将手里泥人儿暂且塞给董叔,走到姜煊身旁蹲下,把姜煊拉起来,拍了拍他身上问:“滚哪儿了?”

姜煊小手拉着他袖子,往最角落里一指。

裴钧便好脾气地匍在地上,抬眉往里一看,伸长了手就把那石珠子摸出来。岂知摊开手心儿一瞧,竟见这石珠是他搁在书架檀盒里的暖玉棋子儿——记得是早年闫玉亮刚迁任吏部时送他的谢礼,说是关外古玉、棋圣私宝,外头有市无价,可现今,竟只拿给他外甥当弹珠玩儿了。

“……祖宗哎,”裴钧趴在地上,侧头盯着乖乖蹲在他身旁的姜煊叹,“舅舅再晚几日回来,是不是房子都能被你给撅了?”

“才没有。舅舅不在,我都很乖的。”姜煊浑不知他在惜什么,只从他手里抠出玉棋,便又爬上罗汉榻玩儿了。

“你那泥人儿还要不要?”裴钧起身来问他,“插在屏风上碍着进出,没的还戳着你眼睛,不要就叫人给你扔——”

“不许不许!”姜煊当即叫道,把手里玉棋一丢,“我就是留着给舅舅看的,那是捏的舅舅和叔公。”

“……谁?”裴钧猛回头看着董叔手里的泥人儿,直觉是耳朵出了毛病。

姜煊跑到董叔跟前儿,垫脚拿过那俩泥人儿跑回裴钧身边,举起白的说:“这就是叔公!”然后又举起红的:“这是舅舅!”然后拿白的指了指红衣人怀里的娃娃:“这是舅舅抱我!嘻嘻,像不像?”

“……”

——像个鬼。

裴钧不乐意了:“怎么你叔公就别着个剑白衣飘飘玉树临风的,我倒娘唧唧的跟你奶妈似的?”

姜煊还挺不服气:“是你自个儿没剑的,叔公本来就有,这么捏才像呀。”

未料孩童的泥人儿如此写实,裴钧一时失语。啧啧摇头看着姜煊,他嘀咕了一声“白眼儿狼”,遂不想再理他,只踱到左间叫人阖上隔扇,宽衣入浴去了。

连日的疲倦沾了水,好似融进散出的热气里。裴钧坐在加了香膏草药的暖水中,狠命搓了身上几把,大感松活,随即叠手趴在浴桶沿上,安静地看着董叔替他收拣臭衣,竟一时觉得回到小时候似的,懒洋洋支了声:“您老别收了,扔了就是。这些衣裳再洗我也不乐意穿了。”

“那不也要收了才能扔么?衣裳自己又没长脚。”董叔絮絮叨叨从架子上拉下他脱掉的里衣,瞅着他叹了口气,抬手一抖衣服,“有时候瞧着您哪,真就跟没长大似的,可您一站起来往边儿上一走——嚯,又是个大小伙儿了。这一年年瞧着身上补褂也穿得不一样,换得我眼睛都花了,都快记不清了。”

“那哪件儿最好看哪?”裴钧笑盈盈同他闲扯,在董叔面前,只厚了脸皮把自己当成个尚有姿容的鲜衣少年。

董叔皱了花眉一想,还真答他:“还是如今这红的好,瞧着人精神;也不像从前蓝的绿的,看着冷情。”

裴钧本向后靠去桶壁上,连肩都没入水里,此时听言却坐起来一些:“我从前冷情?”

“可不是?”董叔瞥他一眼,压低了声儿,“您去京兆司都两年了,一路上得过多少回瑞王府呀?几时进去瞧过一次?”说着便露出老人家的感慨了,“要不是出了大小姐这案子,您怕是还要那么过个十年八载都不看她一眼罢,又何得小世子叫声‘舅舅’呢?”

这话不过假设,可听在裴钧耳中却是已生的事实。他叹口气,捧水浇在脖颈上,腹中一时似沉积了万语千言,可悔到头来,也只喃喃说出一句:“我哪儿知道她过得苦。”

董叔继续取下他裤子来理了,反问:“就算知道,您念着从前的事儿,又真会去帮她么?”说着就哎地摇头,“您和大小姐啊,都是倔牛脾气,同老爷当年是一模一样……可夫人从前过身那事儿,同大小姐是真没干系的。这您早几年也想明白了,大小姐估摸也知道,可您又还是指着她撒气儿,她也只拿着自个儿撒气儿,一对亲姐弟呀,这一拧就是七八年不相往来,叫我这老人瞧着是真着急——”

“大人哪大人,得怜人处且怜人哪。”董叔拿下架子上的最后一件衣裳,拉家常的话最终变为语重心长,“人人都是打落牙齿和血吞的,敢叫疼的大都不是真疼,您又上哪儿知道谁在暗地里受苦呢?指不定有人事事都念着您、事事都为您好呢,您却一点儿都不知道呢。”

董叔说完了就抱着衣裳往外走,岂知一脚踏出却踩到个软物,轻呼一声低头去看,弯腰拾起来,眯了老眼对光一瞧:“哟,这哪儿来的香包啊?……不像是咱府上的。”

裴钧一听抬头,只见董叔手上正挂着姜越给他的那麒麟香囊,不免立时就向董叔伸手:“我的我的,您给我。”

“洗着澡呢,看把它弄湿喽。”董叔收了手,把香囊背到身后了,“这哪儿来的呀?瞧着像亲王府里的东西,您不会是又招上哪家姑娘了吧?”

从前裴钧十七八岁、断袖的声名未显时,出去玩儿也常能收着些姑娘家的香囊手帕,回来不过赏给丫鬟妈妈们用用罢了,可后来却恰被人姑娘府里外出采买的下人撞见——自家小姐亲手绣的绢子竟被个买菜老妈子拿来擦汗,登时就火了,传回去,闹得京中闺秀诗会茶会里四下一说,裴钧便是个准准儿不会怜人心意的东西,自此也再没人瞧得上了。为这,裴钧还被闺秀们做过雅诗骂过一阵子,富家子弟也常以此取笑,也是过好些年才定了风波,可到那时候,他断袖断上龙床的名声又传出去了,约摸落到当年那些怨他不懂女儿情愫的口舌之中,便更得“难怪”二字。

他笑起来同董叔道:“哪家小姐的香囊会用这个色呀,不嫌难看?这是人晋王爷的。”

董叔眼睛都瞪圆了:“您拿他香囊做什么?”

“什么拿,那是他亲自送我的。”裴钧干脆从水里哗地起身,探手就从董叔手里抓过香囊来,又哗地坐回水里。

董叔更不解了:“您俩斗了多少年了,他送您香囊做什么?”

“因为我臭,他嫌我臭,怕我臭着他,行了吧?”裴钧抓着香囊冲他摆手,“得了得了,您别唠叨了,早些回去歇了罢。”

可董叔看着他拎着香囊在桶沿打转,要出去的步子却停在原地:“大人,您这是当真不理会宫里那位了?就因为之前邓生那事儿?……晋王爷上回倒也来过,这回又来——眼见跟您是一回比一回有说有笑似的,难不成……您往后是想帮衬晋王爷了?可,可我听人说晋王爷是要,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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