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起初,胡玥觉得今日随他来,自己也是不能感同身受失去亲人的痛苦。
可是当她绕过小路,径直看见那一方矮小坟茔的时候,她的眼泪还是没止住的流了下来。
或许可以怪风,她偷偷看了眼身边人,见他并未比自己好多少,于是磕头见礼后便乖巧的守在一旁,留他们母子说些悄悄话。
胡玥捡了块稍平整的石头坐下来,随手摘了几朵野花把玩着。
眼前这座矮小朴素的坟茔有些年头,周围打理的异常干净、整齐,各色各样的野花围拱着,即便在冬日里,也是生机盎然,定是时常有人来打理。
这常常看顾的人指不定就是昨日竹园里见过的冯叔,胡玥猜测着。
她的视线重又转回到墓碑上,墓碑简陋,上面潦草的刻着周氏之墓,连夫君姓谁名谁也不知晓。
心中突然感到阵阵凉意,或许楚风萧方才说的往事半真半假。
她尚且可以理解,老楼兰王带着少年楚风萧上阵杀敌是为着磨砺他,可是她实在想不出,会是何等凉薄的父亲,能做出把发妻幼子送往桃源这种偏远孤寂之地的事?
若是遭遇战乱呢?京都的兵可来得及驰援此处?
胡玥眸色一黯,她想起来,昨日他就说过,桃源是遭过战火的。
那他的母亲,会是在那场战火里死去的吗?
太阳穴突突的疼,她抬手按压着,每多想一分,她就有多一分的难受,即便只是惊起她阵阵寒意的猜测。
不敢再细想,胡玥定住心神,视线越过坟茔望向远处层峦叠嶂的山峰,浓淡交织的山林灌木,又落回到手中握着的一小束野花上。
荒凉之处,给点水、给点阳光,这种不起眼的野花就会一年四季长得极好,迎风摇曳,独自绽放。
或许,他的母亲并不如她想的那么惹人怜惜,也并不是养在筱思园里的那些娇贵的花草。
胡玥突然笑了,她握着手里的那束野花走到墓前,半蹲下放好。
冬日里天黑的早些,天边的云沉沉压下,夜风裹夹着寒意卷起两人的袍角。
“回吧?”胡玥拉过他的手,柔声低语,“母亲刚才告诉我,要我好好陪着你,她就放心了。”
楚风萧闻言回过神,扭头看了她许久,扯了扯嘴角,“母亲还和你说什么了?”
胡玥往他身前凑了凑,对视着他的眼睛,认真道:“母亲要我对你好些,以后年年都同你守岁。”
“这倒真的像极了母亲说的话。”楚风萧哑然笑道,抬手掐了掐她泛红的脸颊。
“走吧,我们回家去。”
前尘往事绞人心无妨,只待日后年岁长相守。
许下的诺言,定下的终身,是要遵守一辈子的。
山风呜咽着吹动漫山灌木,枯枝哗哗作响,时不时有小动物倏的一下从旁窜过带起哗啦声响。
胡玥牵着身旁人的手,却觉得山道上即便只有他们两人也是安心的。
她突然觉得,或许,人真的有前世今生吧,上一辈子或许他也是这么牵着她,带她走过一个又一个幽寂黑暗的夜,带她回家。
……
两人行至竹园不远处,胡玥便先看见举着红灯笼守在门口的冯叔。
她思忖片刻,不动声色好奇道:“阿萧,你儿时,冯叔也会这样在门口等你么?”
楚风萧朝竹园大门处遥遥望了眼,没多想,笑道:“是啊,我从记事起,就觉得冯叔总是在门口守着。”
原来,冯叔同这对母子渊源这么深,胡玥点点头,“冯叔真好,不过冯叔年龄大了,总在桃源也让人担心,我们能把他接回京都么?”
“怕是不行,冯叔习惯这里了。”楚风萧想了会儿,嘴角带着笑,话里却是遗憾。
她先前的猜测,或许有了答案,胡玥嗯了声就不再继续这个话题,回握着他的手。
“阿萧,我说过会陪你一辈子的。”
她的话说的极低又轻,顺着风声飘进他耳朵里。
楚风萧突然就明白过来她话中含义,捏了捏她的手,哑然失笑,“小丫头,心思倒是不少。”
胡玥笑呵呵的不反驳:“快走啦!别让冯叔等久了!”
刚一看见两人的身影,冯叔就往前走了几步,扬声道:“老奴等了许久,再见不着人,就得差人上山寻咯。”
楚风萧闻言无奈的摇摇头,回道:“又不是小孩子,还能跑丢吗?冯叔,你又在说笑了。”
冯叔先前对楚风萧母子诸多照拂,胡玥本就对这人心生好感,心存感激,这会儿又听着俩人一问一答间主仆之宜深厚,心里更是动容。
胡玥在一旁咯咯笑着,末了轻点着楚风萧的额头,嗔怪道:“你定然是幼时就不让人省心!”
冯叔呵呵一笑算是默认,这孩子打小就顽皮,上树掏鸟蛋,下河逮鱼虾,总不让夫人省心,还好身子自小健硕些,若是身子骨弱的,哎。
堂堂楼兰王,被这一老一少联合着数落,心里也觉得怪不好意思,瞥了眼冯叔,又捏了捏胡玥的手,讨饶道:“是,夫人说的是,以后我们的孩子定然不能和我一样顽劣。”
怎么就突然冒出来孩子了?
胡玥没想到楚风萧会这么将她的军,脸刷的一下红透,跺跺脚瞪着他,余光心虚的瞥向一旁站着的冯叔,狠话却是怎么也说不出来。
“王爷,王妃,快些进屋,外面凉。”冯叔适时候的给两人一个台阶下。
楚风萧笑眯眯的握住胡玥的手;“走吧,夫人,今日除夕。”
除夕呀,不能生气,可是胡玥捏他手心的劲儿可一点没少。
“王爷,老奴午后就在阁楼上架起炭炉,这会儿暖和的很,王爷王妃快些到阁楼暖暖吧。”
冯叔边说边引着两人从一旁的扶梯处上阁楼。
竹园的阁楼唤望京楼,远眺京都,寓意简单直白。
阁楼暖和,饶是窗户开着有风吹来,也不觉得冷。
胡玥松开他的手,褪下毛茸茸的斗篷随手丢一旁,跳跃着走到长廊上,趴在围栏边眺望着远处。
白日里的最后一道曙光没于天际。
入目一片开阔,周围数里地,房屋参差比邻,透着星星点点的亮光。
“虽不能同京都的繁华比,但如今桃源也是不错的。”楚风萧紧随其后解释着,“回去吧,这里风吹的,还是冷些。”
“是,王爷说的是,这些年,楼兰确实比过去好很多。”冯叔进一步道。
冯叔引着两人往炉子边走,细致的嘱咐着,又变回昨日见过的那个尊卑有序的管家。
“炉子上煨着王爷、王妃喜欢的菜式、点心。王爷昨日带来的桂花酿,老奴也放到炉子上煨着了。”
“王爷先前要老奴安排的烟花,老奴也准备好了。待夜再黑些,老奴就叫人点着,也算是王爷恩泽,与民同乐。”
冯叔取过柱子上的铃铛捧到楼兰王面前:“若是您有别的吩咐就摇摇这铃铛,如意和冯侍卫便会赶过来侍奉。”
“若是无旁的事情,老奴就先告退了。”
胡玥见人要走,忙上前一步挽留道:“冯叔,您也留下来同我们一起守夜吧?”
冯叔讪讪道:“老奴一个人惯了,就不叨扰王爷、王妃咯。”
楚风萧拉过胡玥,朝冯叔道:“冯叔,今日还要守岁么?”
冯叔笑着点点头,夫人一个人在山上,他总归是放不下,再说,这些年,也都习惯了。
胡玥还想挽留,楚风萧拽过她的衣袖,微微摇头道:“既然冯叔愿意,就随他去吧。”
又转头对垂首站着的冯叔道:“冯叔小心些。”
他活了这么久,多少也明白冯叔的心思。这个世界,还惦记着他母亲,愿意守着他母亲的,恐怕就只剩下冯叔了。
冯叔应了声便后退着出阁楼,步履蹒跚的走过竹园中央,细心的带上竹园的门。他该上山看看夫人,陪她守岁了。
胡玥望着冯叔渐行渐远的背影,突然就明白了,他执意要走的原因。
也许,冯叔这么多年心甘情愿的守着这片地,从来不觉得苦。
“尝尝这桂花酿,这桂花酿是重逢你那日,我依着你的方子酿的。”
胡玥接过他手中温热的桂花酿,只当他说的是她从前忘记的事,丝毫没觉察出他话中纰漏。
“夫君还会酿酒?你还有什么是我不知道的吗?”她抿了口,笑道。
她想到他白日替她盘发,虽是笨拙些,但也有模有样,不由想调笑他几句。
“夫君,会盘发会酿酒,也不知道谁教的?”
这话落到楚风萧耳朵里酸溜溜的,他笑吟吟地把杯中酒一饮而尽。
“哪里有旁人教,还不都是你从前闹我,我才学的。”
这答案合心意,胡玥满意的看他,重他晃着杯子,杯中酒也是一饮而尽,把空杯往前一递,“那就劳烦夫君再添些。”
窗外砰的一声炸起,接二连三,烟火在黑幕之上炸开花,绚烂璀璨。
是烟花,胡玥也没心思顾桂花酿,奔向围栏边,她先前就听如意说过,正月里的楼兰很热闹。
正月初一,楼兰王府便会放烟花庆祝新春,是以离开楼兰王府时,她就颇为遗憾。
楚风萧见人又往风口去,无奈地取过斗篷,跟在她身后为她披上裹紧,语气里也是埋怨,“风凉,穿厚些。”
胡玥一心都是眼前绽放的烟花,心不在焉的偎到他胸口回道:“还有你呀。”
这算得上全心实意的依赖吧,楚风萧嘴角弯起,脸蹭着她的,哑声唤着她的乳名。
“阿念。”
“嗯?”
“阿念。”
“怎么了?”胡玥这才扭头看他,两人鼻尖轻触,她没躲,垂着眼,“怎么了?”
“再陪我喝些桂花酿吧。”
“好,夫君酿的,自然要多喝些。”
太平二年,万事顺遂,心想事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