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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漆黑如墨。
清水寨。金军大营一片安静深沉,隐隐透出些灯火。
冷风如刀,帐前的大旗在风中猎猎有声。
守卫的金兵把枪夹在腋下,双手捂紧了皮帽子,不住地跺着脚,嘴里嘟嘟囔囔骂着什么。
完颜慧回到自己的大帐,仍是怒气未消。
席间乌利曲安喝得面热耳酣,一双色眯眯的眼睛,直勾勾盯着她,像要把她吞进肚子里去。后来竟毫无顾忌地凑过来,要动手动脚。
完颜慧登时变了脸,一个耳光就扇在乌利曲安的脸上。那家伙不但不恼,还趁势抓住她的手放在唇边,嬉皮笑脸的亲个不停。
帐中的人见状,一时都惊愕。不料讹里朵非但没有斥责阻止,反而大笑着说要是喜欢就嫁了他,惹得帐中一片叫好声。
这个乌利曲安,依仗着姑姑是皇太后,自己会些功夫,有把子力气,逞勇好斗,对她老是想入非非的。尤其这次行军,时不时地寻了机会接近她。完颜慧见了他,比吃了苍蝇还难受。
虽然是金国人,可完颜慧一向看不惯那些身高马大、满身肌肉、说话粗野的金国勇士。母亲是中原人,奶妈也是中原来的汉人,看了那么多汉人的书,她更希望自己未来的夫婿是个中原人。
离开黄河边以后,有个少年的影子一直浮在心上。
完颜慧又羞又气,面生寒霜,猛地挣脱开,“啪啪”狠狠又是两记耳光。
乌利曲安毫不羞恼,双眼通红,满嘴酒气,伸过脸:“郡主打得好,接着打!”
完颜慧气得哆嗦,却又有些无可奈何,一肚子火无从发泄,将杯子狠狠摔在地下,不理众人的哄笑,气呼呼地径自出帐去了。
完颜慧为讹里朵的庶出。其母是讹里朵一次南侵时,从燕山府抢回来的中原女子。生下完颜慧,难产死了。
讹里朵有好几个子女,唯独对这一个女儿疼爱有加。自小就特意找了汉人奶妈照料,满心希望完颜慧像她妈妈一样温婉贤淑。
可这郡主虽然从小喜穿汉服,读中原诗文,外表看似柔弱美艳,宛若南朝江南女子;性子却是极为泼辣,喜欢骑马射箭,摆刀弄枪的,骨子里分明更像是一个草原女人了。
完颜慧跟了王府的家将习练骑射,颇有天赋,日久弓马娴熟,尤其射箭,连许多金朝的武士都输给她。
讹里朵看女儿真心喜欢,便请了师父教她。
完颜慧自小在草原长大,不似中原女子羞怯柔弱,且聪颖过人,于武道一点就透,一学就会,几乎不要师父怎么费力。
讹里朵请了乌利希做国师,即让完颜慧拜他为师。那乌利希乃大金国第一高手,眼界甚高,碍于王爷的面子,不得不答应。
后见完颜慧悟性高,肯吃苦,一拨就通,十分欢喜。想自己无儿无女无徒弟,这一身绝世武功不找个人继承衣钵,岂不可惜。
完颜慧虽是女娃,却很合他的性情。乌利希常日除了王爷,对其他人都是爱答不理的,对完颜慧却是视若己出,心疼的不行。
完颜慧自幼丧母,讹里朵虽对她极为疼爱,可府里的上上下下却因其母是个地位卑贱的汉家女子,多是另眼相看。独有哥哥完颜杰自小与她相亲,虽非一母所生,却比同胞还亲。
完颜慧在府里待得寂寞,似乎人人都让她看不顺眼,这次父王南征,她缠着定是要跟来。讹里朵无奈,恰好完颜杰也随军出征,索性兄妹二人并作一起了。
完颜杰奉诏回朝,就剩下她一个人。要是哥哥在,哪会让她受如此委屈。完颜慧想着,心里更加羞恼,一口气堵在胸前,竟是百般难解。
正自气闷,忽听得帐外一阵人声嘈杂,眼见着红光满天。完颜慧一惊,跑出大帐。
但见帐外一片通明,大营粮草囤放处滚滚浓烟,火光冲天。军兵举着火把,在围追着什么人。完颜慧回帐提了宝剑,随着兵士追了过去。
自那几个白衣人走后,马扩令兵士在全城细细搜查,却再未发现形迹可疑之人。
他终是放心不下,那伙人多半是金人,可对方的意图如何,他到底猜不出。这担心总是难以放下,马扩增加了城门的守卫,对进出城的人愈加严查。
马扩不想坐以待毙。他决定主动出击,去金营探个虚实。
马扩和赵榛到得清水寨,已近亥时。
金军大营一片黑沉沉的,耳中只有刁斗之声。望见一座大帐内灯火明亮,他们便扑了过去。
那是讹里朵的营帐。
一场酣饮,讹里朵喝得大醉。虽然爱女完颜慧酒席才半就甩帐离去,他也当成是女孩儿家使的小性子,随她去了。
说实话,明知女儿心里不喜,可在他心底,还真有把完颜慧嫁给乌利曲安的念头。
如今朝中皇太后权势熏天,乌利曲安是她的亲侄儿,要是真攀了这门亲,更不必在乎那粘罕什么了
四周无人,马扩和赵榛贴近帐篷,用短刀悄悄划破一个口子望进去。
帐内三个人,除了讹里朵,另一个是国师乌利希,第三个赫然就是那天的白衣人。
他依旧一身白衣,正对讹里朵说道:“大名府早晚都在王爷手中,不必急于一时。那知府倒是有些心思,只是太贪了些,一下答应不来。现在城内防守甚严,那马扩小看不得。”
讹里朵一愣,随口问道;“可是那也力麻立?”
白衣人答道:“正是此人。”
讹里朵点点头,若有所思:“那人不似一般宋朝将官,有些谋略胆识。可想阻挡我大金铁骑,可也没那么容易。”
乌利希轻蔑一笑:“王爷,让臣下带些兵马,一发登了那城,杀个痛快!”
讹里朵醉眼赤红:“区区小事,不劳国师大驾!”
乌利希忽然凝神,竖起了耳朵。马扩和赵榛吓得将身子紧紧贴在帐底,大气也不敢出。
乌利希走到帐门口,随手掀开帐帘,伸出头朝帐外看了看,遂又折回去,喃喃自语道:“是我听错了,难道是风声?”
马扩和赵榛缓缓爬起身,悄悄离了大帐。
无星无月,夜静更深。
大营黑沉沉的,隐约几处灯火。
两人避开守卫,在大营里转了一圈。
西北角,高挑着几盏灯笼,映出一片光亮。几名金兵守卫在那里,正自无聊地抬头望天。
不时有马的嘶鸣,从金兵身后传出来。一群鸟忽的在上空盘旋起,旋又落入黑暗中。
那几名金兵回身巡视了一番,看看无事,又回到原处,继续无聊地望着天。
马扩用手推推赵榛,低声说道:“这地方肯定是金兵的粮草屯放之处。今夜天黑风高,我们给它放把火吧!”
赵榛点头。可距金兵守卫还有几十丈远,中间一片开阔地,被几盏大灯笼照着,白昼一般。马阔皱起眉头。
赵榛拍拍小怪的脑袋,指指灯光下的金兵。
小怪心领神会,抖抖身上的毛,从帐篷的阴影处蹦了出来。
它跃起身子,吱吱叫着,像一只巨大的老鼠,朝向那几个金兵。还随手抓了地上的石块、土块,扔过去。
那几个金兵听到动静,看见灯光底下,一只毛发赤红、眼睛血红晶亮的小猴子在那里蹦来跳去,很是惊异。
此刻正自无聊,见了这样一只奇怪动物,一下来了兴致,两名金兵即刻就跑了过来。
小怪见有人靠近,回头便走。刚走几步,却又立在原地,眼中金光四射,滴溜溜望着两名金兵。
两名金兵更觉好玩,做着手势,慢慢跟上来。小怪慢慢朝后退,两名金兵急赶,却总是差那么一点点才能抓住。
渐渐就来到了赵榛和马扩的藏身处。小怪一个跟头向后一跃,隐身在营帐后,两名金兵随即跟了上来。正自四处寻找,两只弩箭已射中喉咙。两名金兵低哼两声,倒在地下。
此处帐篷拥挤,却无灯光人声,显是金军的物资囤储之处。马扩和赵榛将尸首拖进阴影里,悄悄俯下身子。
小怪又从帐后跳出,在灯光下摇头晃脑,吱吱乱叫,一如之前。留在原地的三名金兵眼见同伴没了行迹,正自疑惑,望见那小赤猴又走了出来,颇感惊奇。
两名金兵互相看看,一起走了过来。小怪作着鬼脸,不停地在地上翻跟头。金兵既觉好玩,又觉得有些不可思议,这小猴什么由头。
小猴一跳,闪入帐篷后不见。两名金兵又互相看看,心生疑惧,都抽出了刀,慢慢赶上去。
帐篷后一片昏暗,借着远处映过来的微光,见那小猴在帐篷顶上滴溜溜眨着双眼,射出红光。
两名金兵相视一笑,收了手中的刀,一前一后摸过来。
刚到帐篷跟前,正伸长了手去抓小猴,不提防后面突然闪出两个人,一人一刀,两个金兵就倒在帐篷上,没了声息。
最后一个金兵见同伴均是有去无回,可那小猴又蹦来出来,一时有些恐惧。
仔细听听,大营寂静,只有呼呼的冷风。他大起胆子,将刀紧紧握在手中,迟疑地跟了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