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灰沉沉的天空,群山绵延。
山谷中,树木的叶子几乎脱尽,只有一些不怕寒冷的松柏树,依旧枝叶苍翠,在单调中显出几分绿意。
山脚下,一条小溪潺潺流淌,溪水清澈。
溪边一小村庄,约有几十户人家,茅屋依着山势,高低散落。
赵榛和沙真终于走出了这片似乎没有边际的大山。
夕阳散乱,山风阵阵。单薄的衣衫,已无法抵挡这渐深的寒意。
小山村静悄悄的,不见人迹。除了村口光秃秃的树枝上,几只乌鸦偶尔发出一两声哀鸣,看不到一丝生气。
两人走进村子,空荡荡的,连只狗都看不到。
寒风吹着人家墙头上的枯草,呜呜作响。
接连看了好几座茅屋,都没有人。院子里荒草没膝,似乎很久无人居住了。
差不多快要到村子尽头,才看见柴扉半掩的院子里,一个老人正在劈柴。身材瘦小,头发花白,劈几下就停下来喘口气。
听到院门响动,老人吃了一惊,眼神似看见鬼一样。扔下斧头,就要朝屋子里泡。
赵榛赶忙上前拦住老人:“老人家,叨扰了!我们是过路的,天黑找不到宿头,烦请老丈行个方便!”
老人面庞消瘦,一双灰黄的眼睛黯淡无神,眼角挤满眼屎。
打量赵榛清秀俊雅,面色和善,不像个坏人,这才稍稍松了口气,喘息着答道:“我在这个村子里,已经好久没见到过有人来了!”
看赵榛有些疑惑,又指着院门外说道:“我姓刘,这村叫清溪村。全村本就几十户人家,听说金国人要来,都收拾了家当,出去躲金兵了。现在整个村子,也就只剩下几户人家了!”
赵榛问道:“那您老为何还在这里不走?”
老人叹口气,有气无力地说道:“我儿子、儿媳都不在了,老婆子眼睛瞎,有个孙女还是哑巴。老的老,小的小,怎么跑啊?再说,举目无亲的,能躲到哪里去?”
赵榛神色黯然:“老人家,我们就住一宿,明日即走。多有搅扰!”
想了想又说道:“我们多给您银子!”
老人苦笑:“这村子里,有银子也没处买啊!”
第二天天气晴朗,却异常寒冷。
用罢早饭,正待动身,沙真却突然发起烧来。脸上滚烫,浑身却冷得打哆嗦。
赵榛急的团团转。好在刘老丈常年在山里,识得些草药,也懂些医理。动手熬了些草药,给沙真灌下去,蒙上被子在床上躺了。
老妇人眼睛瞎了,拄着一根拐杖,却能屋里院外地走。
听到有人来,很是高兴,拉着赵榛絮絮叨叨说了半天话。
那女孩大约十四五岁,虽则口不能言,模样却秀丽,身段苗条,一双眼睛很是水灵。
刘老丈倒是贮了好多白菜和萝卜,菜里只不见油花。荒年岁月,能填饱肚子饿不死,有时都可能是一种奢望。
日头已在屋顶,风也小了。赵榛带上小怪,决定到山上碰碰运气。
直到太阳落到山林后面,赵榛才回到村子。
运气不错。多亏小怪,竟然追到了两只野兔。赵榛甚至在溪水里,捉到了一条二尺长短的青鱼。
老人和孙女有点喜出望外。刘老丈显然极是熟稔,很快将兔子剥了皮。
孙女手脚麻利地切了萝卜,一锅炖兔肉就在炉子上了。她又将青鱼洗好,做了鱼汤。那热气冒里的丝丝香味,让赵榛想起了阿秀。
天慢慢黑下来,老人点上了灯。炉子上的菜已经炖好。
沙真出一身汗,这时候也感觉好多了。老妇人找出一件旧棉衣,给沙真穿了,扶着起了床。
炉火熊熊,映红了每个人的脸。那女孩很是高兴,两手舞动,咿咿呀呀坐着手势。老妇人不停地说:“老头子,多些日子没吃过兔肉了?早些年,你可是差不多几天就能捉到一只啊!”
老人朝婆娘瞪了一眼:“老胳膊老腿的,你以为我还是年轻时候啊?再说这年月,出去一旦碰上金国人,说不准连小命也丢了!”
赵榛笑了。这么多日子以来,他第一次重新有家的感觉。
虽然在这寒夜,在这孤寂的小山村,守着几个陌生人。他觉得那就是爷爷奶奶,就是兄弟姐妹。
院外突然传来了马嘶,接着院门被一脚踢开。
众人都吃了一惊。推开门看出去,朦胧的夜幕里,两个人两匹马进了院子。
借着屋里的炉火和灯光,看清楚了那两个人是两名宋兵。
前面一个身材瘦长,尖嘴猴腮的样子,一双眼睛滴溜溜四处瞧。后面一个却身材高大健壮,一张圆脸,脸上的肉似乎要坠下来。从装束看,显然是一兵一官。
只听那瘦子呵呵笑着,对后面的人说:“老爷,总算找到人家了。这些刁民,连自家的兵都要躲!”
后面一个骂骂咧咧地说道:“奶奶的,再找不到人家,老子真的饿死了!”
那两人将马丢在院子中间,旁若无人地进了屋。闻到香味,又看到桌子上热气腾腾的兔肉,眼珠子都快要掉下来了。
只听那军官骂道:“奶奶的,老子都好几天填不饱肚子了,这些刁民竟然还有肉吃!”
说着,大大咧咧坐下来,就要去抓桌子上的兔肉。
赵榛还未开口,只听刘老丈颤巍巍地说道:“军爷,我们也好些日子,没尝过肉味了。您这问也不问,一来就抢,哪像个样子啊!”
那军官一愣:“老东西,说啥呢?老子为你们打金人,吃你点肉算个啥!”
那军兵从身后一下窜上来,抬手就给了老人一巴掌:“老家伙,我看你是活够了!抢你怎的?”
老人身子一个踉跄,摔倒在地,嘴角满是鲜血。
老妇人一下子站起来,用拐杖抖抖地点着:“这不是强盗吗?你们还是不是大宋的兵?”
刚说完,便被军兵夺了拐杖去,一拐打在面门。
老妇人向后一倒,脑袋恰好摔在桌角上。只听哎吆一声,一股鲜血喷涌而出,老妇人身子躺在地上,腿脚抽搐几下,竟然不动了。
这一切都在极短的时间内发生。等赵榛清醒过来,怒气几乎要炸了肺。他飞起一脚,就将那金兵从屋里踢倒了院子里。
那军官显然吃了一惊,身子向后退去,差点被门槛绊倒。饶是他机灵,一个转身,已跑到院子里。
那个军兵呲着牙,不顾身上痛,也跑到马前,抽出一把刀来。
这时那军官手里拿了一把斧子,狞笑着走了过来:“奶奶的,原来是群暴民。该杀!”
赵榛怒喝道:“是大宋的兵,就该去抗击金人,保护自己的百姓!像你这等狗贼,不敢抗敌,只会欺压百姓,正是该杀!是逃兵吧?”
那军官嘴角抽搐着,显然被戳了痛处:“小子,你活腻了吧?还从没有人敢这样对大爷说话!”话音未落,大斧带着风声,朝赵榛迎面劈来。
这家伙果然势大力沉。
赵榛身子一拧,斧子走空,而那兵士的刀也到了近前。
赵榛脚尖一点,纵身一跃,躲开刀头,随即右脚踢出,正中手腕。那军兵哎呀一声,长刀脱手,捂着手腕大叫起来。
赵榛疾步上前,抓起刀,一刀就将那兵士砍为两段。
那军官吓呆了,看赵榛过来,抡起大斧,哇哇乱叫:“好个暴民,竟敢诛杀朝廷禁军!反了,反了!”
那军官看似粗鲁,大斧却使得很是熟练。虎虎生风,刚猛至极,赵榛一时竟奈何不了他。
军官几下将赵榛逼到了墙角。赵榛稍不留意,被院子里的木柴绊了一跤,身子一歪,倒在地上。
那军官暗自叫好,双手抡圆,使足了全身的力气,朝赵榛拦腰一斧,眼看要将赵榛生生劈为两段。
沙真不禁惊呼,强自支撑,欲要上前。却哪里来得及?
只听一声惨叫,那军官忽然撒手扔了大斧,捂着眼睛大嚎起来。
原来赵榛倒地,已将一只破碗碎片抓在手里;待那军官正自高兴时,突然打出,击在眼上。
赵榛上前,一脚将军官踏住。
军官眼眶出血,双手也满是血,却依然很硬气:“要杀便杀,大爷不会讨饶!你以为老子不愿意抗金啊?都怪那些赃官克扣粮饷,老子饭都吃不饱,哪来的力气?”
赵榛忽觉好笑,拿开脚,将他搀了起来。
军官先是吃惊,继而恐慌:“你要做啥?”
赵榛说:“我不杀你,你走吧!以后别欺压自己的百姓!”
军官呆立半晌,拿起斧子,看看地上军士的尸体,牵着马出了院门。
又回过头来默默看了几眼,慌乱地骑上马,转眼就消失在浓浓的夜色里。
山风呼啸。小村里一片死寂。
村头一间茅屋,忽然传出几声凄厉的哭声。
夜,更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