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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顶红门,飞檐上盘旋的苍龙身披金鳞铁甲,意欲腾空而去,恍惚间耳畔龙吟凤鸣,仿佛临近云霄之上。
无论进出宫廷多少回,总会在森严的宫规下油然而生一股敬畏的情绪,叫人忍不住收敛了放肆的手脚,一步不敢多走,一句不敢多问。
陆呦鸣跟在引导太监的身后,顺着九曲十八弯的回廊小径,随后被几位迎上来的宫人恭恭敬敬请入清凉殿的席位上。
她的身侧多是皇家名不见经传的郡主县主,对着这位因功得封的外姓县主,倒也客客气气,几人聊着衣着首饰之类的闲话,看起来也是热热闹闹不曾冷场。
姚夫人自与地位相仿的臣妇坐在一处,都是大家主母,同病相怜者甚多,可有唠不完的话题。
既是小宴,席皇后又额外下了恩令,只让众人随意自在,故而殿中一改往日肃穆庄重的模样,却是三两成群流传着各类小道消息,颇有趣味。
虽有心炫耀帝王对自己的宠爱,到底打了为大皇子择妃的名头,席氏还是故作矜持地与下首的明妃说道:
“你且瞧瞧各家闺女,可别错失了心仪的好孩子。大皇子年纪虽幼,倒也可以先定下人选,便是正妃难择,侧妃,侍妾什么的,倒也可以先行入府。”
明妃起身谢恩:
“劳烦娘娘挂念,皇儿到底没有开窍,我瞧得各个都是灵巧聪慧的好姑娘,偏偏那倔小子不肯答应,不是嫌人长得不美,便说性子无趣,生生把我闹到没了主意。您是他的嫡母,如今发了话,谅那小子是不敢不听话的。”
这话里话外夹着小儿郎懵懂无知的俏皮,倒把春风得意的席皇后逗得咯咯直笑。笑过之后,想着身上总归挂着“母后”的名头,她便毫不客气地施展起嫡母的权威来:
“小儿顽劣,明妃平日里也记得多多教导。要知道传宗接代,开枝散叶,亦是为人子女的本分,你我选中的娘子,可不许他薄待了!”
“是。”
任凭席皇后三番五次的敲打与讥讽,疑似失宠的明妃始终岿然不动,面上恭敬依旧,仿佛真是个“不以物喜,不以己悲”的老实人。
席皇后记记重拳捶打在棉花上,登时没了兴致,只拿高高在上的姿态拿捏了明妃几句,便又将目光转向了那群极尽阿谀奉承之姿的小妃嫔身上。
薛宝林入宫已久,却是迟迟不闻陛下召见。虽蒙皇后看重,也曾越矩为她引荐过几次,到底不得龙颜青睐,加之眼高手低爱得罪人,久而久之,活成了后宫中的隐形人,便是寻常的太监宫女,也能暗搓搓地踩上几脚。
她成日在殿中咒天骂地,落到后来,竟是病急乱投医,弄起了巫蛊之术,偷偷在房内藏了明妃的偶人,又耗尽私房,贿赂宫人搞到明妃的生辰八字,私下心事不顺时,常常扎针泄愤。好不容易熬到明妃失宠,薛宝林夹在两嫔的盛宠间,偶尔也能分得一夜两夜的帝王恩泽,简直让她欣喜若狂,愈发笃信起这等邪术了。
今日皇后摆宴,薛宝林瞅准时机,几乎没将席氏夸成了神仙妃子,在一众妃嫔中脱颖而出。想到皇后近来颇得圣颜,自己也能分得些许雨露,若是有幸能够生下一儿半女,也算终身有靠,不必皇帝大行之后出家为尼,与青灯古佛为伴。
薛宝林面上将席皇后捧上了天,内里亦是忍不住浮现母以子贵的白日美梦,却是连野心勃勃的眼神也没遮住,不过席氏愚钝,察觉不出罢了。
明妃掩袖挡住浅浅的哂笑,她身后不远处,芙嫔怏怏不乐地拿筷子戳着白玉盘内的佳肴,连半分打机锋的兴致都没。
长公主与纯嫔不知被何事耽误了路程,过了时辰仍未入席。
陆呦鸣自将高座上的一切尽收眼底。
她见芙嫔这般没精打采的颓废模样,不禁起了忧心。如今晏雯冰那方已被自己按了下去,程君问犹在狱中苟延残喘,小妹何不打起精神,为情郎争夺一线生机呢?
只能宴后求见,仔细询问一番了。
不管陆呦鸣如何忧心忡忡,却听门外太监声音尖利,高呼着长公主与纯嫔娘娘驾到。
二人关系亲厚早已不是权贵圈中的秘密,纯嫔扶着长公主的胳膊,恭谨小心地将人搀进了内殿,又给席皇后请安问好。
席皇后从不吝啬对皇帝长姊的示好,见状连忙起身关切道:
“今儿设下小宴,也想让皇姊出来与众卿乐乐,倒是累着了皇姊。”
长公主两靥凹出浅浅的梨花涡,面上褪下惯有的深沉与严肃,反而挂上一派温和慈爱的面具,笑着与席氏寒暄:
“年纪大了,身子骨倒还硬朗,皇后不必担忧。”
那双犀利如刀锋的眼睛在清凉殿四面环视了一圈,颔首称赞道:
“这清凉殿我倒是很少过来,果然是极清爽的好地界,用来纳凉再好不过了,皇后选得不错。”
甚少得到镇国长公主的赞誉,席皇后激动到无以复加的程度,答谢时字词几乎一个接一个蹦出来,险些连不成完整的句子。
谢绝皇后的再三恳请,长公主选了皇后的下手位置,又将纯嫔亲昵地拉在身旁坐下,与明妃正门相对。
明妃半垂眼眸,起身福礼以示尊敬。
纯嫔被长公主揽住了肩头,无法起身与明妃见礼,向来恪守礼仪尊卑的她只能对明妃娘娘露出惭色,换来对方毫不介意的浅浅微笑。
姑嫂几人闲聊了须臾,长公主染黑的青丝绾成素雅的发髻,盘以珠翠玉簪,曼妙优雅的身姿从不会因为韶华的逝去而损伤半点风度,举手投足尽显皇室风范,叫人忍不住绷紧了心神,在她面前小心谨慎。
清凉的水汽透过玉石般无瑕的肌肤,三月拂柳般轻柔的细抚和缓了眼角的细腻鱼纹,让她的高贵威严无端多了几分柔情似水:
“听说皇后有意为大皇子选妃纳妾,如今这可是咱们皇家的独苗苗,不知可有合适的人选?”
席皇后连忙接话道:
“我正与明妃商量着呢,只是良儿年纪太小,恐怕不开窍呢,左右挑着刺,嫌弃得很呢!”
明妃自知席皇后喜欢夸大自家儿子的毛病,却也不紧不慢地补充道:
“长公主明鉴,小儿不过十余岁,正是顽劣不堪的年纪,哪里能够娶妃纳妾呢?妾身只望他在课业上多多跟进,早日为皇上分忧解难才好。”
不待长公主回话,纯嫔便娇笑着接过话头:
“明妃娘娘此言差矣,俗话说‘不孝有三,无后为大’,大皇子年岁虽小,却是宫中独一无二的龙子凤孙,早日传承后嗣,方能令天下安心。如今择取妻妾,也不过是看好合适的女子,再派女官去家中好好教导几年,只待大皇子长成,方可成亲圆房,届时诞下金孙,岂不是皆大欢喜吗?”
她又扬起甜甜的笑脸,俏皮道:
“难道明妃娘娘就不想抱孙子吗?”
都是快要当祖母的老人家了,莫要再霸占着皇帝,做那惹人嫌的后宫靶子了。明妃恍若不知纯嫔的暗中讽刺,只是苦笑道:
“阿弥陀佛!我哪里管得住那个皮猴子?若是哪家贵女能够让他听话,我就是散尽千金,也要将她娶进门来。”
服侍在席皇后身后的薛宝林忍不住插嘴道:
“娘娘既说这话,我倒是有个人选。听闻上次大皇子出门偶遇陆家大娘子,倒是对其百依百顺,想来‘女大三,抱金砖’,几岁差距倒也不是什么要紧问题,关键在于脾性相投。”
她话音未落,犹翘在嘴边的那抹讨好笑意便被寒冰般刺骨的视线生生打向了下垂的方向,身子也因明妃□□裸的嫌恶面庞狠狠打了几个寒颤。
就连那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芙嫔,也因她这番指名道姓的提议抬起了黑黝黝的眸子,神色好似被惹怒的野兽盯紧了嚣张的猎物,仿佛下一秒就要扑上来将她撕碎。
纯嫔却是看热闹不嫌事大般地摇了摇手中的芙蓉骨扇,调笑道:
“还有这等趣事?听起来倒也是缘分一场,明妃娘娘又与芙嫔姐姐交好,亲上加亲,岂不美哉?”
芙嫔冷冷回道:
“纯嫔糊涂了,何来亲上加亲,别是乱了辈分吧?”
纯嫔以手背掩住娇唇,发出一连串银铃般的畅快笑声:
“姐姐才是糊涂了吧,难道你我好意思让大皇子叫上一声‘母妃’吗?”
二人针锋相对,无辜卷入漩涡的陆呦鸣却还不知上层因何风起云涌,只远远望见薛宝林颤动了几下唇瓣,便让郁郁寡欢的芙嫔面上乌云密布,眉眼间隐有怒气积聚,心中不由惊诧万分。
这位名声不显的低微嫔妃,陆呦鸣印象不深,心底纳罕此人到底说出何等愚钝的玩笑,竟让高座上几位贵人都在瞬息间变换了脸色。
她正琢磨着派遣北武偷摸打探些有用的情报,却见芙嫔身边服侍的文女官迈着节奏急促的小碎步向她这桌席面走来。
一见陆呦鸣,文女官便恭身行礼道:
“大娘子万福,皇后娘娘怜惜我家嫔主子久不与家人相见,特允您上前陪侍在芙嫔娘娘身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