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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呦鸣是被人恭恭敬敬请去了影狩卫的地盘。
大皇子出逃一日,险些命丧刺客之手,引来晏帝和明妃的震怒,刑部与大理寺都吃了挂落,关于此事的详细调查自然再次掉入了影狩卫之手。
总归龙子无恙,否则京都怕是还是戒严。
端坐于一间整洁干净的上等厢房中,陆呦鸣饶有兴致地观赏着影狩卫官衙的布置。
这支皇室密使,并未单独立府,而是从属于大理寺门下,却又不受其内官员的辖制,只听天子圣命,了不得大理寺卿见到居烛尘,都得客客气气尊称一声“居大人”。
这座官衙不过五进院落大小,屋顶多为悬山式,上铺黑色陶瓦,两角鸱尾上翘。内里设下数重门禁,自中轴线上的正门大厅向左右延伸出内厅寝室,杂役房舍,另有厩库、鞠场、传舍等功用屋宇,后院亦有供人闲暇休憩用的亭台楼榭,假山峋石,端的是巍峨大气,不失风采。
陆呦鸣现在所处的主院,相比进门时横长的前院,更显阔朗方正,透过笔挺的直棂窗向外窥探,只见通向四面八方的长廊上三步一岗五步一哨,奔腾的乌云如同牢笼的顶盖沉甸甸压在戒备森严的影狩卫宅邸上方,饶是江湖上令人闻风丧胆的悍匪盗贼落入此地怕也插翅难飞。
影狩卫请皇上钦封的县主下降问询,自不可能如从前那般在抛头露面的大堂上。
请到厢房里,好茶好果的奉上,甚至特意安排了侍婢小心伺候。
东乔和南膳北武三人,作为目击证人之一,尤其北武,甚至出手将刺客击溃,更是被列为重点问询对象,另外安置在其他房间问话。
分开审问,也是合情合理的要求,陆呦鸣并未对此置喙。
不出半柱香的时间,自觉茶点味道远远不如南膳手艺的陆县主就见到了一身蓑衣斗笠装扮的居烛尘。
龙须草编织的蓬松雨衣表面纵横交织着氤氲的水汽,细线般的雨点从草根末端滚落于地,堆积成一圈小小的水洼。
原来不知不觉间,外面竟是下起了绵绵细雨。
一蓑烟雨任平生。
沉默的男人静静地伫立在门口,好似一尊无法撼动的雕塑。不知名的水珠顺着他的脸颊向下流淌,无端给这个仿佛从不知寂寞忧愁为何物的冷硬男人增添了一缕温柔。
或许是气氛过于朦胧,陆呦鸣原本还存了丝丝怨气的心骤然间软和了下来。
说起来,她这场闷气生得着实无厘头。若是冷静下来理智思索,难道还猜不出居烛尘特意护送易春柳回府,定是皇命难违吗?
虽不知个中真相,只是合情合理的由头那么多,她偏偏要猜最不可能的那种。
然后气坏了自己。
真是有够愚蠢的,幸好从生气到消气,不过一日半载的时间,甚至还没在居烛尘面前露出端倪,否则她怕是要没脸见人了!
想到这,素来大方爽利的小娘子难得露出点扭捏之意,只得轻咳两声,佯装平淡道:
“居大人,快进来吧,莫要受了寒气。”
“无妨,我自幼习武,身子骨没那么娇弱。”
居烛尘像是大梦初醒般,这才将身上的雨具逐一脱下,交给随身的仆侍处理。他喑哑着嗓音,瞳孔仿佛失去了焦距,露出闪烁不定的犹疑之色。脑子一走神接话的瞬间便没多加留意,过于漫不经心的敷衍态度登时换来小娘子的阴阳怪气:
“哦,原来是我狗拿耗子多管闲事了。”
这话一听就不大对味,居烛尘不由一愣,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似乎再次在言语上得罪了这位睚眦必究的小娘子。
所谓知错能改善莫大焉,他沉思了一瞬,想起继母特意教授的几招哄女人秘法,难得有些结结巴巴地组织语言道:
“怎、怎会?京都众多,闺秀,唯、唯有陆娘子的建议是独一无二的!”
这就是贺夫人自信满满传授的娶妻法宝之一——三千弱水只取一瓢,他应该没有理解错吧?
三千弱水=众多闺秀,只取一瓢=陆呦鸣,如此想来,逻辑倒也通顺。
忐忑与忧心交错在那张能工巧匠精雕细琢,宛如瓷器般完美无瑕的俊脸上,背后是灰烬烬的烟雨朦胧,昏暗中仿佛连耳根都染上了同衣袍如出一辙的绯红。
“……”
“……”
现场除了陆呦鸣陷入了沉默,那位临时兼任侍婢职位的女性影狩卫,也被自己上峰的一句算不上情话的情话弄到无语至极。
名为秀峥的小暗卫真真是恨铁不成钢,影狩卫内部早有传闻,自家老大似乎红鸾星动,没准好事将近。她自来因为职业习性,最爱收集他人的八卦隐秘,没想到今儿机缘巧合之下,倒是八卦到了督查使的身上!
只是,只是您这说话的水平!若是甜言蜜语说不流利,不如直接做些温馨讨喜的举动,否则怎能讨得娘子欢心?
秀峥恨不得亲自上阵,为老大好好示范一番如何追女。
小婢女的腹诽无人知晓,陆呦鸣托着下巴上下打量了居烛尘许久,方才扬起一抹释然的笑意:
“罢罢,郎君从小就不会说好话,我早该习惯才是。”
随即又斜了眼有些无措的男人一眼,水盈盈的眼眸仿佛蕴含了千言万语:
“既然觉得我的建议有用,还不快进屋去了寒气!傻愣愣的,跟个呆子似的。”
居烛尘果然如她所令,在对面的几张圈椅中寻了个位置坐下,秀峥又按陆呦鸣的吩咐,自去后厨煮了碗生姜切得细细的红糖姜茶,回去后亲眼瞧着对这碗气味浓烈的甜水蹙眉不展的老大在陆大娘子的眼神威胁下乖乖饮尽至一滴不剩。
啧啧,老大这是彻底栽了啊。
秀峥暗自作舌,满腹劲爆八卦只憾无人分享。
接下来,便是正儿八经的问询时间。
小婢女秀峥摇身一变,化身成皇子遇刺案的证言记录者。
陆呦鸣先是怔忪了一瞬,随即反应过来,影狩卫的官衙里,哪里能有寻常侍奉的婢女存在?了不得又是一位醒掌天下权的巾帼美人,今个为了曲迎县主,倒是衣环簪钗装备齐全,将那卑躬屈膝的小小女侍伪装了个活灵活现,连她都没发现破绽。
秀峥冲娘子笑了笑,一双胭脂染红的樱唇仿佛被针线严实得密封,半个音节都不肯多吐。
男男女女挤在一间屋内问话,看起来着实有点不伦不类。只是未婚的孤男寡女共处一室更不可为,又不好将陆呦鸣牵扯此事的讯息大张旗鼓宣扬出去,只得含糊成这般行事。
对于公事,居烛尘向来细致而又认真。他手上握着杜宇朦拟定的问题清单,抛下的问题如串珠般接连不断,若非陆呦鸣向来才思敏捷,怕是会在如此高强度的审问方式下败下阵来,前言不搭后语不说,惹来怀疑都非不可能之事。
那秀峥小娘下笔如有神,也不知被磋磨过多少时日,竟是堪堪跟上了他们之间的对话速度。
待到居烛尘问起陆呦鸣今日出府所谓何事之时,陆呦鸣只得将靳无声的身份来历交代了个一清二楚。好在这种赶考的书生,自有路引铭牌佐证,又与此事无甚干连,倒也不会妨碍科举。
居烛尘却将这名字在嘴边摩挲了几回,随即抽出揣在袖中囊袋里的案件卷宗,蹙眉道:
“此人,当时却在现场。”
“什么?!”
陆呦鸣一掌拍在旁边的几案上,惊天巨雷骤然炸在脑袋里,让她整个人震惊不已。
这位幼时小友,也太能惹是生非了点吧?
“晌、晌午前我去看他的时候,明明受了伤正要休息,怎么下午会突然跑到东市去了?守楼的老苍头夫妻并未派人跟我提起此事啊。”
一双丹凤美目随后睁如铜钱:
“你们不会将他也逮进了官衙吧?”
“不必如此担心。”
这个从未谋面的书生竟能惹得陆呦鸣如此忧心忡忡,居烛尘心口颇有点不是滋味。他运功顺了顺胸膛抑郁的心气,这才安抚陆呦鸣道:
“他也算得上是此次事件极为重要的目击证人,我们请他过来只是单纯问话,并未怀疑他居心叵测。”
“他究竟,看到了什么?”
陆呦鸣面露犹疑,纵使知道这是机密之事,她还是问了出来。
此次刺杀着实有些诡异,若说是心怀不轨之人谋划的谋逆大事,却只在天子脚下安排了一位如此羸弱的老妇人,且手法粗糙,胜率不高。若说大皇子这顽劣的孩子倒霉,却也实在过于凑巧了些。
迷雾重重,竟是猜不透幕后之人的用意。牵扯其中,谁知道哪一步棋差一著,便做了人家的替死鬼。
居烛尘却也干脆利落:
“我既来,便也不打算瞒你。说起来,那凶犯虽对大皇子下了狠手,最后却蒙你所救,仇恨值都集中在了娘子身上。”
此事想来也是后怕不已,他不过提前多走了半步,却差点将娘子弄丢在后方血泊之中。
青年面上的绯红化作一滩滩难以排解的愧疚,让坚毅冷峻的脸庞惨白如纸,口中亦是喃喃出自责的话语:
“好在呦鸣你平安无事,否则居某此生如何安然入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