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突如其来的发问让陆呦鸣怔愣在原地,烟霞般的红晕爬上两靥,比桃李还要艳上两分。
“世、世子如此问我,可是、可是担心高门贵女会拒、拒绝侯府的婚事?”
素来口若悬河的小娘子难得舌头打起了结,望着身边目瞪口呆的贴身侍女,陆呦鸣绞尽脑汁为居烛尘冒昧的问话找了个蹩脚的理由。
好在她心思灵转,心有丘壑后,倒是越说越顺溜,连自己仿佛都能骗了过去:
“世子想得也是过多,以您现在的地位,便是府中略有纷扰,想来各位贵女的父母也不会多加在意。只是我劝世子一句,家中人员繁杂,须得娶一位家世雄厚的世子妃镇住各方魑魅魍魉,方能阖府安稳,不起波澜。”
她顿了顿,想到贺夫人待她和善亲切,又委婉补充道:
“家世固然重要,婆媳和睦更是兴家之兆。贺夫人常年避世不出,日后想来需要世子妃多加关照,还是彼此脾性相投为佳,莫要生了嫌隙,世子也得两面受气。”
“不过世子日后若想纳妾蓄婢,还是莫要……从众多‘表妹’中选人比较好。选了一个,剩下的定会心中不平,到时候全纳了进来,数量也着实过多了些。”
陆呦鸣只要想到几十位“表妹”侍妾盘踞在居烛尘的后院中,怕是比东市的菜坊还要人声鼎沸,嘴角就忍不住窃笑出声。
只是居烛尘浅浅的笑声将她从好不容易转走的思绪重拉回到方才的尴尬之中,青年略带沙哑低沉的嗓音下透着掩不住的开心,却让陆呦鸣刚刚沉寂安稳下去的心脏再次怦怦乱跳:
“看来侯府提亲,娘子是不会拒绝了。”
“你!”
脸颊滚烫似刚刚沸腾的开水,热度足以灼热浑身的肌肤。陆呦鸣再也维持不住自己的花王傲骨,连狠话都没落下半句,红着脸匆匆离去,慌得东乔与南膳连忙追了上去。
落荒而逃的背影犹似摇曳生姿的柳枝,拂动在居烛尘如冰霜般冷硬的面孔上,落下满目的春意盎然。
另一边,贺氏正与精忠报国二位婢女笑谈:
“大郎倒是给自己找了位有趣的娘子,脾性那么大,若是成了府里的当家人,怕是会闹得个天翻地覆!”
精忠报国却不肯苟同自家夫人的玩笑话,她俩自幼被卖为奴,由无子无女的贺氏当亲生女儿般娇宠长大,名为主仆,感情胜似母女。在这侯府中,唯有对夫人尚有一片真心的世子郎能得她们另眼相待,其余闲杂人等,哪怕侯爷本爷,在两位婢女面前都显得微不足道。
世子选取的世子妃,事关她们夫人下半辈子的安康幸福,怎不令两位少女忧心忡忡?
那群寄居侯府的“表妹”行事难以得逞,少不得这两个正房代理人暗中阻拦。
一见自家夫人漫不经心的无谓样,精忠报国忍不住急道:
“我的好夫人!脾性大点才好呢,不镇住府里那群胆大包天的女人们,哪里有您的清净日子可以过!你还在那说笑,不若帮帮世子郎,莫让那陆娘子花落别家。”
贺金枝听见拉媒保纤的事情便觉头大,赶忙摆手拒绝道:
“何必掺和小孩子家家的事情!没得弄巧成拙,反是帮了倒忙。”
说完想到自己那便宜儿子踌躇不定的扭捏模样,忍不住笑出声来:
“大郎自个儿有能耐得很,我先嗑着瓜子在一旁看戏,试试他的本事。若他追不得佳人,求到我的头上,定要好好嘲笑一番不可!”
夫人的重点怎么总在戏耍大郎君上呢?
精忠报国亦是无可奈何,想来宅院幽深,空虚寂寞,唯有此事能够逗得贺夫人开怀三分吧!
作为贺夫人房中话题中心之一的陆呦鸣却失去了往日的从容与精明,宴席结束后,她便强拉着姚氏匆匆离去,弄得姚夫人二丈摸不着头脑,只当挑剔的县主瞧不上侯府的混乱无序。好在上头无掌事夫人迎宾送客,便是提前离场,亦无需额外给主人家一个交代。
刚回到伊人阁,呦鸣便拉上了架子床上的层层纱帘,自成一方的小天地中,她扑倒在松软温暖的被褥中,鼻尖尽是熏香萦绕的甘美香味,朦朦胧胧中今日发生的一切恍若梦境般虚幻。
是的,梦境,就如之前梦中缠绵缱绻的爱恨纠葛,疼到极致连心脏都会一抽一抽地痛。
总感觉,那样的自己好令人陌生。
尚不知呦鸣在帷帐中的各种纠结烦恼,隔绝在外的东乔与南膳面面相觑。比起那位居世子隐晦的表白,她们更惊讶的反而是自家娘子丝毫不反感的态度。
要知道,另一位郡王府的世子郎尚且步步紧逼,娘子犹能游刃有余地敷衍了事,并无殊色,怎的到了居世子这边,却是换了副模样?
刚刚荣升女官不久的徐氏大病初愈,呦鸣便令她值守阁中。眼见娘子参加一场寿宴回来便将自己关了禁闭,不由心生焦虑,抓着两位贴身侍女连声追问:
“娘子在外发生了何事?可是有人欺负娘子了?”
东乔与南膳被问得苦不堪言,只是娘子尚未发话,她们也不好将这事关两方清誉的事情抖落出来。
徐女官疼爱呦鸣是疼爱到了骨子里的,且她在庄主面前立下过军令状,定会护着小娘子平安长大。见状愈发厉色道:
“你俩还不如实交代!真有那不长眼的狂徒,你们就眼睁睁看着娘子受欺负吗?”
“也不算……狂徒吧……”
“要说欺负,还没那洛河郡王府的世子郎令娘子心烦呢。”
“就是就是。”
两个小丫头嘀嘀咕咕,听得徐氏一头雾水。还要再问,却听帘帐后传来一声可怜兮兮的讨饶音:
“好嫲嫲,您就别问了,左右不是什么大事!”
当夜也不知陆呦鸣是如何糊弄过徐女官的再三盘问,只待天际拂晓后,县主在阁中用过一道粥品两味点心后,自在东乔的巧手下盛装打扮,去了正房请安。
如今的请安早已变了番模样,却是陆呦鸣上座,姚氏居于次首,众位庶女先向县主行礼,再向嫡母问安。
作为大姊,呦鸣对几位庶妹向来和颜悦色,便是脑袋如浆糊般黏黏乎乎的陆凡锦,面上亦能平等处之。
除了头天大礼行了全礼,日日的请安不过半礼便让人起身。
简单问候了下姚氏的身体,又与几位妹妹其乐融融增进了感情,陆呦鸣便直接令人散了场。
现在有了身份狐假虎威,家中的烦难事再难绊住她的脚。
姚若龄昨日便传来了消息,那位外公特意写信拖她照料的旧友书生,终于姗姗来迟,将拜帖递到了姚家府上。
既然幼年相识,怎么说也得抽空见上一面。
若龄自来办事麻利爽快,既受呦鸣托付,少不得将书生的衣食住行包揽清楚。京郊的问花楼早已上上下下打扫干净,另有老苍头一家在此看门护院,正好充当照料靳书生的仆役。
为防此人家境贫寒,心细如发的花坊老板还命人去成衣坊添置了几套时下流行的新衣,大中小号无一不缺,生怕客人一副穷酸模样,反倒丢了娘子的脸面。
她虽是士农工商的最末等一级,却对所谓的读书人无甚太多敬畏之心。
读出头,才有可能在朝堂风云中挣扎出一片天地。
在那之前,不过是大笔银钱可以砸死的小人物罢了。
问花楼莅临白马书院附近,环境甚是清贵怡人,连周边的百姓说话都带着一股书卷气息。自从这座名不见经传的小书院,培养出一批横扫科举考试的在榜生,此地便成了京都追求功名的人家必来的求学问道之地,不少大儒更是慕名前来,主动要求担任院中的讲师。
将靳书生安排在这里,着实费了陆呦鸣不少心思,既照顾得妥妥帖帖,亦不用分神太多,自有脾性相投的其他书生陪他交流文章。
今日见毕,陆呦鸣便会让靳书生在此安心读书,少不得将他平平安安送入科举考场。
只是理想与现实总是存在着诡异的差距。
刚到问花楼的门口,便见临时充作管家之用的老苍头正满头大汗地扯着一位大夫急速往前赶路,竟是连正经主子都没看见,忙不迭地拉人往里闯。
“站住!慌里慌张成什么体统!不知道娘子今日驾临吗?好好的,问花楼为何要请大夫?若是靳郎君病倒,怎么不与县主汇报?”
东乔快言快语,呼啦啦一堆问题砸得老实巴交的老苍头晕头转向,还是他那眉目精明的老婆接住了话头,恭敬福身后,满脸爬满了无奈之色:
“给大娘子请安了!请容我禀告,实在不是我等不及时上报娘子,只是,只是这靳书生比那瓷娃娃还脆上几分,我和当家的实在不敢再碰他,只能请大夫过来为郎君诊脉……”
这话听得稀奇古怪,陆呦鸣见夫妻俩愁眉苦脸,眼下挂着厚重的黑眼圈,不由对靳书生产生了丝丝好奇的心思。
若龄手下能人无数,便是看房子的老苍头,亦不会在伺候一位小郎君身上折戟沉沙。只是不过半日,这对被寄予了厚望的中年夫妻便流露如此难堪委屈的表情,莫非其中有什么隐情?
“走!我们去见见这位旧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