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鸡同鸭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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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同宜的工作室装修进度过半,她的设想已经初现雏形,满墙的胡桃木书架统统做成开放式,这些大大小小的开放格可以把家里被书籍挤压得逼仄不堪的小客厅解放出来,从书架一边延伸出同色系的办公桌,桌面、书架和落地窗合围成一个安全私密的小空间。另一面墙壁安放了几个斗柜,矮矮一排,上面被她放了一盆水仙,斗柜前面摆一张姜黄色布艺沙发,与对面的单人沙发之间隔一个小圆几。
宋同宜验收后,项目经理掏出合同说今天是收二期装修款的日子,只有交了钱装修才能继续推进。她也有准备,拿出手机打开手机银行准备转账,输密码时她不小心输错一位数,等她重新准备输入的时候,银行的短信发过来,宋同宜盯着手机顶端弹出的短信提示:您的账户余额为0元。她尝试着输了密码,无论输几次,屏幕上依旧显示“余额不足”。她赶紧给银行打了个电话,客服小姐用温柔的语气一遍遍跟她确认,卡内钱款均由杨先生转出。
“谢谢。”宋同宜挂断客服的电话,又给杨砳打电话,结果无人接听。没办法,她只好掏出信用卡先垫上了装修款。
宋同宜一打开家门就被呛得连连后退,透过重重烟雾她看到杨砳正坐在沙发上抽烟,他衬衫扣子解开了两颗,手边是揉成一团的领带,烟灰缸里堆满了烟头。
“怎么不开灯?”她先打开阳台的窗户通风,然后站到他面前,伸手取下他指尖燃烧殆尽的香烟摁灭在烟灰缸里。
“杨砳,有什么事情你都可以和我说。我们已经是夫妻了。”她蹲在他面前,想要看清他的脸。
杨砳抬手撑住额头,也不看她,月光只能照亮他半边面庞,在他眼底投下一片阴影。
过了许久,杨砳才对她说:“同宜,我不会让你等太久。”
宋同宜只能把他拉进怀里,告诉他抓错了重点:“杨砳,我并不在乎等多久,但你下次要提前和我说。”
晚上她睡得迷迷糊糊的时候,呼吸困难的感觉又找上她,她转了转头,发现其实和以前有点不一样,这次的吻是苦的,杨砳抽了太多烟。这一晚杨砳在床上几乎是在讨好她,她伸直了胳膊,掌心是杨砳硬挺的头发,不知道是生理性的泪水还是她自己想哭,她只觉得心疼。
接下来的日子,即使她已经调动了自己所有的智慧,可对她来说应付生活仍然不像发表论文那般如鱼得水。她以为自己掩饰得很好,可是细微的情绪还是被程乐游捕捉到,隔着欧亚大陆,程乐游问她:“宋同宜,你最近怎么回事儿?老把钱挂在嘴边,你周末也接四个咨询你不怕崩溃吗?”
宋同宜只好苦笑,嘴里的话却轻松:“没事儿,我过得还不错。你那边圣诞假快到了吧,好好休息,好好学习。”
程乐游听到嘿嘿笑了两声:“你是不是想我了。”
宋同宜站在阳台上抬头看着天边硕大的月亮,“我就是想起我们以前一起看月亮的日子了,你看到月亮了吗程乐游?”
对面短暂地沉默了一会儿。
“宋同宜。”
“嗯。”
“我这儿是白天,你是不是傻了。”
又过了几周,宋同宜再次接到了程乐游的电话,她依稀辨别出电话那头的背景音是机场广播,温柔的女声一遍遍提醒某次航班的到达时间,还没等宋同宜发问,程乐游就说:“我们现在可以看同一个月亮了,来接我吧宋同宜,我在机场。”
宋同宜下了出租车几乎是冲进机场国际航站楼的。见面以后,哭过一场,即使宋同宜对自己最近的生活极尽美化之能,程乐游也怒气冲冲地要去杨砳公司拆了他的办公室。宋同宜对她连拖带拽,最后把她拉去工作室参观,才慢慢转移了她的怒火。
“怎么样?不错吧,等我发了年终奖就可以开工,我把大的那间留给你,程博士嘛,博士就得有间大办公室!”
程乐游白了她一眼:“你拍我马屁也没用!”
程乐游对宋同宜恨铁不成钢,更不想见到杨砳,于是只待了两天,在杨砳出差回来之前就去了机场。等宋同宜看着她过了安检,几乎是下一秒就收到一条转账短信,留言是:我的办公室那么豪华,当然要我自己出钱。那条留言渐渐模糊,有眼泪滴在她的手机屏幕上,那些钱,装修五个办公室都绰绰有余。
宋同宜用这笔钱在杨砳面前得以维持一段时间体面。
等她的生日过完,宋同宜终于能够独立执业。
春天来临,是万物复苏、欣欣向荣的季节,楼下那棵风铃木开出大片大片金灿灿的黄花,这些黄花被框进她的阳台,带着最蓬勃的生机,美得像幅油画。
可宋同宜和程乐游都没有完成去年春天的愿望。她们两个,一个人在英国只拿了master回国,一个人的工作室才刚刚步入正轨。程乐游只说过一次原因,说是最关键的那次考试没过,只能拿master滚蛋,宋同宜不信,但两个人都默契地不提。
杨砳的生活却渐渐好起来。宋同宜意识到杨砳公司逐渐有起色是从一件衬衫开始的。
杨砳的女助理某天送到家里来的一件蓝色衬衫上有一个明晃晃的口红印。
宋同宜抚摸着衬衫领口的那抹红色,知道他就快实现梦想了。她看了一眼日历,原来杨砳说的不会等太久是不到半年。
孤注一掷把全部家当都投进公司的人没有人愿意在他身上留下一个唇印,但创业指日成功的青年才俊却是别人眼里的香饽饽。她在女助理探究的眼神里把衬衫丢进垃圾桶,那个唇印在垃圾桶里也晃得刺目,和他助理的眼神一样刺目。
杨砳一早穿着t恤从卧室走出来,“同宜,你给我买的那件衬衫呢?怎么找不到了,今天还要穿。”
“扔掉了。”宋同宜喝着碗里的云吞,眼神不由自主地向垃圾桶瞟去。
杨砳也向垃圾桶看去,“怎么丢了?”
“沾了点儿东西,洗不掉。”
“那就丢了吧。”杨砳坐到她对面,三口就喝完了碗里的云吞。
宋同宜不想理他,她听到司机王师傅在楼下鸣笛,杨砳嫌每天早高峰打车麻烦,干脆和王师傅约好,每天拉他上下班,按月结钱,每个月连带房租顺便一起都付了。
“你该走了。”
临走的时候,杨砳掰过她僵硬的脸,照例在额头印了一个吻。
宋同宜上班上得心不在焉,她看着办公室斗柜上面摆着的那盆水仙若有所思了一整天。等到下午,她抱着花就往外冲,还没冲出办公室就被程乐游拦下,“你去哪儿?”
“去给杨砳送盆花。”
程乐游一脸你没事儿吧的表情。
宋同宜侧身从她身边经过,要出门的时候看到一个西装革履的男人在她门口拿着一张纸条核对她门上挂着的门牌。
“你好,有事儿吗?”
“您好,您好,您是杨太太吧,我在杨总办公桌上见过您的照片。”西装男热情地向宋同宜伸出手。
“他叫你来有什么事儿?”宋同宜抱着那盆花行动不便,勉强才腾出一只手。
西装男突然冲她鞠了一躬,九十度,“杨太太您好,我姓王,您可以叫我小王,今年22岁,身高一米八,g大毕业,学行政管理,狮子座,血型o……”
“等等等等。”宋同宜打断他,“他叫你来到底干嘛?”
小王不好意思地摸摸后脑勺:“杨总叫我来这里找您进行三面,杨总说只要我通过您的面试以后就是他的新私人助理了,负责打理杨总的工作和生活安排。”
宋同宜听了这话挑了挑眉,她想了想,把那盆花塞进小王怀里,“告诉他,我并不想决定他的员工去留,谁都一样。去吧,麻烦你帮我把这盆花送到。”
夏天的时候,谭风和向小园结婚。
这个和夏天一样热情如火的女人婚后拉着宋同宜投身太太们的社交战场。
宋同宜不懂这些,去了几次也兴趣不大。在某位太太“夸”她的包很“别致”以后,她看着身边向小园垮下来的脸才琢磨过味儿来,“别致”在这里可能不是个褒义词,原来她们问她住在哪儿并不是真的想知道她住在哪儿,也不是想听她说旧城区究竟多么有人情味、那些小巷有多么好玩儿,原来她们问她的职业也不是真的想知道她的工作内容有多奇妙、抚慰人心有多震撼。
她们以包包划分层次,按住址划分阶级。至于职业,锦上添花可以,像她一样累死累活就没必要。
向小园找借口送过她很多橙色的盒子。宋同宜都没背过,她实在不明白,杨砳平常穿个人字拖和短裤出去别人见了也只说低调,怎么女人见面却得像个花孔雀一样展示自己最精美的那根羽毛。
宋同宜只能以她的专业素养来理解这样的社交方式,以她的专业来看,这种方式简单直接且高效,还不费脑。只是她不知道她们通过这种方式节省下来的认知资源要用到什么地方去。她偶尔愤怒,在别的太太夸她的包“别致”的时候会礼貌道谢,向他们解释这是发c刊后学院送的纪念品。就像她并不知道她们肩上的包都属于哪个品牌,她们也不知道c刊到底有几个刊。鸡同鸭讲,双方秀优越都没秀到对方的点儿上。
夏虫不可语冰。
宋同宜每次想到这句话都觉得自己其实有点儿刻薄。
她知道她们其实都是对方眼里的夏虫。
宋同宜吃早饭的时候和杨砳抱怨自己的离谱遭遇,他们只有吃早饭的时候能说上几句话。杨砳第二天给了她一张卡,让她去买自己喜欢的东西。
宋同宜也怀疑自己,她坐在程乐游办公室里问她:“你说我是不是给他丢人了啊?”
程乐游往上问候了杨砳祖宗三代,“你有病吧宋同宜,我还嫌他给你丢脸呢!一副暴发户嘴脸丢不丢人啊!”
等到杨砳终于换了大房子,宋同宜才知道他到底有多有钱,暴发户是买不起这样的房子的,他是别人口中的“新贵”,她也不再是别人眼里的夏虫。他们和近几年的其他新贵们同住一个小区,人人都温柔地同她打招呼,仿佛她的寒酸是从来没有的事。
宋同宜的生活从某些方面来看其实没有变。她以前靠着阳台上的玻璃窗等杨砳回家;现在倚着比原来大十倍的落地窗等杨砳回家。她说十倍其实也是保守估计,这面巨大的落地窗比他们原来住的灰色小楼还要高。
窗外也是不同的风景。她的视线再也没有办法穿过那棵风铃木茂盛的枝丫寻找杨砳归家的影子,她现在只能看着远处的海湾和礁石,连个人影都见不到。
她也想借口迷路,给杨砳打电话让他背她回家,可是他们的房子明晃晃、亮堂堂,就立在那里,想看不到都难,何况她只要在小区里多站一会儿就会有工作人员体贴地询问她是否需要帮助。
宋同宜只能扯起那个标准的微笑,对路上和她打招呼的人点点头,然后走进那个大房子里,等待第二天的黎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