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7 章 风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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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笔迷楼]
自暖阁掀起的风暴席卷了整座皇城。
早先还能在大兴殿附近赏花游玩或是留在殿内饮酒看歌舞的平静场面,被禁军一步步的紧逼打破,夕阳西沉,兵刃尽出列队的禁军将大兴殿重重包围起来,寒光闪闪的刀枪上镀了一抹橙红,错眼看去像血一般,看得人心惊肉跳。
尚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的贵夫人们遥遥与听到响动出来的自家夫君交换眼神,顺从地退回殿中落座。即便有领了皇命的禁军统领薛勇高声解释是有逆党入宫作乱,待查明后自然放人,也不乏有贵夫人眼中噙泪,拍着胸口庆幸不曾动念带来自家儿女。
不久前刚刚看着皇帝锁拿士大夫又当堂杀人的官员们面如土色,血色记忆漫上心头,有人问心无愧安然坐着,有人战战兢兢,反复回忆先前宴饮时有没有做什么出格的事惹了皇帝眼。
不少人的目光都落在了早上刚刚惹了皇帝不悦的工部尚书方朔身上,却见他镇定自若,正举杯饮酒,也不知是什么时候回的殿内。光看神色,这副沉凝气度就远超旁人,也难怪能成为六部尚书中最年轻的一个,背后的家世重要,人也不差。
被禁军团团围住的大兴殿外,零星在光禄寺和大兴殿之间徘徊的宫婢宦官与乏了去别处小解休憩的男女被禁军们逐一带了回来,倒没有动武,态度也相当平和,然而正是这平和令人心里直打鼓,如头顶悬剑却迟迟不落。
不时被推入殿中的人总会招来注视,大兴殿正殿与偏殿的空位逐渐被填满,随着空位一点点变少,没有回来的人的位置就显得格外醒目。方朔的目光时不时落在左侧薛瑜的空位之上,甚至忽视了不远处落到他脸上的打量。
随着人一个个回归,乱七八糟的流言在不稳的人心驱使下传遍了殿内,等到薛勇领人进来点名出去时,已经有人忍不住高声问道,“敢问将军,是何事纷乱?”
从混乱开始就一直八风不动稳稳坐着阖目养神的韩尚书令睁眼瞧了瞧说话的人,又闭上了眼,在他身边坐着的门下省纳言见他不动,也闭了嘴。
薛勇扫视一圈殿内,沉声重复,“逆党潜入宫闱作乱,诸公若无所涉,宵禁前自然安然无恙归去。若有私通逆党者,陛下有命,严惩不贷!”
最后四个字从他口中说出,带着浓厚的血腥气。有被推进殿内无处可去的宫婢骇破了胆,双膝一软,跪倒在地。薛勇看也没看她,自顾自地点名,“工部尚书方朔,清秋宫谷晴,秘书省少监苏禾远……”
被第一拨点到名字的人里有官员也有宫婢,看上去毫无关联,方朔怔了怔,撩袍站起,顺着已经悄无声息站到身后的禁军出了殿外。
没一会,苏禾远被客气地送了回来,其他人却毫无踪影。眼看他去而复返,被关在殿内的官员们心思波动,有离得近的压低声音询问他到底出了什么事,回来了是能不能走,也有聪明的发现直到现在三皇子都不曾回到殿内,猜到与他有关,也插话问起内情。
苏禾远淡淡笑了笑,“逆党作乱,欲害陛下,幸而被三殿下撞破。如今三殿下中毒昏迷,诸位且安心候着,陛下自不会放过逆党,也不会冤枉好人。若实在放心不下,不如为三殿下祈福。”
嘶——
内情简直吓坏了众人,皇帝不会冤枉好人?之前被带走再没回来过的同僚们第一个叫屈!
但他们不敢说出来,只能喏喏两声缩回脑袋不敢再问。自苏禾远亲口传出的消息飞一般传遍殿内,眼看着第二个第三个人回来,被第一个点名的方朔却迟迟不归,而后面几次叫走的人里越来越多与钟家走得近的官员,气氛肉眼可见地为之一变。
几乎所有人心底都冒出来一个问题:三皇子被害昏迷,皇帝膝下就只剩一子,此事莫不是和四皇子有关?
心思活络的动起脑筋,不想多事的却又埋怨四皇子莽撞,又在心里默默祈福,三皇子千万不能出事,就算出事,也得他们回家才好啊!
不管心中打着什么主意,左右他们都出不去,不过空想。天色越来越暗,被叫走又送回的速度也越来越快,封闭的殿门外传来闷棍与痛呼声,一声声像打在了众人心上。最后一缕阳光落下,殿内已经两刻钟无人再出去过,而没有送回来的部分人也没有回来,剩下的人像是被遗忘在了大兴殿内,有人担忧着未来,有人担忧着偏殿的妻子,薛勇说过的清白的人宵禁前能离宫的事成为了最后一颗救命稻草,压在他们脑中。
当今陛下虽长于行伍之间,性子嗜杀了些,但并非完全不讲道理,况且这些年比初登基时脾气好了不止一点,应当……应当不会因为此事让自己无人可用吧?
殿门吱呀一声洞开,靠近门的几个宦官哆嗦了一下,转头看去,却是除了第一次叫人外再没出现过的薛勇。薛勇带着方朔进门,客客气气对殿内众人施了一礼,“天色已晚,本将奉命送诸公出宫。”
一直紧张等着他说话的众人松了口气,从跪坐起身时,不少人都趔趄了几步。以尚书令为首,人流被禁军陪着涌出殿外,殿外平地上没有点灯,昏暗的天色里不少人刚走出殿外,就觉得脚下发黏,混着一股怪味,但看到偏殿里引出的女眷们,也顾不得多想,招呼着妻子站过来跟随禁军缓缓出宫。
唯一留到最后的方朔被薛勇陪着,遥遥看到带着婢女站在对面的小林氏,脸色微僵,很快恢复了正常,对薛勇笑笑,“逆党作乱,将军事务繁忙,不必亲送在下。”
薛勇没有拒绝,一张黑脸看不出态度,“尚书慢行。”
待方朔三人走出几步,渐渐隐于夜色后,薛勇才吩咐身边小兵,“小心些跟上去。”
常修一瘸一拐地自远处走过来,身后常淮提着灯笼,要搀扶他却被拒绝。火光刚刚照亮大兴殿前的平地,常淮就倒抽了一口凉气。
那黏腻的地上,血色纵横。
禁军们一个个也举起了火把,将血色地面照得分外清晰,瑟缩在大兴殿内听候发落的宫婢宦官们被带出来挨个跪在地上,有胆小些的一个哆嗦下裳湿透,浮在周围的怪味就更浓郁了些。
常修冷着一张脸,宣布一下午的调查结果,“此次逆党作乱,涉内侍省七人,光禄寺一人,某督管宫宴出了纰漏,已自领二十杖,罚俸一年。陛下仁厚,涉事者八人皆领刑五十,没入掖庭,地下的血,就是他们的,你们可看清了?”
五十杖!人群里有人害怕地哭了出来,受完刑,就算留着手,怕是也没了大半条命!这地上的血,也不知多少是打出来的,多少是濒死时呕出来的。
宫婢内侍们仓皇地点头叩首,听着常修继续道,“其余宫婢内侍,虽无大错,亦有失职,领刑十杖,降一位,罚俸半年。谢恩吧。”
受了一下午精神折磨后又来了这么一次恐吓,有了前面的五十和二十对比,十杖听起来就没那么吓人了,咬咬牙还能受过去。薛勇带着人撤走,常修一挥手,身后行刑官出列,压着排队跪好的宫人们挨个受杖,闷哼痛哭声传出很远,让整个后宫都不得安宁。
有人听到常修离开时与心腹的轻声交谈,“……若不是殿下醒来就求了情,哼,要他们活着也是无用!”
有关三殿下中毒昏迷后已经清醒,并且宅心仁厚为宫人着想求情的事迹渐渐在宫中传开。常修离开大兴殿后仍不得休息,传旨的内侍与门下省诸官在宵禁之前带着皇帝的口谕传遍京城,许多官员被禁足或罚俸,顾不上上书抗议,就听说宫内扣下了几人打入天牢,立刻偃旗息鼓,自觉逃过一劫。
乘着马车离开宫禁的方朔靠在车厢内,脸色阴沉,扫过小林氏身边的婢女,哼了一声。小林氏娇柔地贴进他怀里,委屈道,“夫君竟连我都不想见了吗?宫中——”
方朔按住她,一个眼神让小林氏噤声,两人双手相叠,小林氏借着衣袖遮挡,将一叠纸送入他手中。方朔神色缓和许多,“夫人,回去早些沐浴休息。”
跟着方家马车的禁军又等了等,没有听到有用的内容,最过火的只有宫门前部分世家子低声骂的几声“商纣”,却也与方朔无关。他趁着马车赶入方府的时候,从车下脱身,回了宫中复命。
没多久,宣旨的内侍到了方府,言明方朔虽未与逆党勾结,却仍有失察之责,降职为工部侍郎,暂代尚书之职,罚俸半年,望慎思谨行。
挂着笑脸送走内侍,方府大门刚关上,方朔就甩下了脸,咬牙切齿道,“孽障!”一时竟不知是在骂谁。
清秋宫内,被派来宣旨的内侍省寺人宣读完皇帝认定她们同办宫宴不力,降一品级的旨意,看着难以置信的林贵妃皮笑肉不笑道,“林妃娘娘,接旨吧?”
林贵妃咬着牙深深叩首,起身时赔笑塞了一锭金子进寺人手中,“敢问寺人,昭德宫……”
常淮颠了颠重量,笑了,“自也是一样的。钟昭仪的旨,已有人去传了。”
同样的场景在昭德宫内再次上演,不同的是,还多了罚四皇子半月禁足的内容。后宫一夜难眠,皇帝多年不入后宫,晋升位份更是痴人说梦。做了十多年的贵妃,一朝不再是皇后之下第一人,还得伏低做小给宦官赔笑,林贵妃只觉得胸口灼烧般的痛,她一拍桌案,“去候着,看三殿下什么时候回来,立刻带来见本宫。”
三殿下三个字,咬得尤为用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