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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快点。”
“再快点。”
公路上,奥迪车在黑夜的街头风驰电掣,可陆远依然觉得这台车的速度太慢,不停催促着司机。他知道,也许慢的不是车,着急的是自己这颗心,要是连饶勇那边都出现了特殊情况,警方对叶欢的第一战,就算是彻底输了。所以,他才如此急切,为的,是能扳回一点劣势。
等车停在了小区内的楼下,陆远下车后几乎是一路小跑冲入楼道,在楼道内一步三阶楼梯的迈动脚步,急切的步伐带动着身上的西服随惯性飘动于身后,然后,转身,在踏向另一层的阶梯。
当、当、当。
房门被敲响了,屋子里的两名刑警瞪着眼谁也没动,李慕到是比他们俩还清醒的扭过头,显得特别随和的说:“开门啊?”
是的,在这种时刻他居然还能随和,这才是最让人匪夷所思的地方,因为李慕的身边坐着亲手杀了他师兄的饶勇!
咔。
门被过来开门的刑警打开了,房门才拉开一条缝,陆远不由分说一把推开门口的刑警迈步就跨入了房间,根本不管身后的人是什么反应,立即出现在客厅门口。
陆远看见了,看见了凌晨白炽灯下的饶勇一脸惊恐,这个男人光着膀子穿着内裤坐在冰冷地上都没个人给找件衣服披着,两只脚在地上拔的蜷缩着脚趾。
“饶勇?”
陆远迅速靠近后蹲在了他身旁,第一件事就是把身上的西装脱下来给对方裹上,就在这个动作刚刚完成,对方脸上的惊恐已经具备了规模的在一浪又一浪呈现。饶勇皱着眉,像是冻着了一样不停打激灵,眼神空洞的宛如整个思绪根本不在现实世界内驻扎,魂游天外似得恐惧着另外一个世界内所发生的事情。
“他在自己伤害自己,没人拦得住。”
是他!
这句话由身边传来时,陆远扭过头再去看,李慕彻底变了。
以前满嘴贫贫叨叨的李慕不再是真实感十足的刑警,就坐在饶勇身边的他,头顶好像罩了一片正在电闪雷鸣的乌云,而那张面无表情却尽力表现出随和的假面之下,是痛苦和失望。他痛恨让孟阳离开这个世界的人,也对自己的无能充满鄙视,当这两种情绪至内而外的散发出来,陆远看见了另外一张脸。
对,这说得通,除了饶勇外,整个案件中受到伤害最多的人,是李慕。他的家庭、他的事业、他的信念几乎在这一件案子里全都毁了,只留下残渣。
在看过去,李慕那张脸,面目狰狞;那张脸和所有人犯过错以后推卸责任一样的写满了‘都怪你、你们’;那张脸不再是李慕,成了另外一个人。
有一部电影叫《神探》,电影的男猪脚曾经是一名神探,他能看见别人心里的鬼,是一部充满诡异色彩的现实主义电影。但是,陆远在看完这部电影后,从犯罪心理学上来解释这部电影会有些与众不同。
“没有人会伤害自己。”
陆远语速极慢的说出了这句话,可看着李慕的那双眼睛却越来越凝重,他能看见李慕假面下的那张脸獠牙外露,那是一只尚未挣脱枷锁的野兽闻到了受伤的人身上的血腥味,这血腥味刺激着他狂性大发,不断在‘哐、哐’的扥着锁链,就等着锁链绷断后冲上来撕咬。那即将绷断的锁链是正常心理与警察的正与框架所叠加的结果,现在,正常心理已经被吞噬,只有正义的框架依然在坚守,但是,谁也不清楚还能坚守多久,也没人知道整整二十年的警察生涯到底让锁链坚固到了什么程度。
“怎么没有?”
李慕语速更慢,一个字一个字的清晰吞吐着:“歌星许威在唱出《蓝莲花》之前和郑军趁着由崔剑带起的摇滚风潮火了起来,可是,他抑郁了,连站在天台上晒阳光的时候,会随着时间的流动伸手去够那阳光,要不是身边还有人,他会顺着窗口直接跌落楼下;张国容,已经在娱乐圈有了极高的地位,可以不顾一切的我行我素,却毅然选择从高层上一跃而下彻底离开这个世界;还有一些如日中天的明星在红的发紫的时候吸毒、一些前程似锦的明星当小三,出轨的人更是比比皆是,难道这不是在伤害自己?”
“普通人也是如此,我们的惰性在伤害着事业,这导致60%的人老了以后会后悔年轻时有过太多机会却没有努力;我们的忙碌在伤害着家庭,这让30%的人后悔家庭破碎后没有尽到应有的责任;我们的无能在伤害着自尊,这让10%的人认为没有努力让自己强大起来而导致不悦的事情发生。”
“我们总是在伤害自己,就是,有时候连自己都看不见,只有后悔出现,才慕然发现原来早已遍体鳞伤。”
“放屁。”陆远这两个字说的很轻,远没有重重的一句来的更有气势,李慕的改变太过突然,叶欢心细如发的棋局竟然还有附加效果是他始料未及的。来之前,他还在一门心思的想该怎么和一个记忆力受损的人解释走出误区的路在哪,眼下,必须得应付另一个审讯经验丰富,知识量庞大的刑警了。
然而这刑警张嘴就布置下了第一道障碍,拒绝别人触碰它内心的障碍。
李慕一点都没生气,反而看着陆远在等待着他的下文,那时,陆远反驳道:“你和艺术家接触过么?你知道这群人有多单纯么?魔岩三杰在香港红磡体育馆开演唱会之前叫板整个香港乐坛,被唾骂的上台前留下了遗书,为的,就是要让当时引领流行音乐风潮的香港流行音乐乐坛知道知道在国内,在大陆,还有一批唱着另外一种风格的歌,叫摇滚。”
“许威也一样,当第一批版税进账,他身边站满了所谓的朋友,这些人想尽办法骗他却投资,等许威需要用钱的时候,竟然发现自己的钱都不见了,那些朋友也早就无影无踪!”
“张国容,当年和谭永麟在乐坛风起云涌,双方粉丝打的比现而今网络时代的粉丝还要凶,这两个人实在不想看到爱自己的人受到伤害才先后离开各大颁奖典礼,加上他特立独行的性格与媒体居心叵测,生生把一个不再追逐虚名的人给逼到了生活的最边缘,强大的心理压力之下,死,在他的眼里才会成为解脱。”
陆远喘了一口气:“惰性真的会伤害事业么?那为什么360行内的状元只是那么一小撮人?就没人比他们更努力?”
“忙碌真的是伤害家庭的根源吗?当警察的人成千上万,怎么就你李慕离婚了,别人就都不忙、不用挣钱?因为这个,日子就不过了?”
“无能伤害自尊吗?谁告诉你的?自然灾害中人总显得无能,你觉得当洪水、地震、火山喷发、山体滑坡的时候,是你有了能力就能解决的吗?”
陆远亲手撕开了这层障碍,小心翼翼的拖着的李慕离开那层乌云,没想到,这个彻底被蒙蔽的人竟然是这个态度。
一连串的问题铿锵有力的砸了过去,李慕冷笑了一声,问道:“你是在和我辩论吗?”
“我是想让你醒醒!”
陆远终于喊了出来,他感觉和叶欢交手太憋屈了,人家随手布置一颗棋子就把自己逼成了这幅德行,忙活的像一条狗一样。
“李慕,你是警察,你知道这个世界上什么人最可悲,记不记得那些被人审讯过的犯人?什么人会让觉得无可救药?不是他们的罪行有多严重,是你真的想和这些人说几句话的时候,他们彻底把自己封闭起来,不光无行悔改,连你这些话的意图都不曾分辨!”
“当你告诉他们你做错了的时候,他们回答‘凭什么管我’。”
李慕的眼睛开始变得浑浊,有点类似刚刚睡醒,这种情况陆远看到过,他在美国处理很多变态杀手的时候都曾经在和对方的言语交锋中出现过这一幕,这是被黑暗蒙蔽内心的人想要逃脱的征兆,要是可以在此时此刻攻破对方的心理防线,那你就能得到自己想要的结果,否则,待黑暗将其彻底占据,留下的只有充满鄙视意味的嘲笑。
“你好像什么都知道。”这是嘲讽。
李慕的确被撼动了那么一点,因为陆远所说的这些话,身为警察的他全都经历过,就像哲学家说过的,感动需要发现伟大,触动只需要有共同经历。可他并没有屈服。
“不是我什么都知道,是你什么都没看到。”
陆远重拳出击,他一定要砸开李慕的心理枷锁。
“不信?”在李慕怀疑的目光中,陆远继续说道:“那你闭上眼睛,我来说给你听,告诉你,你的内心世界到底是怎么样的满目疮痍。”
另外的两名刑警在他们俩的对话中彻底听傻了,接下来的一段对话是直指内心本质的利刃,它锋利无比,剥开一切后,让人不敢去看那些鲜血淋漓。
李慕闭上了双眼,像是一种挑衅,可这偏偏给了陆远机会,唯一的机会。
“从你看见宋副局长抱着孟阳的尸体嘶吼的那一刻开始,你认为这是命运,是无奈,可你从没想过,那一幕,是插在你心里的一把刀。你以为被夺走的是孟阳的生猛?不全是,还有你对孟阳的兄弟情!知道一个临死的病人经常听到的话是什么吗?是勇敢一点,谁也无法逃脱命运,可实际上需要勇气的人是还活着的人,他们才是要留在这个世界上的那一些;此后,你深陷其中,把为孟阳报仇当成了工作,忘了警察应该追逐正义这条道路上最执着的人,你却甘愿背负人命债,疯狂的工作毁了你的家庭,让你变得孤身一人,为了已经扭曲的世界不要破碎,李慕,你能做的只是不停的调整整个世界的扭曲弧度,所以,你变成了现在这个样子,变得在乎得失,变得见到从海外归来的我也要从另一方面证明你有比我强的地方。只有证明了你的优胜之处,你才觉得自己有存在感,才不是那个只为了孟阳而活着的人,实际上你一直都在挣脱,就是,没看见本能而已。”
“这不怪你,本不该怪你,应试教育让我们从小就明白一个道理,结果才是最重要的,这让本该通过家庭、朋友、周围环境疗伤的你,只看见了抓住戚威以后的结果,一直憋着在最后一刻爆发,等待着发卷子的那一天以高分取胜。忘了路得一步一步走,盖一栋楼要是地基不稳根本无法达到想要的高度。”
“长期无法和戚威交锋是插在你心里的第二把刀,在这期间,宋副局长每带你去看一次孟阳都会把这把刀插的更深一点,他有丰富的人生阅历作为支撑,可以挺过去,却忘了没到那个年纪的你未必撑得住。”
“这些伤口在无药医治的时候冒着鲜血,最后溃烂化脓,当今天的案件发生,疼痛难忍的你恐怕心里想的已经不是戚威了!”
一句话点醒梦中人,陆远说完这这一句,李慕突然瞪大了双眼,那双眼睛里遍布着怒火,即将喷发一般在不停翻腾。那时陆远仿佛看到了李慕整个心里框架破碎的情况,就像看见爆炸后玻璃被炸碎如雨般坠落。
“你等不及了,口袋里没钱的人等不到月中发工资就得去借钱度日,不借钱,他没法生活;被长期积压的愤怒也无法如弹簧般伸缩自如,唯一的结果只能是在窗口出现时的随意发泄。”陆远看着李慕:“你以为自己是野兽?错了,你不过是个浑身伤口溃烂流脓,在不歇斯底里的喊一嗓子就要死亡的可怜虫!”
“那么,你能冲谁喊?”陆远盯上了一直被李慕手里捏着的手机,上边一条一条和案发现场相关的消息正在不断刷新,这一切已经在明显不过……
“饶勇,只能是饶勇。”陆远用难以置信的表情看着李慕,他的眼睛瞪大了,嘴唇微微张开,满脸都是不可思议,:“李慕,你真行,想把自己的怒火发泄在一个差点没死在戚威手里,由于子弹破坏了海马体导致外伤性老年痴呆的人,哈,我真不该这么看得起你。”
他站了起来,俯视着李慕,从高度上让对方开始觉得自己渺小,作出这个心理暗示后再次说道:“你想干什么?想杀了他给孟阳报仇?”
“之后呢?你能卸下仇恨吗?”
“能真正做到让这一切都跟吐出去的一口痰一样,光恶心别人不恶心自己吗?”
“别忘了饶小曼和你抬头不见低头见,她每一次看见你的眼神你躲得开吗?”
他,愣了。
极其复杂的变化在脑海里起了化学反应,李慕在陆远亲手撕开一层层伪装后,看到了一切。李慕不傻,不然他也不是李慕,可这个世界最看不清自己的人往往就是自己。
李慕在呆滞的面目表情下,眼眶里开始出现了泪光泛滥,脑海里泛起别人永远看不见的画面,那画面可能是他和孟阳的交情,可能是陆远解析后严重的后果,可能是情感宣泄时根本没有图像的情绪波动。总之,他在最终时刻,总算是张开嘴说道:“我想他……”
“我明白。”陆远平稳的回答着,想尽量控制现在的情绪,继续融化对方心里的黑暗。
“你明白个屁。”李慕骂了一句,泪珠在此时涌出眼眶,顺着鼻翼两侧迅速滑落,大颗大颗的泪水汇聚到下颚后,滴落。
“借过钱吗?在一个月几千块钱的工薪阶层,你张嘴和别人借十万块钱试试,你看看电话本里那些人有几个理你,即便你有稳定的工作和良好的信誉。可孟阳敢借我,他信我,愿意在我结婚的时候借我钱给我交房子首付,即便那是他所有的积蓄。”
“和媳妇吵过架么?午夜街头,没离婚的我一个人走在马路上,和媳妇吵架后摔门而出,碍于大老爷们的面子不敢打扰任何兄弟,连钱包都忘在了家里的时候,我敢和孟阳说,告诉他一切,让他陪我喝酒。我信他,信他不会到处和人胡说,其他人你好意思告诉吗?”
“在工作上碰到过难题吗?那时候的我每次碰到难题第一个总会想起孟阳,他会手把手的教我,告诉我该怎么办,领我去书店买书,说‘只要你比那帮王八蛋多懂一点知识,他们就会把你当神一眼敬着,因为你触碰的是他们根本不知道的世界’。”
沉默。
三句话以后是死一般的沉默,李慕的脸颊上的泪水似断线珠帘,不断低落,伤心的情绪总算回到了他的脸上……
下一秒,李慕疯狂的嘶吼,根本不管饶家另外三口是不是在熟睡的喊道:“可他妈的人没了!!!”
结尾处如重金(鸣金收兵的金)高鸣,振聋发聩。
堂堂大老爷们,市局最出色的三名刑警中、最亲民的李慕嘴唇上粘着唾液在嘶吼后嚎啕痛哭。
“人没了,懂不懂什么是没了?不是治好了还能出院的受伤,不是还能回来的出远门,是扔进炉子里烧完了以后把骨灰埋在地下,再也站不起来了,再也不能拍着我的肩膀告诉我‘你他妈能不能正经点’了。”
李慕伸手抹了一把脸上的泪水,泪水才被擦干,鼻涕却顺着鼻腔留下:“我不能哭,得憋着,我们家老爷子那三高的体格得有人看着,得有人劝啊。”
“就这么憋着,慢慢的,我发现自己习惯了。在总算消停下来的日子里,哪怕给自己灌了八两装的一瓶白酒,在家里吐的乱七八糟也流不出一滴眼泪。那段日子我每天都醉着,要么,你以为我干嘛离婚?”
“你说的对,陆远,陆大教授!”
“太他妈疼了!”
“我的这心口哪是插了几把刀,是他妈千疮百孔!!!”
陆远……哑然失声。
“我能给谁看自己受的伤?我能和谁说自己疼?我是大老爷们,我是警察!都是别人来找我,这时候你告诉人家警察也是人,也有心里憋屈的时候?”
是啊,孟阳已经死了,他还能跟谁说?
“给他买几瓶酒。”
当陆远总算说出了话,李慕坐在地上,两条弯曲着,双手紧搭着膝盖,眼泪、鼻涕、口水布满那张沧桑的脸,哭的痛彻心扉。
陆远拍了拍他的肩膀,轻声道:“哭吧,没事了,刚才,你不过是把自己丢了。”
《神探》那部电影讲的不是妖魔邪祟,是一个个正常的人为了目的扭曲行为后,丢掉了自己的故事。那个神探看见的也不是别人心里的鬼,是一个个被黑暗蒙蔽的灵魂最初始的模样,这模样不只有一个,也许有很多个,可最重要的,是你得帮他找到原来自己的是什么样,不是把他抓起来,戴上枷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