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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岩在为如何解决崇祯这个超级隐患伤着脑筋,杨梦龙却似乎从来没有考虑过这一问题。不过也是,就他那直线一般的大脑回路,让他考虑这些弯弯绕绕的玩意儿实在太为难他了,他解决问题的方式一般就一个字:怼!
直接怼过去,怼得过去算我狠,怼不过去就再来一次!
所在在李岩和卢象升为如何处置崇祯的问题而伤透脑筋的时候,这家伙正意气风发,率领他的大军浩浩荡荡杀向北京城。
韩鹏、阎应元、钱瑜、雷时声、吴胜等人所率领的大军已经从三面合围过来,形成了一个巨大的包围圈,秦良玉的川军和戚虎所指挥的金门军、鹰厦军以及浙军正在昼夜兼程赶来,把这个包围圈变得更大、更严密。各路大军在推进的时候基本上都没有受到什么顽强的抵抗,仗打到这个份上,清军的血已经被放干了,还留在北京城的清军士兵估计一千都不够,关宁军又惶惶不可终日,这仗实在是没法打了。倒是有那么几支部队试图趁包围圈未合口逃出去,结果不管往哪个方向逃,都被明军骑兵截住,然后加入大进军的行列————脑袋挂在明军骑兵战马马颈上,和明军一起推进。
两天之后,杨梦龙所率领的大军抵达北京城下,这个包围圈彻底合口了。十几万明军看到他的将旗,无不放声欢呼,声浪始涛,撞得古老的北京城墙隆隆发抖,城墙上的关宁军士兵骇然失色,两腿发软,有好几个吓得从城墙上掉了下去。
温体仁同样是两腿发软的一员。他站在城墙上,看着那股黑色骇浪漫过平原,在山呼海啸般的欢呼声中一直推进到北京城下,绝望地闭上了眼睛,喃喃说:“他来了……连洪泰都不是他的对手……没有人能挡住他前进的脚步……”
王应熊的面色忽青忽白,活像个霜冻过的冬瓜,冷汗一股接着一股,着实让人同情————再这样下去他很快就会死于严重脱水。没办法,这一堆人里,数他跟杨梦龙的恩怨纠缠得深,他早早就把杨梦龙给得罪死了,两者之间根本就没有和解的可能。现在杨构龙挟大胜之余威,直取北京,北京城势必不保,他的下场也就可想而知了。这位前大明次辅、现在的大清吏部尚书打摆子似的浑身哆嗦着,神情癫狂,嘶声冲守在炮位前的关宁军士兵咆哮:“开炮!开炮!打死那个武夫!”
关宁军炮兵没有动弹,军官同样也没有下令,只是冷冷的看着他,脸上分明写着一行字:你傻逼啊?
是啊,现在的局势已经再明朗不过了,明军大获全胜,清军主力全灭,这个时候,他们最应该做的就是如何将功赎罪,看干点什么稍稍抵销一下自己的罪过,而不是听这帮蠢猪的命令开炮抵抗!杨梦龙是那么好惹的么?岳托惹了他,被他于两军阵前当众斩首;多尔衮惹了他,然后就在他的中军帐下唱最炫民族风了;皇太极惹了他,结果兵败身死!这些牛人尚且如此,他们这些苦逼的小兵就别折腾啦,老老实实的认命吧!
似乎能感受到王应熊的绝望,数百米之外,杨梦龙忽然抬起头,锐利的目光划过数百米的遥想距离,利剑般刺在这一众文臣心口,让他们心头为之一悸,不由自主地倒退了好几步,浑身汗毛倒竖而起,泠汗疯狂喷涌而出!杨梦龙看不清楚这帮家伙那狼狈的表现,但也猜得出他们是什么反应,他露出一丝冰冷的、轻蔑的笑容,就像是在看一群他一伸脚就能全部踩死的蚂蚁。
事实上到了这一步,这些曾经千方百计打压他,诽谤他,中伤他,不择手段要摧毁他的文臣,在他眼里确实跟蚂蚁差不多了,要不是他们实在太过恶心,搞不好他连抬脚踩过去的兴趣都提不起来。
侯恂神情惊怖,浑身发抖的看着温体仁,叫:“首辅,怎么办?”
温体仁没有反应。
侯恂尖叫:“你倒是拿个主意啊!那武夫已经兵临城下了,几十万大军将北京团团包围,随时可能攻城,再不拿出个主意来我等就死无葬身之地了!”
温体仁突然爆发了,发出一声怒吼:“我怎么知道怎么办,我怎么知道怎么办!”过于激动之下,他连官帽都甩掉了,头发披散开来,越发的狼狈。他指向不怀好意的看着他们的关宁军,“看看他们……”又指向城外那如黑潮漫过大坝、如乌云压顶的河洛新军:“再看看他们!要兵没兵,要将没将,我能怎么办,我能怎么办!?”
一众文臣士大夫绝望到了极点。以前他们对军队不屑一顾,极尽打压之能事,生怕武夫起势抢了他们的权柄,在他们看来,虽说边关不太平,但是国内没什么事,军队实在没有存在的必要,等到要用了,把军户召集起来不就得了?搞什么常备军嘛!直到现在他们才知道,没有军队,他们什么都不是!
一骑疾驰而来,是杨梦龙的信使。他握着一面黑色猛虎旗,无视城墙上那一排排炮口,一直奔到城墙下,用力一插将战旗插到墙脚,仰起头对着城墙上傻傻看着他的人,声如雷轰:“冠军侯有令:限你们一天之内开城投降,否则大军就会攻进城来,将你们碎尸万段,亲族尽诛!”完了,也不管对方是什么反应,径直拨转马头离开,只留给对手一个高傲的背影。
又有好几个人吓得从城墙上跌了下去。碎尸万段,亲族尽诛!没有比这更可怕的威胁了,他们的名声已经臭了,人头肯定也保不住,但是不怕,只要他们的亲族、门生还在,只要这些后人还掌握着笔杆子,一代代的洗白、翻案,迟早会帮他们洗白的;但是杨梦龙放出狠话来,不投降的话就碎尸万段,亲族尽诛,这就要命了,一点活路都不给他们留啊!门生被杀光了,亲族被杀光了,谁来替他们洗白?那他们还不得遗臭万年啊!这年代可不是二十一世纪,有那么多傻逼像自愿替汪先生、秦刽这些大汉奸洗白那样帮他们说话,亲族尽诛的话,他们永远也翻不了身了!
如何是好?
没有人能给出答案。
明军就在城外扎营,他们说话算话,说等一天,就等一天,所以北京城目前还是安全的。不过过了今天恐怕就不好说了。即便胜利在即,明军也没有丝毫放松,近二十万大军的营地一片肃杀,那凝如实质的杀气,让关宁军气都喘不过来。
接受了近代军队体系训练,又经历了最残酷的战争的洗礼的明军,战斗力是极其恐怖的,他们已经远远超越明初那支饮马贝加尔湖、四夷股栗的虎狼之师了。
绝不能跟这支军队交手,否则就是鸡蛋碰石头!
这是关宁军的一致共识,抵抗是没有出路的,他们必须自己找一条活路。
北京城内气氛怪异到了极点,云集京师的藩王、士子、官吏、清流纷纷聚到一块,把所有的钱都掏出来,买最好的酒菜,请最美的歌妓舞姬,彻夜欢宴,喝醉了,脱掉鞋子下场与舞姬一起载歌载舞,看的人则哈哈大笑。热闹是够热闹了,但是这些宴会没有半点欢愉气氛,反倒颓废到了极点,甚至有放弃治疗的绝望。也是,现在他们整个阶层最可怕的敌人就在城外,几十万大军把北京城围得跟个铁桶似的,清军所剩无几,关宁军看样子是不愿意打仗的,他们这些手不能提肩不能挑的家伙,除了醉生梦死之外还能干什么?难不成真的让他们上战场跟那支可怕的铁血劲旅对砍?
那还不如直接一刀捅死他们好了。
当然,也有喝醉了就又哭又笑,找根绳子到树下挂了的,还活着的就在那些晃来晃去的尸体旁边继续大吃大喝,真的什么都不顾了。
中枢院,范文程神色苦涩,将一包白色粉末倒进酒里。
宁完我就坐在他的对面,不无悲凉的说:“没想到啊没想到,没想到我大清几十万雄兵,居然让一个毛头小子给打得全军覆没,就连圣上这等英主也……唉!”
范文程长叹:“大清不能一统天下,是天不助我啊!宁兄,先帝待我等不薄,我等断不可向那蛮子乞降,丢了他的面子,就让我等当一个孤忠之臣吧!来,喝了这杯,一起上路追寻先帝去吧!”
宁完我说:“好!你我这些年深受皇恩,荣华富贵也享够了,没什么遗憾啦!范兄请!”
范文程斟了两杯毒酒,将其中一杯推到宁完我面前:“宁兄请!”
然后两个人一起伸手去端酒,又被烫到了似的缩回来。
过了一会儿————
“范兄,请!”
“宁兄先请!”
再过一会儿————
“宁兄,你先请!”
“范兄请!”
看样子一个晚上是不够这两位商量好谁先喝毒酒了。
在翰林院……
张溥、张岱、侯方域、陈贞慧、钱谦益……一众江南文坛的巨匠济济一堂,大块吃肉,成壶喝酒,没别的,就是想把自己给灌醉。他们神情惊恐、绝望,他们很清楚自己都干过些什么,就他们干过的这些事情,将他们九族全部诛一轮都不大够,所以还是自行了断吧,免得挨那一刀。
侯方域喝得大醉,突然发起酒疯来,将酒壶狠狠惯在地上,悲愤地叫:“我等殚精竭虑,不惜自毁清誉,与虎谋皮,无非就是想扫尽神州污垢,拨乱反正,还百姓一个朗朗乾坤!为什么?为什么老天不相助,反倒帮那蛮子,让我等沦落到这等地步,任他宰割?我不服,我不服!”
张溥早已不复往日那长袂飘飞、俊逸出尘的模样,他那白净的脸变得青黑,一团戾气,狠狠地说:“公道自在人心,那蛮子能杀尽我等,却杀不尽天下读书人,总会有人还我等一个清白的!诸位,多说无益,干了这杯,然后上路吧,莫要失了读书人的面子,就算是死,也要告诉那蛮子,人间自有正气!”
众士子群情激愤,一口饮尽,然后掷杯投箸,放声大笑,来到走廊。
下面就是一个十余亩方圆的大池子,水很深,倒映着月光,寒气逼人,就他们这体质,跳下去基本上不会再有爬起来的可能了。张岱哈哈大笑:“此池甚好,有白莲点缀,有金鲤作伴,给我等作棺木刚刚好!”
众士子齐声附和:“正是,正是!”
然后就没有人说话了,眼巴巴的看着,看有没有人出来带头。偶尔有几个上前一步,看了看那个大池子,又不由自主地缩了回去。
死是需要勇气的,哪怕是绝望到了极点,也很难狠得下心来。
张溥厉声喝:“尔等畏缩不前,当真是失尽了我等读书人的脸面!”
侯方域陪着笑脸说:“天如公乃是江南文坛第一人,这第一个从容就义之美名非天如公莫属,我等怎敢唐突?”
众士子齐声说:“天如公先请!”
张溥喉咙里咕噜一声,看着那幽深的水池心里直打突。忽悠那些愣头青跳出来鸡蛋碰石头,甚至干脆自杀以迫使官府让步这种事情他干多了,但是自杀这种事情还真没试过,想想都觉得可怕。他上前一步,又缩了回来,对钱谦益说:“钱公,你是前辈,还是你先为大家作个典范吧。”
钱谦益勉强一笑,说:“天如老弟说笑了,我的才学远不如你,怎么好跟你争啊?”
张溥诚恳的说:“那是无知小儿瞎说的,论才学,晚辈怎及得钱公万一?这首义之美名非常钱公莫属,钱公万勿推辞!”
众士子齐声叫:“钱公,请!”
钱谦益咬咬牙,悲壮地说:“好,老夫先行一步了!”说完大步上前,深深呼吸,身体下蹲、发力……
然后又退了回来,抹着冷汗说:“这水太凉,跳下去怕不好受吧?”
张溥无语望天,一口老血喷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