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立花店长忙完手边的设计图了;他端着冲泡好的咖啡,难得下来一起顾店。

几位客人送了礼物,问他生日怎么过,他都以有约为藉口推掉了邀请。

「律曾经对什么事情执迷过吗。」

立花把咖啡杯放在我前面,企图要看穿什么似地,直视我的眼睛。

那使我有些不自在。

店长在应付客人的时候,会露出礼貌性的微笑,

一旦客人离开,在瞳孔之中总会浮现一层,厌倦世界的阴鶩感。

浓重,而且黏稠。

啊啊---好想把什么东西弄坏掉,似乎在这样反覆地重播着无声的抱怨。

又或许,那其实是我心底的声音,倒映在对方的眼里而已呢。

「执迷啊......或许是,关于赚钱这件事。」我说:「父母都已经死掉了,生活一下子变得琐碎而艰难,每天被金钱的窘迫追着软禁着,能依靠的,让人垂死也让人得以苟活的,祇有金钱而已。薪水拿在手上的时候,一瞬间会有非常安稳的感觉。我想,我就是为了那一刻,而一直努力到现在的。」

「钱可以拿来守护栖身的公寓,填饱肚子,还能守护不正常的妹妹与维持平静的生活。在大学里唸书的时候,反而能原谅擅自死掉的大人们,因为至少有一些东西,没有随着他们的死亡而坍塌掉。工作加上唸书,就没有馀裕去思考,自然也不会变得更加悲惨。累得什么也不想的话,就没有机会不快乐了,不是吗?」

我喝了一口咖啡。稍稍退温的,加了奶精与糖,口感温醇的咖啡。

现磨的咖啡豆,表面洒了一点肉桂。香气很重。

「真是实际啊。我本来以为你会回答,香菸或酒精之类的。」立花有些意外。

「店长呢。」我问:「你热衷的,不会是追求女人吧。」

「答案很接近了,但我并没有刻意追求。是对方擅自靠近的。」立花回答:「沉迷的东西,如果说祇能选择一样的话,那一定是性了。正常的性,不正常的性。无论什么样的姿势或花样,都想去嚐试看看。能正常工作的时间,一天中祇有几个鐘头而已,其他时间不是精神涣散,就是实际去满足那些欲望,甚至到了很危险的程度也愿意。忍着不做的话,神经渐渐地,会松开来,变得奇怪了。身体内部有一个发条,必须凭藉着、依存着性爱来绞紧。」

「这样的生活,从十几岁就开始了。回想起来,大概是我母亲再婚的时候吧。她遇到了一个对她很好的有钱人,顺利地嫁掉了。但她没办法带我住过去,她说我长得太像死去的父亲了。每次看到我,都好像被死去的人谴责,所以送我到寄宿学校,除了学费与生活费,连一封信,一通电话都没有来过。就好像消失在这个世界上一样。」

「小时候那么疼爱我的母亲,已经是别人的家人了。对她来说,我最好像死去的父亲一样安安静静地待在某个地方,不要来妨碍她的幸福比较好。深深体会到被丢弃的事实的时候,我已经沉迷在性爱里面无法自拔了。每天都希望能拥抱着谁入睡,被拥抱着也好,总之没有体温不行,因为胸口好冷啊。没有摩擦、灼烫、消耗掉精神的话,我一定会哭出来的,为了那个自私的女人流泪。绝对不行,绝对不愿意。她不要我,那么我也丢弃她好了,这么想着忽然就变得轻松了---但怀中总是空荡荡的,需要更真实的东西来填补,最后连一般的性都没有办法满足了。我这么说,律能够明白吗?关于不得不转紧的发条的事情。」

「多少能明白一些。」我望着橱窗里泛光的银饰,慢慢搅拌杯中的汤匙。

听见我这么回答,立花露出松了一口气的表情,他拿出短支的hope香菸与打火机。

「在绘里店里看见律的一剎那,我就知道你很认真。隐忍,而且坚韧,是发条随时随地绷紧,不会轻易松弛的那一种人。如果把这样的人放在身边的话,自己多多少少也会变得比较正常吧。我曾经这样想过。所以离开的时候,心底也一直惦记着,最后下定决心挖角---不是为了同情律,而是为了自己的缘故。这样的理由很荒谬,也很可笑。但律在店里的时候,我的的确确能冷却下来噢。虽然不是全部,但也有很多的进步。」

「那样很好。」我专注地倾听立花的言语,微微笑了。

店长忽然沉默下来,温柔地透过浅蜜糖色的瀏海望着我。

像要穿透后脑勺那样直率地凝视。我可以感觉到那视线的重量。

压迫过额头、鼻樑、以及嘴唇,足以矇蔽灵魂、令人震颤的重量。

我嘴角的笑意消失了。

立花冷不防凑近,他的唇轻轻印在我唇畔。

恐惧立刻包裹了我捏紧杯把的指尖。

因为有那么一瞬间,我几乎是陶醉的。陶醉地将自己投注在这样的亲暱里。

他像是在忧伤横流的梦境里,递给我一些黑色的光那样自然。

而我竟然接住了。

明明知道黑色的光对照亮四周没有帮助,为什么还要伸出双手呢?

一面在心底困惑颤慄,一面稳稳接住了会让自己起火燃烧,终致毁灭的火种。

店门的玻璃外,我见到绘里;化着精緻妆容的鹅蛋脸,被嫉妒撕扯成奇怪的形状。

血色唇膏,披散的棕色捲发在风中飘荡,遮了大半边的脸,远看如同厉鬼一样。

她穿着红色高跟鞋的细腿微微退后,彷彿在最悽惶的梦里徘徊。

如果怨念可以杀人的话,现在的我,势必已经倒在店内成为冰冷的尸体了。

我不曾预料的是,仅仅是那么轻、那么微不足道的一个吻。

却是诸多不幸的起源。

究竟是如何走向朽烂的道路呢?

等到回过神来,世界已经变得支离破碎。

绘里找了很多人来对付我。当晚我甚至没能在下班后走到车站。

阴暗的天桥下,最后一班电车轰隆轰隆地经过,棒球用的铝棒,交替落下,

我抱着头,缩在路边,感觉手指与肩膀的骨头几乎要被击断。

「骯脏的同性恋。」

绘里黏了假睫毛的艳丽眼睛在街灯下狠毒发亮---

「为什么要和我最爱的立花牵扯在一起呢?如果祇是做爱的话,还能原谅你啊。

为什么连他的心都要一併拿走!立花从来不吻人的,你知道吗?你不知道吧。」

「你不知道你夺走的是多重要的东西。」绘里咬牙切齿地诅咒。

我被打得奄奄一息,连求饶的力气都没有。牛仔裤与内裤被刀子割开了丢在一旁,

高跟鞋猛地踩中我的阴茎与阴囊,是绘里。就像在店内践踏我擦拭地板的手那样,

她发狠地践踏我的性器。一声痛彻心扉的惨叫从喉咙深处迸出,简直不像自己的声音,

而是从大树蛀坏的洞穴发出似的,拉得很长的怪异哀嚎---旁边的人纷纷笑了。

我的腿被大大扳开。戴着棒球帽与口罩,压低帽缘的男人们就像是事先商议好的一样,

稍微弄硬阴茎,戴上保险套后,便进入我的身体。另一双陌生的手扣住我的上下顎,

强硬地分开,我闻到龟头分泌物的气味,接着滑溜溜的、香肠似的阴茎就摜入了口腔。

我痛苦地收缩腹部,以为自己会尖叫,但最后溢出齿缝的祇有铁锈味的鲜血而已。

夜晚的风很冷,下半身凉颼颼的,又或者是因为失血的缘故?祇有挨揍的地方,

隐隐发烫,奇怪的是我忽然有种抽筋似地笑意,就像被痛打一顿,抢走薪水袋,

昏倒在垃圾堆中醒来的时候一样,见到父亲着魔似地离开母亲丧礼会场时也一样。

脑内的回路似乎有哪里出了错,应该要哀泣的时候却想歪在角落捧腹大笑,

应该微笑的时候,却怎么也笑不出来,唇线紧绷,祇能露出丧气似的怪异表情。

堇在紧闭的房门中,靠着窗台作梦似地静静微笑时,我简直羡慕极了。

羡慕到,几乎想将妹妹推出窗户杀掉的地步。她是多么快乐,多么无忧无虑!

这真让人难以忍受。

真正伸出双臂时,我却祇能跪在地面,趴伏在她膝前发抖,

将脑袋搁在妹妹柔软的腿上,泪流满面地懺悔。

「如果那一天,哥哥比小堇早一点到家就好了。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

我会用无人听见的声音呢喃一百次一千字,直到口乾舌燥眼冒金星为止。

如果能代替妹妹发现母亲上吊的尸体,如果没有拒绝妹妹求助的电话......

令她封闭自己的悲剧就不会发生了。

不,应该说这样的痛苦,至少能够减轻许多。

说不定堇就不会疯掉了。说不定爸爸就不会自杀了。

而我也不会变得越来越奇怪了。

一束精液喷在我的眼皮上,我抬起右手想抹,手臂却痛得没办法动。

另一股精液又飆上口鼻,浑身脏兮兮的,鲜血与汗水黏在一起,肛门被扩张到极限。

我觉得自己变成,像是深海的软体动物似的生物。一个男人一边激动地鸡姦我的屁眼,

一边粗鲁地揪着我的性器,咕啾咕啾玩弄着。我真想告诉他,这一点也不舒服,

在摩擦的过程中有几根阴毛被拔掉了,这会让人分心。况且屁股与身上的伤,

简直像发出信号般不停发疼,疼得发根发凉。勉力张开牙缝,另一个男人又扯着我,

想把我的脸按向他跨下,然而我灌满精液的胃部一阵抽搐,忍不住撇过头吐了。

呕吐物落在水泥地上的瞬间,我又挨了打,是耳光还是拳头实在分辨不出来,

祇是头昏脑胀地仰倒在地。混蛋。随便你们要怎样好了。反正我已经没办法了。

一边恨恨地想着,一边伸出左手抓了某个人的脸,我能做到的抵抗就祇有这样---

接着又是挨揍,简直是与我有深仇大恨似的力道,我几乎咬破了自己的舌头。

在我体内或许有某种激怒对方的刺激物吧。

昏昏沉沉地,我呻吟了一声。

从肿胀狭窄的视线往下看,被踩踏过的阴茎似乎有点流血,不过没有大碍的样子,

因为被长时间轮流操着的时候,我竟然射精了。射精的同时传来一阵强烈的痛楚,

我双眼发黑,差点晕过去。后面被顶的快炸掉了,或许是角度不对的关係,

疼得实在没办法,乾哑地请求他们放过我,但受伤的声带能发出的声音太小,

蚊鸣一样的音量,得不到任何人注意。

不知道什么时候他们才会满足。

街灯下有什么东西在闪闪发亮,是刀子。切生鱼片的那种,锐利冰冷的银色刀刃。

绘里靠过来抚摸我耳朵上一个一个的环;每一个洞,都是立花当着她的面穿的。

长长的水晶指甲爱怜地摸着我的耳廓,刀刃贴上发际---我想我就要死了。

死掉的话就没有人送饭给妹妹吃了。

因为飢饿逐渐衰竭死去的乾枯的尸体,躺在房间里无人发现而发臭,生蛆。

亿万个蛆虫会慢慢吃掉她腐烂发酸的皮肉,吃得乾乾净净,最后剩下的,会是纯白,

纯洁的一副骨架吗?

她的灵魂会依然坐在房间,等亲爱的哥哥回家送饭,餵她喫食吗?

耳侧传来激烈的疼痛,生鱼片刀慢慢地割着我的耳朵,经过十几秒的时间,

我的两只耳朵,苍白的,穿着许多环的耳朵,已经被拋掷在地上了,

看起来就像在资源回收日丢出的,不祥的废弃物一样。

鲜血像涌泉似地从两边的伤口汩汩流下,后颈痒痒的。

刚开始不痛,真的不大痛。

之后才慢慢地痛起来,一波一波彷彿海浪打上岩盘,让人渴望翻滚哀嚎的那种痛。

我发出垂死老人似的尖锐呻吟,在天桥底下的回音隐隐作响,听起来十分可怖。

插在我肠道的阳具不可思议地软化,渐渐地,恐惧像是瘟疫一样在男人们眼中瀰散。

似乎是明白事情变得难以收拾,害怕麻烦上身,他们小声交谈后就决定收手了。

绘里在街灯下笑着,脸上虽然是笑着,但眼神却非常痛苦,她好像已经不行了。

握在她手中的刀尖不停发抖,她在黑夜里孤独地痛哭失声。

我双腿赤裸大敞,目光涣散,阴茎垂软在腿间,正缓缓流出因为痛楚而失禁的热尿。

从下腹到臀缝,从头顶到脸颊,甚至指甲缝隙也沾满了陌生男人腥咸的精液。

从青少年到现在,自慰射出的液体加总起来,都没有这一夜喷溅在身上的份量多。

绘里的哭声让我非常厌烦。

该哭的人是我啊。为什么她先哭得彷彿受害者呢。

费力地转动眼珠,斜睨绘里。我无声地谴责她,直到她脸色渐渐发白,转身离开。

垂下脑袋,我望着双腿间混杂着鲜血的尿液,在水泥地上映着灯光,像是一面小镜子。

脸颊因为瘀青肿胀而变得畸形,彷彿患了肿瘤,连眉毛也歪斜了。

两侧原本有耳朵的地方空荡荡的,大量的血流下来,如同红色的长发披散在胸膛。

伸出狂乱发抖的手,拾起被割掉的耳朵放入上衣口袋。

我想站起来,但没办法。

大腿根部的地方因为过度拉扯,痠软得不得了。

重新倒地,刚好摸到了牛仔裤。

我用尽最后一丝力气,从后方口袋翻出手机---按下标示着「立花道雪」的通话键。

铃声响了十几声后,转接到语音信箱。

不会是在和谁共度春宵吧?

我几乎要为自己的狼狈悲哀得发笑了。

再次按下了重拨键,仍然是语音信箱。我终于发疯似地,一阵一阵大笑出声。

声音就像是粗糙的砂纸一样,非常微弱,非常苦涩。

我的脸埋在布料里,泪流满面。

吶,店长先生。

你说我的发条不会轻易松弛,其实,你猜错了呢。

你会选择我,是因为你看到了自己的一部分啊。

我快要溺死了噢。

活着好痛苦啊。好痛苦啊。好痛苦啊。

好痛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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