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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唤适才听了这一场笑话,此刻正大张着嘴,圆睁着眼,堪堪才回过神。今天天不亮她就爬起身铺纸研墨,比要考状元的才子还要热心,谁都劝她不住。凤楼跟她说这话的时候,她捡起笔,正要把适才没写完的“十”这一字补全,闻言惊愕道:“我也要去?我就不用去了吧?”

凤楼斥道:“傻话,你如何就不用去了?”

月唤振振有词:“因为我是你抢来的啊,人家明媒正娶的才要去请安磕头呢,我不明不白的,到底算什么呢。”

凤楼笑斥:“哪里来的歪理?反了你了。”言罢一个眼色,她便被被李大娘等人脚不沾地地给架了起来,一行人径直往老太太的住处去了。

老太太为着凤楼的伤日夜焦心,才用罢早饭,正要率人去看他,见他亲自过来,以为他的伤已养得差不多了,自是欢喜不已,凤楼自然也绝口不提自己被父亲逼迫前来磕头请安一事。

本来月唤以为她所居住的新房已经装饰得如同神仙洞府一般的精致了,及至到了老太太的屋子里一看,从里到外都陈设得花团锦簇,罗被绣帐,可谓极尽奢华之能事。一眼望过去,但觉眼花缭乱,这个摆设也不认得,那个宝贝也不认得。

老太太的上房里,除了温老爷不在以外,他家人都来齐全了。一屋子都是花团锦簇的妇人,月唤一个也认不得,好在有李大娘在她身后一一说与她听。

她跟牵线木偶一样磕了许多头,行了许多的礼后,忽然发觉似乎有人在死死地盯着自己看,扭头过去,悄悄寻找,发现那道视线来自凤楼的原配夫人许氏的身畔。

许氏和凤楼差不多的年纪,容色不俗,却一脸冰冷神色。适才她磕头的时候,许氏端坐不动,连一丝假笑也懒得挤,她也只顾磕头行礼,却没有发觉许氏身旁竟然还坐着个小小的女孩儿。

女孩儿顶多五六岁,留着齐刘海,面色过于苍白,一望便知是成天躲在屋子里不大出来走动的。见月唤回头,女孩儿便也抬眼看她,目光不躲不闪,直直地盯视月唤许久。那双眼睛黑眼珠大,白眼珠小,见之令人心生寒意,莫名害怕。女孩儿身后的一个奶娘模样的婆子就俯身在她耳边笑道:“卿姐儿,这是咱们三姨娘,你唤一声姨娘。”

女孩儿仍旧不语不动,眼珠子转也不转,死死地盯着月唤。奶娘忙笑说:“咱们卿姐儿不大爱说话。”月唤不敢与之直视,遂装作害羞的模样悄悄低下头,转而去与二姨娘香梨见礼。

香梨削肩膀,水蛇腰,一双含情带笑的眼,容色不在许氏之下,只是她年岁更小,看上去顶多二十出头。自然,能叫凤楼看中的,也差不到哪里去。从始至终,二姨娘香梨面上都是一团喜气,仿佛新纳了姨娘的是她。

月唤低头行礼磕头时,老太太跟许氏笑道:“这两天我叫这孩子专心伺候老五养伤,待他伤好后再叫她去你那里立规矩;至于老五,我晓得你与香梨两个必定要生他的气。何止是你们,便是我和他老子也气恨得不行,为此险些儿被他老子给打死。所以我才劝你们,这两天先不要理睬他,让他一个人受罪去,等他好了我再叫他给你两个赔不是。”

许氏嘴角勾了一丝再敷衍不过的笑,两眼冷冷地在新人身上打着转:“老太太的吩咐,我记下了。”

月唤转到二姨娘香梨面前,尚未及弯腰,便已被她拉起了身,不过一弯腰一抬身的工夫,已听她唤了无数声的妹妹,听她亲亲热热地说:“妹妹和我还客气什么,都是一家人,我和妹妹都是一样的,只是比你早进门一二年罢了。”

掩嘴吃吃笑了两声,又说:“咱们家夫人爱清净,又要照看卿姐儿,没空理家里这些俗务。外院的事情自有管家们,内院的事情都是我帮着管,你那里若是短缺什么,着人来和我说一声就成。不过,有五爷在你那里,想来不会叫你受委屈。”

本已从月唤身上收回目光,正端坐着想心事的许氏听到香梨这话,不禁斜眼狠剜凤楼。凤楼则抬眼似笑非笑地看向香梨,香梨恍若未见,低头一笑,拉住月唤的手问她家在何处,家中还有些什么人,今年多大了等等。旁边就有许多人竖着耳朵仔细听。

月唤心里明白,因为是被那厮忽然抢来的,自己的来历温家人事先一概不知,好奇自然是难免的。

老太太也从儿子那里听说月唤其实是孙子打从外头抢来的,才听说时吓了一跳,生怕人家父兄杀到温家来闹事或是去县衙击鼓鸣冤,又怕这女孩儿要死要活,到时闹出人命来,倒要败坏温家的名声。今天一看,眼见得这女孩儿如今不哭不闹,温温顺顺地磕头见礼,心里不由得夸了孙子一声:好孙子,恁地有手段!

因为这个三姨娘月唤是成亲之日被凤楼抢来的,老子去告官,被三言两语地给糊弄了回去;这且不说,适才给许氏磕头时,又被甩了脸子,可怜见的。老太太便将她叫到身边来,拉过她的两只手,才要问她两句话,却觉出她的手指在微微发抖,原来她面上一派镇静自若的模样却原来都是装出来的。想想也是,小门小户人家的女孩子,初到温家这种大宅院,头一回站到这么多生人面前,便是紧张害怕也在所难免。

老太太心生怜意,拉着她的手左看右看,问:“可是用过饭来的?”看她点头,又问她用了些什么,可还合口味等,末了伸手从桌上的果碟里拈起一块蜜三刀递至她唇边,她乖巧地张口接住。老太太笑说,“这是我从前在桐城时寻常吃的果子,只是嘉兴城买不到正宗的……老早也不见得有多爱,越是吃不到就越想吃,这还是叫人特特去桐城买回来,你尝尝看。”

她鼓着腮帮子三两口吃了,老太太心内愈发高兴,命人搬来一只绣凳,叫她在自己身旁坐了,索性把一碟子蜜三刀都推到她面前去:“乖孩子,多吃两块。”

她也不客气,一块一块地拈起塞到嘴里吃了。她吃起来香甜,每到咽下去的时候却把眼睛紧紧闭上,老太太便笑道:“乖孩子,这果子不合你的口?”

她答说:“好吃是好吃,就是太甜,甜得我眼前发黑。”

满屋子的人都掩嘴而笑。老太太几乎要喘不上来气,笑与凤楼道:“这孩子说话有趣儿,叫她得空就要陪我说话。”

凤楼点头应了个是,跟老太太告了个罪,慢慢站起身来,旁边的人忙递上拐杖,他接过,都已往外走了两步了,回头一看,她还端着碟子坐在老太太身旁一口一口地吃蜜三刀。丢了个眼色给她,道:“还不走?”

老太太便叮嘱她:“这几天老五宿在你那里,你多留心他的伤,多劝着他,待痊愈再出来走动,怕吹着风,他的伤顶顶要紧。”想了一想,又道,“他从小横行霸道惯了,要是欺负了你,你尽管来同我说,我替你教训他。”

她一一应下,依依不舍地放下点心碟子,又给老太太施了一礼,这才转身跟出去了。出了老太太的住处,凤楼要来捉她的手,她往李大娘身后躲,凤楼挑了挑眉,问:“人都认得了?”

她掐着手指头算:“你家老太太,一个老姨奶奶,两个年级大些的老姨娘,还有你家二姨娘,适才给我脸色看的那个是你夫人。”想了想,又道,“哦,忘了一个,还有你女儿,温家大小姐卿姐儿。”

凤楼干脆驻足,嘿地一声笑:“我怎么听出有股子嫌弃的味道?敢情你是在嫌弃五爷我?”

月唤吓了一跳,捂嘴做作道:“啊哟,不好了,这也叫你给听出来啦?”

凤楼不跟她计较,只呲牙一笑,说:“悄悄跟你说一声:你不知道,外头有多少女子哭着喊着要进我温家门呢。”

月唤道:“啊哟,你这番抢亲抢得我感激不尽,恨不能逢人便说,说你抢得好抢得妙,抢得呱呱叫。”

凤楼背着手,眯着眼睛笑:“好个伶牙俐齿的小辣椒。”

作者有话要说: 一个帝姬,一个亡国帝姬,陶陶。

一个侯爷,一个新朝侯爷,国英。

帝姬曾经很跋扈,得罪人无数,侯爷便是其中一个,不幸的是,侯爷一直很记仇。

一朝国破落入侯爷手,

侯爷:陶陶,上酒上茶上洗澡水——

此处念白:落毛凤凰不如鸡。

帝姬:是,知道了,烦死啦——

此处念白:龙游浅水遭虾戏。

且看亡国帝姬如何在宿敌手中讨生活。

---------为菩提喜写的文案,觉得很满意。大家以为呢?

第27章 22.9.28

公交车站头太多,五月乘到一半容易睡着,所以动不动就要坐过头,这一次也是。好在古北这一带热闹,到处都是外贸小店,卖盗版碟的音像店,走走逛逛,一站路很快就走完了,磨蹭到下午两点半,径直去了店里上班。

上班时,妙子的身影就没有再看到了,她辞职辞得静悄悄的,和一帮子同事们连声招呼都没打。据洋子的二手消息说,妙子其实今天还照常来上班了,可惜一进店门就被有希子叫到了办公室。有希子跟她说,和客人谈天也罢说笑也好,总之进行友好而又亲切的交流、促进中日两国人民的友谊是一点问题都没有的。但她答应深夜与客人外出后又反悔,以致客人闹事,给赤羽的名声带来了极大的损害。此事的影响极其恶劣,极其不好,她的言行已触及到了妈妈桑美代的底线,所以只能请她走人。

妙子走了,她男朋友小胡次日也辞了工作,追随女朋友去了。不紧紧看着女朋友,等着戴绿帽子吗?

妙子的领班位置空了出来,店里的一些有资历的女孩子们蠢蠢欲动,在店长与美代面前各显神通,大献殷勤,希望自己能够被挑中,从此鲤鱼跳龙门,能够坐上领班的位置。

大家既然都有想法,五月自然也不能无动于衷。赤羽居酒屋内,不论升迁或是开除,一般都是由两个店长提名,最后报给美代,由美代定夺。比她资历老的人多得是,以资论辈不一定就能轮到她,而且她也有这个自知之明:她连久美子这一关都不一定能过,所以只能走一步算一步、一切随缘了。

之后两天,轮到她下去开电梯。刚进电梯,就迫不及待地摸出单词手册出来背。她一下去,久美子前后脚也跟了下来,她正背单词背到忘情时,久美子突然出现在面前,笑说:“又在学呢?”

五月估摸着差不多把久美子已经彻底得罪了,再怎么小心也是无可挽回了,干脆大大方方地笑说:“反正这个时候没客人来,随便看看。”

久美子问:“五月将来想做什么?这次妙子不在了,正好竞争一下领班,将来美代桑发现你的日语水平高出我们所有人,就是店长也不是问题。”

五月耸了耸肩,并不回答她的话。久美子也不多说,按下三楼按键,转身上楼去了,跨入楼梯之前,忽然问:“妙子的那件事,只怕是因为你的原因吧?”

五月心里乱糟糟的,把手册收起来,去找卖花的小女孩说话。小女孩好久没和她站在一起闲聊了,也觉得开心,闲话正说到高兴的时候,小女孩突然住口,说:“我生意来了!”一溜烟地撒腿跑了。她也急忙回到电梯门口待命。

没多久,一群客人远远地过来,其中一个手里还拿着一朵玫瑰花,看来小女孩的生意做成了。她按下三楼按键,再悄悄回头去看,拿着玫瑰花的这个客人她认识。

他是美代的心上人,姓泽居,单名一个晋字。福井出身,偶尔来上海出差,有个上海女友,女友很漂亮。第一次看到他的那个晚上是周一,生意不太好。看见他的地点是松竹梅包房,那时朝子还在。他那天是浅灰色西装外套,穿着jimmy choo的皮鞋,今天则是更为正式些的藏青色西装,配同色系领带,手腕上是一块全钢军工风格的腕表。

她下意识地去摸围裙袋里记着客人姓名特征的工作手册,等手册拿到手,忽然又想到,这个人的姓名啦出身啦我不是记得一清二楚嘛。自己觉得好笑,把工作手册又塞回去了。

与泽居晋同行的一个头发稀少的老头儿侧过头,低声与泽居晋笑道:“你一进电梯,她就一直盯着你看呢。”五月仔细想了一想,这个人大概就是那个爱给人发日币小费的白井了。

“嗯,看到了,她看的应该是花。”泽居晋微微一笑,淡淡应了一声。

电梯空间狭小,这两个人的声音固然压得很低,但五月还是一字不漏地听到了,脸上刷地红了一红,往旁边闪了一闪。她的反应太过明显,刚才说话的白井又嘀咕了一声:“什么呀,都听懂了嘛。”一伙男人低声闷笑。

旁边有另一个不认识的人伸头过来看了看五月的名牌,嘀咕道,“原来叫五月。”

五月贴着电梯门屏住呼吸,一动也不敢动,好在三楼转眼就到了。电梯门打开,五月伸手挡住门,恭请客人入内。电梯外面,已经候着两排女孩子,正在朝客人鞠躬行礼,而美代首当其冲,身子弯得尤其低。

泽居晋临跨出电梯门前,突然回身问她:“喜欢这花?”

她来不及说自己刚才不知怎么就发了一瞬间的呆,其实并不是想要看他,更不是喜欢这朵蔫巴巴的玫瑰花。她不知该怎么回答,张张口,最终还是点了点头,泽居晋把手上的花递给她,她也就稀里糊涂地接了过来,连谢谢都忘了说。

其实并不是头一次收到客人送的东西,有些熟客回国后,会带一些化妆品啦小点心啦拿到店里来送给女孩子们,寒暄说:“平时承蒙你们的照顾,真是感激不尽,这点小小心意,请务必收下,今后还请你们多多关照。”诸如此类的。说客气也客气,说虚伪也虚伪。

今天不过是收到一支玫瑰花而已,她却觉得有些惶恐不安,花拿在手里,心却有些发虚。收这花的人,不应该是她,应该是他的漂亮女友,应该是倾心于他的美代才对。

用餐高峰时间过去,客人渐渐少了,她负责的客人也都走光了,一时无所事事,就把玫瑰花插在围裙口袋里,在店内转悠。

大厅里,有希子正领着洋子在灌一个客人酒,那客人喝得满面通红,已经醉了大半,白衬衫的纽扣松开几颗,领带则系到了额头上,滑稽如七、八十年代北方坐月子的老娘们。又一杯不加水不加冰的纯烧酒下去,那客人干脆把腰间皮带也抽出来乱甩,像是牧马人甩鞭子打马一样甩出啪啪的声响,动作太大,西装裤腰也随之松开,露出里面的条纹平角内裤来。

“范思哲和ck。”凉子不知什么时候站到她旁边来,莫名其妙地冒出这一句话。

“什么?”五月没听懂,转身去问她,“什么和什么?”

凉子不敢抬手去指,就使眼色给她看:“西装是范思哲的,平角内裤是ck的,领带我看不出。”

洋子看客人出洋相,笑得几乎直不起腰。有希子则矜持地与另一名客人大谈teresa teng,二人说到高兴处,一同敲着桌面哼起了《fire of love》。一旁的野原闹腾的太厉害,同桌的一个颇有风度的老者喝道:“喂!野原,适可而止!野原!喂喂!不觉得丢人吗?!”

洋子转眼看见五月和凉子,招手叫两个人过去,自说自话地倒了两杯梅酒递给两人,五月本来想托辞不喝,看凉子伸手接了过去,有希子也在旁边,于是笑嘻嘻地和一个看起来有几分面熟的客人碰了碰杯,举起来往嘴里一倒,一杯梅酒见了底。客人拍拍她的肩膀:“五月酱好酒量!”

洋子拿着空的梅酒瓶子问他:“还要开一瓶吗?”

“开!”

洋子转头,对吧台的方向挥一挥手,翔太抬头看过来,洋子弹了弹手中的空梅酒瓶子,翔太会意,捧着一瓶梅酒一路小跑送了过来。

半分钟过去,五月的脑袋变轻,晕晕乎乎地想发笑,恐怕洋子还要她喝,就趁她转身说话的空档悄悄溜走了。

野原那里抓着裤腰甩着腰带,隔壁桌的几个日本女客抽着七星,对他侧目而视。这边又有两个五六岁的双胞胎熊孩子嬉笑着在大厅内你追我赶,他们的妈妈则紧跟在后面低声喝止:“纯一,裕二,快停下,否则爸爸要发火了哦,我要去告诉爸爸了!”

日本人从小受到的教育就是何时何地都不能给别人添麻烦,所以哪怕很小的小孩子在公共场所都会很安静,这一对双胞胎属于例外中的例外了,他们的妈妈对此十分羞愧,腰几乎都没有直起来过,一面追,一面对两旁客人不停地鞠躬道歉,嘴里说:“不好意思,十分不好意思。”

抽烟的女客们皱着眉头,打量着吵闹如集市的大厅,其中一个看着闹得不像话的野原,一边优雅地弹了弹烟灰,说:“不知道他们的太太在家里怎么想……对了,听说理纱最近和你先生回他家去见父母了?怎么样?还习惯?”

另一个颇为吃惊的样子:“纳尼?理纱跟他回家了?”

理纱先叹一口气,再诉苦道:“嗯,回了。在上海的时候大概是我太乐观了,这里,上海的便利程度和东京不是相差不大?”

“嗯,有时候我也会产生我人还在日本的错觉。”抽烟的那个接话。

管这桌的真纪正在看旁边野原耍猴,五月喊了她两声,她看得入迷,听也没听到。五月就到这桌帮忙换下已经摁满烟头的烟灰缸,再慢腾腾地收拾桌面,一边竖着耳朵听女客说话。

理纱抬头对她说了一声谢谢,继续对女伴抱怨:“……这趟和他回去之前,我想总是江西的省会,和上海就算有差距,想来也不会相差太大,所以简简单单地收拾了个行李箱和他就去了。才一到地方,我就大受打击:太脏太乱了。日本也有城市农村的分别,各个地方之间也或多或少存在一些差异。这里却不行,差距之大,会使你怀疑根本不在一个国度。

“条件上的艰苦也就算了,最让我难以忍受的是生活习惯,要不是因为他,我一天也呆不下去,他在那一对邋遢父母的手里能活到这样大,也算是奇迹,对他不能不同情……总之,我在他家的那几天,只能舍弃了我身体里的日本人,使自己尽量融入……”

叫理纱的客人抱怨个不停,她的女伴们听得津津有味,一边点头附和,不时插一句嘴,说:“不会吧?怎么会这样?”

“简直难以想象……”

五月也觉得有趣,还想继续听下去,只是烟灰缸换了,盘子撤了,桌子擦了,事情做光了,也就没有理由再留在人家台子边上听热闹了,只好转身走开,继续在大厅里转悠。

前面有一桌中国客人,小两口,熟客,北方口音。两口子年纪都不大,但都不爱打扮,老公经常是盯着一头油腻头发,肩膀上均匀地落着一层头皮屑;老婆则素面朝天,带着一副堪比啤酒瓶底的高度数眼镜。老公的腰上常年挂着一串钥匙;老婆的一个买菜帆布包从不离身。总之是扔到路上一转眼就找不到的两个人,但一周的七天里,总有三天以上的时间会来赤羽用餐,几乎把赤羽当做了他们家的后厨房。

这两口子有时是两个人来,有时带着小孩子一起来,一家人点起餐来也挺吓人,个个能吃会喝,但绝不浪费,言谈举止也都挺客气,五月喜欢把食物吃得干干净净的客人,所以对他们一家就很热络。既然看见了,就过去打了个招呼:“晚上好。”

小两口今天带了几个朋友来,见状都说:“哟,熟客嘛。”小两口大约受了恭维,心情颇好,笑眯眯地向她点了点头。

五月帮忙上了一个菜,为一桌人倒了一轮大麦茶,又问小两口:“今天你们家妞妞没有来啊?”

妞妞就是他们家小孩子的名字了。小两口心情好到极点,就也和她亲亲热热地和她唠了两句嗑:“妞妞这两天感冒啦。我家阿姨不让我们把她带出来吹风,等她感冒好了再来,下次去你那里啊!”

正与客人说话,凉子又跟过来,抬手指向大厅一角:“看。”

大厅的角落里,赤羽的服务员桃子打扮得花枝招展,正在和一个客人用餐。二人吃着饭,一边比划着说话,每当桃子说话时,客人都要侧耳细听,因为她语法不会,组织不了句子,只能简单地堆砌单词,一句话要说上半分钟,磕磕巴巴,词不达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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