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远在十几里外的厮杀喊叫声远不能传到金兵大营中,主帐早已被刀气剑气划得破破烂烂,国师也没理节节碎裂的长剑,只上下打量着萧白玉手中的古刀,口中啧啧称奇,全不似他这般年纪应该有的神态。
萧白玉横刀在胸,不做言语,也在细致观察她的对手。方才她并未动武,只凭神兵之利震碎了他的长剑。但看来他也只是随手一挡,尚不能摸清他的武功底细。
国师的目光从刀刃移到她脸上,又唉声叹气了起来,不迭地叹道:“可惜可惜,如此神兵,如此美人……”
他夸张造作的口吻让萧白玉不适的皱了皱眉,不去理会他意味不明的惋惜,只沉声道:“把虎符交出来。”
国师哼哼地笑了两声,他身子一晃,不知怎么地就从萧白玉身边挤过,半步踏出了帐外。萧白玉自是全神戒备,见他脚步欲动立时也跟着挡了过来,刀刃一斜,明晃晃的刀锋直冲他面庞,硬是将他踏出的一步拦了回去。
国师本就不欲离去,这一步原是虚招,存心戏弄她一番。被拦回也是意料之中,倘若连这步都拦不下,那王爷命他千里迢迢来此可真是杀鸡用牛刀,以狮子来搏兔了。
他也不躲迎面来的刀锋,双指迎刃而上,两指在刃上连弹几下。阎泣刀立时巨震起来,酸麻感自指尖一路传到手肘,断过骨的手腕疼痛难当,刀柄差一点就要脱手而出。
萧白玉握紧刀柄,内力勃然而起,体内经脉立时就有些隐隐作痛。她如今内伤虽算不得大病垂危,到底也是积郁多时,伤了元气,纵使秦红药已经不眠不休的为她疗养了几日,终归还是不应动武的。
可她再不能隐忍不发,眼前之人远非善类软茬,前方战况激烈时潜入大营,绝不只是偷走一枚虎符了事,更何况虎符对统军来说意义非凡,如何也不能让他得逞。
点玉镶金的帅帐登时就被内力鼓动地摇晃了起来,气血翻涌的激烈了些,萧白玉脸上都蒙了一层红晕。阎泣刀浸了内力,刀面暗纹浮动起来,隐隐有腾跃之势。
国师见状微微笑着,随手从腰间摸出一把钢针来,三枚钢针夹在四指缝中,钢针铿锵一声击打在刀背上。这一招看似轻巧,蕴藏的力道却足以撼动石狮,他想如此一挡这招便是化解了,也不下杀手,还想更多戏谑她一番。
却不曾想刀势没有分毫停顿,萧白玉手腕一翻,刀刃横削而过,三枚钢针齐齐从中裂开,紧接着便挥向他颈侧。
国师急退几步,被逼到了大帐死角中,眼看着刀锋迎面而来,他终于沉下脸来,一柄短小精悍的钢刺霎时出现在他手中。两人转眼间就在帐中过了十几招,大帐再也撑不住两人的内力激荡,啪啪几声闷响,整个大帐兜头罩下。
几声布料清脆的碎裂声后,两人同时腾身而起,不远不近地落在了两边。国师脸上再不见笑,他摸了摸脸颊,拿下一看,指腹上有明显的血迹,原来脸上早已被刀气划了一道口子。他已经记不清多少年未曾再受过伤,不料今日却伤在一女子手中,他觉得可笑,又兴趣盎然,也不管萧白玉尚在对面,便自顾自的仰头大笑了起来。
萧白玉立在原地一动不动,胸口胀痛愈发明显,一动内力便又积了些瘀血。她清楚若是先将淤血吐出,自己会好受很多,可这会儿她并不愿露怯,方才交手时自己虽只用了几层内力,但对方明显也是深藏不漏,各自尚未讨得便宜,如此还能让他有些忌惮。倘若让他知晓自己受过内伤,不知会显露出怎样的本领来。
若是萧白玉在全盛时期,天底下她倒也不用惧怕什么,只是情势如此,她想着且先把他手中虎符夺下,将人赶走,待红药得胜归来,自是一切平安。
国师笑罢,再一次郑重地打量了一番面前女子,眼中没了戏谑,倒有几分怀疑。他不急动手,先问道:“我瞧你武功路数有些眼熟,如此周正,不似异域,你莫不是中原人士?”
萧白玉以为他又要袭来,早已举刀在前,却不想他忽然问到自己出身。她无法回答,甚至想躲开他的注视。
国师瞧她反应便知自己说中了,他把玩着手中的钢刺,闲散地仿佛他并非身处敌军大营,而是正在自家庭院里谈天说地。
“如此武功助金伐城,实乃金军大幸,想来中原如今的一番生灵涂炭也有你的一份功劳罢?”
这话就像一记重锤砸来,敲中了萧白玉心中最脆弱的部分,蓦地就有一块塌陷了下去,压抑许久的愧疚,苦痛和挣扎排山倒海般袭来,让她好不容易稳下的气血狂乱的翻涌而上。一口淤血不偏不倚的溅在衣襟上,登时绽出一朵血花。
她听到国师带着笑咦了一声,更是淡定自若的关怀道:“方才我下手还是太重了么?”
萧白玉深深的吸了一口气,浓郁的血腥味灌满鼻腔,她抬手擦掉了唇边的血迹,淤血吐了出来确实让她觉得畅快了些。在抬眼时眸中已经藏了恨,直直的盯着对面的男子,冷声道:“你是谦王的人。”
国师挑了挑眉,没有反驳,便又听她一字一句道:“谦王同我的血海深仇,我定是要将他千刀万剐,你有何面目去说中原的生灵涂炭,若不是谦王迟迟不肯出兵……”
萧白玉话头一顿,突然了然了一切的来龙去脉,她低下头笑了一下,也不知是嘲笑他还是自己:“原来他只是在等,等邺城一破,中原大地再没有反对他的人后,再来除掉大金。”
国师抚掌笑道:“你武功高强不说,人还聪慧,真是越来越舍不得杀你了。不错,邺城屯兵聚粮,守将勇猛,暗藏反心,又远在边关,早是王爷的心头大患。这一招借刀杀人,妙是不妙?”
说罢又大笑起来,他向前跨出一步,萧白玉当他又要出手,早已提刀欲战,可他足底尚未着地时,身子便忽的一闪,连踏几步,如箭离弦似的飞奔出去。
萧白玉慢了一步拦不住他,这才从轻功中瞧出他功夫极深,只两踏便远在几十丈外了。她顾不得别的,闪身紧追而上,眨眼间就出了百来丈远。
国师一路奔到大营背面的峡谷中,就听到身后风声呼啸而来,感觉劲力已递到自己背心处,他猛一回身躲过一劫。只听轰隆一声巨响,方才他踏过的地面已裂开一道深壕,碎石砂砾簌簌而下。
果见萧白玉已站在自己身后,他眯了眯眼,丝毫不见诧异,反倒是心满意足得微微一笑道:“我确没看错人,这天底下能追上我轻功的人,五根指头都数不到,真是后生可畏啊。”
萧白玉不再多言,一刀落空下一刀又紧随而来,凌厉的刀气如水泼,如国师这般人物,都被这杀意浸的全身发寒。他腾身而起又避过一刀,一脸惋惜地叹了口气,双掌却毫不犹豫地重重拍了三下,峡谷间破空声骤然四起,喊杀声响彻山谷。
萧白玉急停住脚,只见漫山遍野射来飞箭,密麻如黑芒,如同黑云盖顶一般。藏在巨石下灌木中树梢上的伏兵成群结队地现身,一眼扫去足有几千人。国师立于巨岩之上,怜悯地低下头看她,语气中竟有一丝歉意:“你本值得我亲手了结,可惜王爷有命,我需将金军大营的守兵都引到此处来,时间确实紧张,也只好让你死于这些杂兵之手了。”
好像是生怕萧白玉死不瞑目,他晃了晃手中的虎符故意给她瞧一眼,身子一晃便又原路返回,直冲金兵大营而去。
萧白玉中了伏兵还不曾惊慌,可听他打算是要断了红药后路,让她顿时心急起来。欲要再拦却不得不先躲避飞箭,幸好此处巨岩林立,她缩身在巨岩之下躲过了箭雨,只听扑哧声不断,眼前的地面已扎满箭根。
若是在空旷之地,万箭齐发,纵使一个人有三头六臂,武功再高,也必定要被扎上百个窟窿。
便是这一拖沓,再不见国师身影,藏于此处的伏兵已整队列阵,从前后同时包抄而来,谷道算不得狭窄,却被人墙堵得密不透风。不管向前还是回头看去,都是全副武装的士兵持枪拿戟,一步步向前逼近。
萧白玉知晓自己一旦动手,必定是一场惨绝人寰的屠杀,她意欲用轻功脱困,可士兵中竟也有数个武艺在身之人,每当她纵身跃起,便有七八个人跳将而出,持盾将她硬压回去。她空中再踏两步蹿高一节,又有人踩着先前人的肩膀跃起拦她,她孤身一人,不管跃的如何之高,也都被士兵叠罗汉强压下来。
士兵一旦近身,便是数十支长矛围着她攒刺,她刀风所到之处,士兵矛断戟折,死伤枕藉。但奈何这队伏兵似是专门训练出的死士,剽悍力战,即使同伴在身前倒下也毫不眨眼,踩着尸体继续填补上来,是以她斩杀百人后,却依然不见分毫脱身的空隙。
眼看着国师已经去了一阵,他手上又有调兵的虎符,若是他当真得逞了,红药定是会陷入极难的困境。一念至此,萧白玉手下出招再不收敛,她也不管经脉的股股阵痛,内力运到了极致,刀锋所经无不是鲜血四溅,转眼间身边的包围圈就空了一片。
可人力终归有限,死士却如蜂聚蚁集,刀气从一开始的削铁如泥到现在入肉都有了令人牙酸的摩擦声。常人运功过度尚且头晕眼花,更不消说她内伤未愈,斩杀近千人已是尽了全力,眼前黑雾阵阵,怕不是再撑一会儿刀都要握不稳了。
萧白玉榨取着所剩无几的内力,硬是凝成一股巨力,死士再一次蜂拥而至,迎面撞上她爆发的内劲,登时筋骨碎裂仰躺一地。萧白玉见包围圈终于有了漏洞,旋即以岩壁借力,在山壁上连踏几步腾身而起,眼看士兵就再围不住她了。
却不料这一关头又是破空声齐发,山上的弓箭手竟是全然不顾谷底同伴,定是要用千百人的性命换她一个。萧白玉身在空中,再无遮蔽可躲,更何况借力势头已尽,做不得更多的闪转腾挪,她再无气力,只用刀尽力护住心胸,免受了致命之伤,可肩头和右腿还是各中一箭,更有数发箭羽擦体而过,留下斑斑血痕。
她随着箭雨一并坠下,重重的摔在士兵之中,好在早有被射杀的死士当了肉垫,不然这一摔也足以震碎肺腑了。可她抬眼看到的依旧是数不清的枪矛,闪着寒光直指着她,侥幸从飞箭中活下来的死士似乎完全不在意自己的性命被人弃之如敝履,待飞箭一停,便纷纷扔掉自己的盾牌,亦或是拿来挡剑的尸体,又团团围了上来。
萧白玉拖着身子靠在岩壁上,咬牙拔出了身上的箭支,阎泣刀静静的躺在她身边,刀刃上的暗纹忽隐忽现。她苦笑一下,已经模糊的视线看着身前越来越逼近的兵器,没想到自己竟是又一次走到了生命垂危的地步。
也罢,只要红药平安无事也值得了。
她是否平安无事?
像是有根针在太阳穴猛刺了一下,萧白玉蓦地清醒了许多,谦王在大营百丈处埋下如此庞大的伏兵,红药却一无所知,这怎么可能呢?更不必提谦王既已经考虑到釜底抽薪,难道前线还会像红药预料的那般顺利么?
若是红药也被引到此处,她又如何才能脱身?
一时间种种忧虑和担心都涌了上来,心里反复念叨的就只有红药二字。萧白玉望了眼自己中了肩的右手,汨汨鲜血从肩头涌出,一路淌到了掌心,掌上错杂的纹路中已浸满鲜红。
萧白玉自谷底抬头,天边已有了红霞,夕阳瑰丽无伦,红药出征已整整一日,她也在这谷底奋战了足足几个时辰。
她沾满血的右手努力地动了动,缓缓覆在了阎泣刀的刀身上,血液顺着指尖低落,悄无声息地浸入了刀面的暗纹中。
她自然清楚此时催动阎泣刀无异于挥刀自裁,可倘若她不能完好地走出这道峡谷,也定要灭了此处所有能伤害到红药的危险。
她最后望着邺城的方向浅笑一下,这也是谷中所有死士最后一次看见的晚霞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