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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月的盛夏里酷暑难耐,偶有一场小雨,也像是烈火浇油,洒在被烈日熨烫的大地上,水渍转眼消逝,若细细凝视,还能瞧见淡淡蒸腾而起的白烟。这样的时节放在平日里,哪怕再炎热几分,人们心中也是雀跃的,田里一片金黄,街上车水马龙,家中粗茶淡饭,再打一壶浊酒,处处都是盛夏独有的欢乐。

可现下邺城以南几里处的三台村中却不见半个人影,明明是麦子花生熟透的日子,放眼望去田里竟是一片灰黑,破烂的农具四处散乱,松软的泥土被遍布的脚印踩得结实,烂在田里的秧苗弥漫着阵阵腐败的气味。偌大的村里瞧不见一缕炊烟,也不闻半点鸡鸣狗吠。

便是在这死一般的寂静中听到了铁靴沉重而混乱的落地声,五个披甲挎剑的士兵互相推搡的向村口挤来,铜铁皮革打造的简陋盔甲破破烂烂的挂在身上,头盔早不知丢到哪去,每个人脸上都是风尘仆仆的疲惫万分。

直到瞧见了村中的一户户人家,尘埃下的双眼才露出些许光亮,一人解下佩剑重重的在地上敲了几下,清了清嗓子大声道:“诸位父老乡亲,我等奉常将军之名来此收缴赋税,事关前线军粮军晌,多有叨扰还请见谅。”

士兵在村中晃悠了一圈,又提高音量大声重复了几次,却依旧没有半点回应,似是整座村庄都已人去楼空。几人互相使了个眼色,便有人去推房门,门似是拴住了,一推不动,再后退了几步,猛地一脚踹开了房门,顶住房门的木板应声而断。

几个人兴冲冲的挤进去,四处搜刮了一番,结果却令他们大失所望,整个茅草屋空空如也,甚至连水缸里都只剩一层泛着异味的绿水,明显不能喝了。有人嚷嚷着咒骂了几声,狠狠一脚踢烂了水缸,瓦片四处飞散,乒乒乓乓的撞在地面墙壁上。

淡绿的坏水顺着腐朽的木头地面蔓延开来,给整个死气沉沉的草屋又添了一道臭不可当的味道,然而那摊死水并没有完全蔓延开来,而是古怪的停在一处,淅淅沥沥的漏了下去。几人觉得奇怪,抬脚跺了跺那块地,惊讶的发现原来那是一层中空的木板,下面还有一层!

几人又有了希望,绕着木板四处敲敲打打,却始终找不到打开地窖的机关。终有人不耐烦,想用蛮力破坏这块木板,便抽出佩剑顺着木板缝隙猛地刺了下去。

“啊!”忽然一声刺耳的尖叫声自地下传来,十足的凄厉,持剑之人被吓得手上一软,脚下一滑,连剑也没有□□,咚的一声跌坐下来,其余几人也都是大退了几步,瞪大双眼紧盯着那一块地面。

只见那块木板动了动,稍稍抬了起来,间隙中露出几双恐惧哀求的双眼,剑尖卡在木板中,只刺出了一小截,应是未曾伤到人。立在上面的几个魁梧士兵一瞧,只觉是被人耍了一番,登时心头火起,一手一个将地窖中藏着的一家三口提着衣领拎了出来,怒骂道:“家中分明有人,方才为何不应声?好大的胆子,竟敢戏耍你军爷我!”

小女孩被妇人紧紧搂在怀里,袖子死死的掩着小孩的嘴巴,满脸的懊悔惶恐,似是方才一时紧张忘了捂住小孩的嘴巴,才让她被剑尖吓到尖叫。男子像是小鸡一般被士兵提在手中,下意识的便瑟缩起来,可转头一看妻女,又不得不抬起头,挤出笑道:“我等小人哪里敢戏耍军爷,只是近日盗匪流窜,不得不防。”

几人也懒得同他废话,松手将他甩到一旁道:“快些把这次的赋税交来,手脚麻利点,便饶你一命。”

一听赋税二字,夫妻俩身子都是一抖,对视一眼后还是男子颤颤巍巍道:“军爷,不是小人不愿给,这几月来已经收了三回赋税,今年又颗粒无收,小人实在是什么也给不出了啊。”

一人皮笑肉不笑道:“什么也给不出?也罢,我们弟兄死伤大半,人手正缺,便把你拉去充军!”

话音还未落,妇人便已哭嚎出声,一边哀求一边磕头,只求几位军爷高抬贵手放过自家男人,她怀里的孩子也扯着母亲的衣服惶恐不安的哭泣,男子颤抖着搂着妻子的肩,眼神瞟向了墙角,搁置了好几月未用过的柴刀,在阴暗的屋里映着铁锈的影子。

“大哥,地窖下有米缸!”有人探手去拾缸,重量很轻,估计就剩两三碗的样子,这么小一个缸,将将铺满了底部。然而,那是这一家三口最后的一口米粮,那是在这个死人骸骨相撑住的战乱时节,最后一丝希望。

之前三次来人收赋税,已经几乎把全家能给的财物都掏了出去,并非不知战场之残忍,也并非没有感激,只是当到了连自己要死在哪里都不知道的时候,如何能再去顾忌到他人。

猛地一人冲撞过来,方才还哭天喊地的妇人使出了全身的力气,拼命撞开地窖口的几人,一手抱着女孩,一手把那小小的米缸紧紧藏在怀中,冲出狭小的茅草屋。她身边站着她的丈夫,手中紧握着一把生锈的柴刀,眼中再不见畏惧,只剩孤勇。

几位军爷一愣,紧随而出,夫妻两抱着个孩子如何跑得过铁靴,只几步便被围了起来。士兵面目逐渐狰狞起来,哐啷几声抽出佩剑,如同化作一群饿狼,眼中只瞧得见那个米缸。他们从死人堆里爬出来,两天两日没进过米水,已经什么都顾不得了,管它前面站着是自家百姓还是大金敌军,谁都想活下去。

没有任何犹豫和试探,毕竟是在沙场出生入死的军兵,抬剑便直冲对方咽喉而去,半点活路也没留。男子把妻女死死的护在身后,双眼看着长剑疾刺而来,双手握着柴刀疯狂的挥动起来,却也不知自己劈到哪里砍到哪里,只盼着能挡下剑招。

然而凡夫俗子再怎么挥洒蛮力又怎能挡的下灵巧的武学招式,眼看着长剑不知怎么避开了乱挥的柴刀,剑身却忽然撞上了一片轻而薄的树叶,树叶不堪一击,被剑刃利落的一分为二。可就这么轻不可量的力道,却让剑锋偏了一寸,正巧碰上了尽全力挥舞的柴刀,咣的一声巨响柴刀同长剑一起弹飞了出去。

军爷脸色铁青的后退了一步,垂下的手还在微微颤抖,面前瘦弱的男子绝不可能接的下这一剑,分明是突然一股力道涌来震飞了他的长剑。旁人不晓得发生何事,咋一看还以为被风一吹带跑了长剑,欲要举剑再上,又几枚树叶飘来,故技重施,将其余四人手中的长剑挨个弹开。

这下再如何愚钝也看得出有人插手捣乱,虽不知来者何人,但他们绝不可能放弃近在眼前的米粮。京城在谦王的把控下军粮已断了数月,若不是靠着附近几个村庄接济,邺城怕是早已成了一座死城。

几名混身染血的士兵反手掏出匕首,仗着身形优势猛扑而上,只把那小缸看做绝世珍宝,不惜以命相拼。然而一声悠悠的叹息传来,几人的双腿似是扎根在地上,竟一步都迈不动,轻薄的衣袖拂过皮革扎紧的手臂,手上不自觉的一松,转眼间匕首已脱手而出。

众人眼前一花,再眨眼时人群中立了一席雪白长衫,她的到来悄然无声,未曾引起半点微风的波动,待她甩袖抬眉时,方才还剑拔弩张恨不得生啖血肉的几人都看直了眼,一席白衣恍若松下清风,潇洒清丽,高远绵长。

萧白玉打量了一下手中的匕首,柄上刻了一个“常”字,的确是常将军手下。她自九华山一路奔来河北,出门无所见,白骨蔽平原,路遇旁人号泣挥涕也是常事,甚至也见了抱子弃草间的饥苦妇人,她看不下去,能帮便尽量帮了,给流离之人指了去九华山的路,便连出九华山时带的满满一钱袋的盘缠,也都给予的所剩无几。

接连数日餐风饮露的奔波,眼看着进了河北,离邺城只有一日的路程,路经三台村时本想歇歇脚,可打眼一看村子一片死寂,店家人家尽皆紧闭房门,本想就此作罢直接上路,却不想又遇到了一桩子事。只是离邺城越近,她便越不想出现在众人面前,不愿被任何人知道她来了邺城,但看这些人并无收手的打算,迫不得己也只好再插手一次。

萧白玉摸出钱袋掂了掂,还有最后几块碎银,便分两份,一份递给了瑟瑟发抖的夫妻俩,一份同手中的匕首一起递向几名士兵,正声道:“这些你们拿去,莫要再去抢掠村民。”

其余的话她不想说,也没什么资格去说,她清楚自己这一路来所给予的帮助不过是杯水车薪,但她做不到冷漠的旁观,真正受苦的永远是手无缚鸡之力的平民百姓。中原大地峰峦如聚,战事风火也波涛如怒,说到底,也不过是兴,百姓苦,亡,百姓苦。

然而她也无法去怪责这些不讲情面的士兵,瞧他们沾血染尘,想来也是历经苦战,中原内地都如此兵荒马乱,苦难连连,那刀剑拼杀不断的边关,又该是怎样一副无贵无贱,同为枯骨的血腥炼狱。

萧白玉不愿久留,将钱袋和匕首塞至士兵手中,脚尖一踏便要离去。只是腿上突然扑来的一团重物阻了她提气运功,她低头去看,便见只能蹒跚学步的小女孩晃悠悠的扑在她腿上,因为饥饿而泛黄浮肿的圆脸抬起来望着她,说话倒是清楚:“大姐姐厉害,爹娘平日里只管哭,厉害的大姐姐去劝劝他们。”

饶是萧白玉一路已见了太多乱世流离之事,还是被小女孩纯真无暇的目光催的心中一酸,这天下间多少人到死或许也不知自己为何而死,只是昏昏沉沉的受苦,却配不上自己所受的苦难。

萧白玉蹲下身,轻轻拍了拍女孩的头顶,温柔的双眸中带着令人迷醉的安心,她柔和而坚决道:“我答应你,再熬一个月,你爹娘就不会再哭了。”

小女孩懵懂的点了点头,只听到了爹娘不再哭,便破涕为笑,转身又跌撞的扑进娘亲怀里。萧白玉看着她的背影微微笑了一下,那笑意却没能坚持过几息,很快又灰落了下去。

立在她身旁的军兵面面相觑,手上握紧了那精致秀美的钱袋,脸上的神色晦暗不定,分明想要的更多,只是当着女侠的面他们还是顾忌了几分。萧白玉一起身便瞧见了他们飘忽的眼神,立即便明了他们心中所想,脸色顿时便沉了下来。

她心知自己一走了之后便是羊入虎口,手指正要一抬,忽听一阵马蹄踢踏声自远而近,听声响约莫是十几人,看来也是冲着这桩村落而来。她环顾了一圈,见虽然户户房门紧闭,但隐约还是能听见人声响动,看来村民也都是悄悄躲藏了起来,只愿苟活一时。

心思转动下她抬手搭在了阎泣刀之上,一双波澜不惊的美目远远的遥望着村口,并不是第一次插手这种事,说来虽太不地道,但总是会去想,这些人再怎么作恶都像是山野莽夫,都是动动手指便解决的小事。若是红药来使坏,怕是十个自己都挡不了她,依然记得当初她坏点子一大堆,顶着修罗教护法的恶名任意妄为,直把自己和其他武林众人气的不清。

那些事现在想来都是甜蜜的,那些存在于她和秦红药之间,或怒急或气急的往事,就像是从地底挖掘出的清泉,徐徐熨烫过当时被放大的丑恶和坚硬,只挑拣出她永恒的眉眼与笑意,暖暖的堆在心中,无论何时会想起,都会不自觉地莞尔一笑,发觉在某个时候她已经深深的爱恋着自己。

然而在笑过后,在四面黑茫茫的房间中却只剩下满心茫然,如同欲渡黄河冰塞川,将登太行雪满山的欲求不得。时常想满心喜悦急切的去攥着那人的手,细细的与她说当初的某件小事,可以歉意满满的诉说当时自己的不好,附赠一个道歉的亲吻,再听她念叨当时所想,最后两人笑作一团,轻松的叹一句幸好幸好。

直到探手抓空时,才恍然意识到她的红药并不在她身边,甚至不在中原这片大地上,却欲罢不能。终于在又一次抓空后,她才发现高估了自己,她再也坐不住了,赌着一口气直冲到邺城来,可接下来该去往何处又该所做何事,她竟一无所知。

马蹄声逐渐近了,萧白玉深吸一口气,将放空的目光聚拢回来,已能看清马背上人的面貌,俱是同这几名士兵一般的皮革盔甲,果然是同一伙人。她静静的等待着人群的靠近,其余人武功低得多,直到百步之内了才察觉到有马蹄声,士兵的脸色立刻变了。

萧白玉早看着马背上的将领高高扬起马鞭,可出乎意料的,那一鞭子却不是向着自己来,而是狠狠抽在那几名脸色遽变的士兵身上。只瞬间那本来就褴褛的皮革绽开一道大口,鞭子抽破了盔甲后力道未竭,打在皮肉伤有了令人牙酸的闷响。

鞭子来的又快又猛,士兵们避无可避,一人受了一鞭子,直被抽的惨叫连连。眼看那人还要再打,士兵受不住的求道:“饶命,许校尉饶命,我们知道错了……知道错了!”

被唤作许校尉的人一手勒停大马,另一手紧攥着鞭子,面目胀红,怒发冲冠,显然是气急了,非但不停,反手又是几鞭子照脸抽下去,方才还威风凛凛的军爷被抽的满地打滚。校尉咬牙切齿的吼道:“我许荣手下没有你们这种懦夫逃兵,你们竟敢在军威战前临阵脱逃,今日我抽不死你们!”

“啊!校尉,校尉饶命!”滚在地上的壮汉捂着脑袋,一边惨叫一边求饶,被抽的狠了,实在受不住,才拼了命的滚地而起,欲要逃却是逃脱无路,许荣缰绳一扯,马蹄狠狠的踹在那人背上,士兵哪里受的住这么一踹,顿时就是一口鲜血喷出。

其他四人见了这等场面知道今日是逃不过了,一咬牙也是血气上涌,管他是校尉还是将军,佩剑一拔便冲马腿砍去,可跟在许荣身后的将领也不是吃素的,不多时几人便都被踩翻在马蹄之下。旁边的农家夫妻哪里见过这样的场景,都是惊叫一声转过头去,小女孩在母亲的怀抱中探头出来看,萧白玉给了她个眼神,她竟也乖乖的闭上眼睛。

几人知道自己活不成了,也什么都不再顾忌,瘫在马蹄下断断续续的骂道:“什么狗屁……狗屁军威战,让我们二十个兄弟去打三百金兵,你们这些道貌岸然的衣冠禽兽,就是想让……我们兄弟死,咳……”

“兄弟说的对!男子汉大丈夫,哪有平白……平白无故去送死的,下辈子我们兄弟当将军,也让你们,你们尝尝送死的滋味,哈哈哈哈……”

几人咳嗽连连,被踹伤的肺腑一股股涌出血来,却还是哈哈大笑,许是逞一时之勇,也许是当真觉得轻松快活,再也不必挨饿受苦,再也不必满身欲血,几欲绝望。

许荣鞭子一顿,一张脸拧了又拧,怒气缓缓落下去,浮上的只有苍白苦痛,他翻身下马,一步步走到扭曲在地的几人面前,微微俯下身子道:“不错,你们的确是去送死,但我们作将领的也没有半点对不起你们的地方。金帝诡计多端,想出军威战来挫我军锐气,常将军一人应了五场军威战,现下身负重伤昏迷不醒,三月前邺城尚有三名中郎将,五名校尉,如今只剩我一人主持大局,兴许再过几日我也没了……你们以为这几个月邺城是怎么守下来的,你们以为是谁一次次挡下了金兵铁骑,才保下了你们驻守在邺城的五千条性命……”

许荣缓缓拔出剑来,喑哑道:“你们逃了,我带着其他的兄弟们打退了三百金兵,除了我只活了两人,你们要怨便怨我一人,只是军威战不可不应,邺城不可不守啊!”

他下手补了五剑,让那几人走的痛快些,默站了半刻,回头道:“拖下去,莫要脏了人家村落。”

手下去抬尸首时,一个素色的钱袋自那人手中滑落,许荣低头瞧见了,知这一定又是他们从别出抢来的,便拾起来走到农家夫妇前,低眉道:“这是从你们手中抢来的罢,我替他们向你们二位道歉,常将军早已下令,不能再拿百姓的一金一银,还望你们不要误会常将军。”

妇人摇了摇头,怯生生道:“不,这个钱袋是那位女侠的,方才也是她出手相救。”

许荣一愣,转过头来,他其实早已注意到那身出尘不凡的身影,只是方才心急追赶逃兵,又光是以眼角扫去便觉气度凛然,是以还未以正眼看过。此时一眼望去,果觉仪态威严,定非凡俗,他走进了几步,越看越觉得眼熟,忽然间脚下定住,想起了那日同常将军奔赴黄山,听闻名号后惊鸿一瞥过的身影,眼睛猛地一亮,立时便跪下高唤道:“校尉许荣见过长公主!恕卑职一时眼拙,怠慢了长公主。”

萧白玉皱了皱眉,没想到在这里被认了出来,方才瞧他面庞十分陌生,还当并无大碍。其实她早有机会脱身走人,只是听到金帝二字,双腿便似被绑住了一般,后又听闻常将军伤重昏迷,邺城情况危急,本来只是在脑海中肖想的画面逐渐清晰起来,逐渐变成了真实,她的红药当真是费尽心思来攻打她所站的这片土地。

这个认知明晃晃的摆在眼前,却依旧对她起不了怨恨,半点都没有。萧白玉苦笑一下,自己当真是疯魔了,枉费她三十年来克己复礼,战战兢兢的遵守着仁义道德,不想为了一个女子被打的支离破碎。

然而这样的她,如何受得起许校尉的跪拜,方才他的话还犹然在耳,萧白玉有些自惭形秽,便俯身来扶他。不料许荣双膝跪地连连后退,直呼不可,便连他身后的将士也都齐齐跪下,她手一顿,无奈的直起身道:“都起来罢。”

许荣却不起身,方才还一字一句斩钉截铁的汉子此时却有些微微的恍惚,他抬头看了萧白玉一眼,又一眼,长长的出了口气,脸上透出丝红潮,激动道:“常将军说的不错,他一直嘱咐我们,万不可放弃,长公主武功独步天下,只要您一来,再不必畏惧什么金兵银兵,我们终于把您等来了。”

萧白玉一怔,只觉一股火辣辣的气从丹田涌上,像是在胸口打翻一盆火炭,心头火烧火燎的难受和羞愧。不论是她还是九华派的众人,没有一个人给过常将军承诺,常将军便连凌崇在路上的消息都不得而知,他分明清楚没有一个人会来帮他,朝廷不会,自己不会,然而他却再三抚慰驻守在邺城的将领,给予他们触手可及又虚无缥缈的希望,只为了坚守邺城。

他却并非是为了自己而坚守,朝廷背弃了他,他只是为了邺城身后的百姓而苦苦支撑,若当真被战火烧过,中原现下这些百姓的日子应是会再苦上百倍。她想起九华山方圆百里的人们死里逃生后疲惫不堪的笑意,想起这一路来遇见的道道鲜血累累白骨,想起那些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的百姓绝望而灰落的面庞,不由自主的打了个寒噤。

自古艰难唯一死,慷慨就义者,怕是整个中原只有常将军一人。

萧白玉微低着头,似是只会说这一句话:“你们先起来。”

许荣站起身,饱含精光的双眼久久凝视着她,似是在走投无路时突然瞧见柳暗花明一般的望着她,半晌后才想起此举不合礼仪,又堪堪垂下眼去。他搓了搓手指,面上浮起真心的笑来,那笑在血污和灰尘的掩盖下,依旧万分明亮。

萧白玉却不能去看他的笑,她甚至不能去回应他殷切的期盼,不能给予他任何一个保证。她知晓自己应立即离去,莫要让他更久的空欢喜下去,只是那一道道欣喜万分的目光似是挣不断的网,一层层将她裹紧,让她一步都无法动弹。

那边的一家三口还在原地愣愣的站着,村庄渐渐热闹了起来,众人在门缝里窥视了好久,有胆大的推门而出,远远的望着他们口中的长公主。百姓虽不太懂这称谓意味着什么,却都隐隐听出了个意思,这个看起来遗世而独立的女子,却威力无伦,足能将他们从这炼狱中解脱而出。

一旁的小女孩眼睛一闪一闪的看着萧白玉,忽然咯咯的笑了起来,声音隔了十步远都响亮清楚:“有厉害的大姐姐在,我爹娘真的不用再哭了。”

这句话便是那张大网的最后一根线,至此裹在她身上已是密不透风,萧白玉松了松肩膀,微叹一声,终于开口道:“领我去邺城,我去……瞧瞧常将军的伤势。”

许荣连连点头,牵过一匹马给她,一行人同村民告别后直奔邺城,越靠这座饱经风霜战火的城池越近,越能嗅到扑面而来的陈铁锈味。在烈日的烘烤下,血腥味凝固在空气中,被灼烫的风一吹,似是化作尖针扎得皮肤生疼。

不断有秃鹫乌鸦俯冲而下,落在萋萋绿草间,以萧白玉的耳力,能清楚的听见乌鸟尖利的长喙啄食血肉的声音,即便不刻意去看,风吹草低泄出的阵阵腐味也足够让人作呕。越发的临近边关,似乎能在崇山峻岭中看到雁门关的轮廓,然而那处早已插上了金国的大旗。

策马奔驰于无边无际旷野中,平沙无垠,河水萦带,远处无数的山峰交缠在一起,萧白玉极目远望,却再瞧不见一个人影,晴天白日里都是一片凄凉阴暗的景象。直到视野里出现了邺城的关哨城墙,她才真正触摸到了沙场的轮廓,残破的砖瓦城墙上插满了箭矢,四处都是火烧火燎后的焦黑,反复浸透鲜血的城墙已是深沉的黑色,热浪混着腥味排山倒海的涌来。

萧白玉被引着自城墙而上,她自城墙壕沟空隙处向外看去,一眼便瞧见了五里外的金军大营,隔着飘荡尘雾只能模糊的瞧见身影,却也看出驻兵列队井井有条,营帐一座接一座,连绵不断,火盆交错点缀,足见兵力雄厚战力惊人。她寻到了金军大旗所在,被大大小小的营帐围在中心,她穷尽目力也只能瞧见正中的营帐倚金旗而立,确要比其他的稍大一些,门帐翻动间金帘飘起玉坠叮当,那便是帅营了。

她脚步慢了下来,不自觉地吞咽了一下,竟是有些紧张。她微眯起双眸,隔着遥远的距离仔细的盯着那座帅帐,偶有人进出,虽瞧不清面目,但也知那并不是她想寻的人。眼看金军大营已在目光所及之处,心中一时期盼一时推拒,既迫不及待想要看见那人,又在心底里百般不愿她出现在这里。

许荣安静的跟在她身旁,却见她忽然止步,目光直勾勾地似是出神一般,凝在远方望眼欲穿。那日跟随常将军上黄山的将领俱守在火炮旁,不曾上前,也并不知那日场上的爱恨情仇,许荣也一样,所以即使跟着她的目光走了一圈,也只当她初经沙场,震惊于满地的残肢断臂。

“这些日是惨烈了些,接连应了几场军威战,弟兄们还没来得及为他们收尸。”许荣想叹气却又忍住了,城墙上俱驻守着士兵,若是连自己也叹气,他们又如何还有勇气。

萧白玉收回目光,短促的应了一声,其实不必他说,放眼望去尸遍满地。光是瞧着映照在短草上的惨淡日光,几乎都能想象出北风摇撼着边关,金军乘机来袭,原野上竖起战旗,河谷中奔赴着全副武装的士兵,锋利的箭簇穿体透骨,扬起的沙粒尘土满面,激烈的搏斗中便连山川都被震的头晕眼花,血满窟谷,尸踣沙草。

萧白玉心中五味沉杂,沉默的跟着许荣从城墙上下到内城,一路所见都是放哨站岗的疲惫士兵,每一个人的脸上都是毫无表情的僵硬,衣衫盔甲各各褴褛,她无颜去看他们,便连金军大营都不能去看了。

然而出她所料,经历了数月战火的邺城中,竟还是有寻常百姓的,瞧见她这个陌生人也无甚反应,只是冲着许荣微微一鞠躬,退到一边去请他们先过,便连多说一句话的力气都没有,已是尽了全身之力表达自己对将军的恭敬与谢意。

路过一家破败的宅院,萧白玉被一阵哭声引去目光,她偏头一看,只见一位老妇人蹲在地上,面前虚虚的拢了些火苗,身边堆着几片细碎的树皮,脚旁坐着一个哇哇大哭的男孩,拽着老人的裤腿不停的喊饿。

老人把一片树皮细细的烤过,直到焦脆,才把男孩揽进怀里,颤巍巍的掰下一块,喂到他嘴边,声音沙哑干涸:“乖孙儿,来吃好东西喽,这是奶奶昨天去挖来的乌梅,可珍贵哩。”

即使故意说着哄人的俏皮话,老妇人的语调也是沉沉的往下坠,男娃抹了抹眼泪,一口吞了下去,面上还烫着,他赶紧咂咂嘴,来不及磨碎便咽了下去。他看着旁边还有几片,也像模像样的捡起来放在火上烤,老人赶紧接过,怕烫伤了他。

“奶奶也吃,好东西。”小男孩奶声奶气的,老妇人笑了一下,干瘪的皱纹堆了起来,两人互相靠着吃完了仅剩的树皮。

萧白玉震惊的看着这一幕,胸口烫到了极点,她紧皱起眉,不断的咬着唇才能抑制住直窜而上的酸意,好一会儿她才能发出声来:“许校尉,他们……一直留在城里么?”

许荣沉默了片刻,心酸一笑道:“能走的都走了,剩下的百来人都是走不动的,没地方可走的。城里城外的草皮树根早就被挖空了,弟兄们连盔甲都拆了,皮革草绳,都当了粮食。

他环顾一圈,飞鸟无声一城沉寂,日头漫漫悲风淅淅,似是在自言自语道:“这里恐怕就是人间最伤心惨目的地方了,其实哪怕金兵不打,邺城也撑不过一月了,那时我们全军上下便陪同这些百姓一起死在这里,也算是对得起他们。”

“不会的。”萧白玉忽然转身,她一点点抬起头,双拳攥紧又松开,反复几次后终是再度捏紧,终于说了出来:“不会的,凌帮主正领着十门火炮和粮晌赶来这里,最多半月便到了。”

萧白玉清楚这一句话意味着什么,她自进邺城起便不敢抬眼,生怕瞧见了旁人的悲惨凄切,生怕动摇了她一颗早已决定不管不顾的心。若说什么大义,什么道德,当她决定将九华派托付给弟子时,当她在盟主大会上,在全武林人的面前亲吻秦红药的手心时,那些便早已被她抛到脑后,只是认定了那一人。

所以哪怕脚下站着的土地是自己生来三十年的故土,哪怕得知了自己的身份,哪怕当今皇帝是自己未曾谋面过的父亲,她都放弃了抵抗。这一切的一切,她本可以早早插手,她本可以用上她绝顶的武功,她本可以让多少同根之人免去战火之苦,然而她没有。

但当她一路赶来,只为将那个人放在眼里,只为让心底人平平安安之时,目睹了多少背井离乡,妻离子散,家破人亡,战死沙场,她才发现自己做不到无动于衷,冷眼旁观。

如此羞愧,多么讽刺。

萧白玉没有再去看许荣陡然惊喜的神情,只扬起头看着远方的天沉沉云幂幂,其他人谁也没有做错什么,她没有半点能去怨秦红药的地方,若不是她,怕是早已不知身死何处,若不是她,九华派依旧被江湖的风言风语所淹没,若不是她,自己恐是终其一生也无法领略世间的任何美好。

一众人能自黄山全身而退,是用她至亲的命换来的,大金只剩她一人,她必须坐上王位。

所以最后一一数来,才突然冷汗直下,惊惧的发现居然是自己错的最多。她可以大义凛然割袍断情,也可以一心一意只为私情,如同站在两座高峰间的狭小谷地间,茫茫然的缩手缩脚,一座也不敢攀登,直到两座山峰一起崩坏塌陷时,才明了自己已是死无葬身之地。

于情于义都再没有她的容身之处,她悲哀的意识到这点,近乎忍不住落下泪来,直到许荣将她引至帅府,她都手脚冰凉麻木如同行尸走肉。许荣在身侧唤了好几声,萧白玉才浑浑噩噩的抬眼,瞥见了身负重伤昏迷不醒的常将军。

躺在床上的常将军面色隐隐发黑,嘴唇干裂如土色,身体上下至少扎了十处绷带,每一处都被染得血红。

是否当火炮压阵奋起反击时,她的红药也会落的这般模样,亦或是更加惨烈?

这念头刚一起,萧白玉直接咬破了自己的舌尖,连心的剧痛好歹是让她定下神来,上前几步探了探常将军的脉相,虽微弱却也还算稳定,内伤不重,只应是失血过多心力交瘁才迟迟不见清醒。她掌心运功,纯厚的内力流淌进他的筋络中,缓缓的滋养通顺了一轮,掌心下传来的心跳声明显清晰了起来。

确认他没有大碍后,萧白玉收功起身,扶着他再度躺下,不出一盏茶的功夫,常将军眼珠滚动了起来,眼皮也颤动了厉害了些,许荣忙走几步,立在床边守着将军醒来。满室的将领终于露出点喜色,笼罩头顶的愁云惨雾淡去了些。

将军是军队的主心骨,他不能倒,倒了便什么也没了。

常将军艰难的睁开眼,一眼便望见了不远处的一身白衣,他呆愣的躺了好一阵,还当自己眼花,抬手揉了几次眼,被拉扯到的伤口又泛了血,肩膀生疼,才知晓眼前并不是一场美梦。许荣也是一样的欣喜若狂,伏在床畔一句急过一句:“常将军,长公主当真来助我们了,长公主还说援兵已在路上,我们马上就要有火炮和粮食了!常将军,我们能打胜仗了,邺城守住了!”

常将军愣愣的听着,眼睛一眨也不眨,直怀疑自己是不是已经死在沙场,才能听到这些放佛是神仙一般的话语。其余人也都僵僵站着,不敢置信。常将军猛地翻身下床,重重的跪在萧白玉面前,以头磕地,也不管哪里的伤口又崩开,血顺着肌肉鼓掌的手臂淌到地上,正如他不知何时掉下的热泪:“长公主隆恩,末将九死难报,从今日起,末将全凭长公主号令驱使,若有二心天地不容!”

常将军一跪,许荣同其它人都咚咚跪下,喊声震天:“全凭长公主驱使!”

那是用尽他们力气的吼声,他们苦守数月,鼓衰力竭,矢尽弦绝,性命相搏至宝刀折断,盔甲破碎,竟熬到了援军到来,救他们于无路,助他们于水火,拼战沙场数死而生的将士们都是热泪盈眶,以最忠心虔诚的目光凝望着萧白玉。

披甲负伤尘霜满面的将士跪了一地,萧白玉身处众人中央,似有万丈荣光,她的目光却越过众人,遥远的望穿邺城空旷残破的街道,望穿布满火痕箭矢的城墙,似是又望到了金军大营中的帅帐。无人知道她是多么的可耻可恨,只有她自己,萧白玉垂下眸,藏了许久的泪终于滑落,和地上冰冷的血混在一起,如同她一颗摔碎的心,只剩千分薄凉,万分悲哀。

但无人来得及注意她的泪,只因府外猛地一阵急鼓乱响,满屋的将士瞬间握住了腰间的兵器,早已疲惫不堪的眼中又爆出道道精光。他们齐齐的看着萧白玉,只待她一声令下,便奋勇上前。

萧白玉被鼓声一震,双眸一眨恢复了清明,发觉众人依旧跪在地上,轻声道:“都起来,这鼓声阵阵,莫非有人来袭?”

许荣上前一步扶着常将军站起来,常将军却挣开他的搀扶,摇摇晃晃也要自己立着,大笑道:“长公主不必挂心,金兵应是又来打军威战了,自从上次金兵被我们一百个弟兄大破三千人后,不敢正面交锋,便像个乌龟孬种一样只敢用这些损招,不足为惧。来人,拿我盔甲兵器来!”

许荣急急阻道:“将军使不得,金兵在打车轮战,他们不在意死活,却只想累倒我们,将军伤势未愈,万不可上,卑职去便是了!”

常将军摇摇头,不轻不重的一掌拍在他背上,许荣登时疼的咬牙切齿,不久前刚烙下的伤缓缓渗出血来。常将军早已看出,叹道:“在我昏迷时是你带兄弟们应了一场战罢,伤都不曾包扎过。援军既在路上,我们只需拖延时间,倒正好利用金兵招数,再拖半月就不必如此窝囊了。”

数次交锋下来,金兵将士与中原士兵不同,似是个个都精通拳脚功夫,都有不弱的武功底子,之前许荣也是带了三百人去应军威战,不想最后就活了十几个,金兵竟只伤了三成,士兵间的差距太过明显,便只武艺高强的将领去应战,避免了士卒无谓的伤亡。

“常将军,”萧白玉分明开了口想问,可话都嘴边又咽了回来,不管得到什么答案都不会如意,便不愿问了,顿了顿道:“你们好好休养,我去。”

“万万不……”常将军慌乱阻止的话只说了三个字,但对上萧白玉的眼神,他便住了嘴,犹豫片刻后只得俯身再度重复道:“全凭长公主号令。”

萧白玉略一点头,脚尖一点身形便飞出了帅府,在空中略微踩踏了几步,便已高高的立于城墙之上。此时才真正听到了震天响的鼓声轰鸣,不光是邺城的鼓声,就连对面山丘上都传来了激昂的鼓鸣声,一大队人马随着鼓声整齐的自那一头行出,盔明甲亮,冰冷的刀尖闪着耀眼的寒芒,日光一照,直晃的人睁不开眼。

走近些后一大队人马停步,分阵而列,自阵中又出来三百个肌肉铮铮的汉子,继续向前而行,随着那三百个强壮的身躯压来,亮极的日光都似暗淡了几分,他们向前一步,威压便重一分,驻守在城墙上的士兵愈发的肃穆,只是扶在腰刀上的手不自觉的颤抖了起来。

金兵直走到三十丈开外,却发现邺城城门紧闭,城前空无一人,头领便鼓噪笑骂起来:“姓常的那厮死透了罢,终于不敢应军威战了,中原人果然个个懦夫!”

“懦夫!被大金杀个落花流水!”金兵叫骂不断,声威震天,武器和盾牌碰撞的咣咣作响。

只是再怎么高入云霄的叫喊声都进不了萧白玉的耳,她目光探的很远,却依旧不曾在兵马中瞧见那个心心念念的身影,应是不在这里罢。她轻轻一叹,说不上是喜是悲,才收回目光,轻巧的一个鹞子翻身,自高耸的城墙上利落而下,金军只觉眼前一亮,不知怎地面前已出现了一个飘然身影。

萧白玉也不知两军交战是怎样一个开场,只是当三百金军的眼神都牢牢的黏在她身上时,淡然负手道:“请罢。”

金军先是一愣,后又面面相觑,都是一脸的震惊怀疑,他们有些想笑,却又不知为何不大敢笑。眼前分明是一个手无寸铁的脆弱女子,那身子纤细的怕是一阵风来都能吹走,可偏偏看她立在那里,心头就有了春雷疾发的震撼之感。

半晌都没人笑的出来,可身为男子汉大丈夫,总不能当真去围打一个女子吧,头领终于喊出声:“邺城汉子都死绝了吗,你一个……你凭什么挡得住我大金三百勇士,我们大金勇士可不吃这一套美人计,哈哈哈!”

萧白玉敛起眉,忽的想起在秦红药面前也回答过类似的问题,她想着那一幕,脑海里徐徐描绘着红药当时的眉眼,不自觉的露出一抹笑来:“就凭我是中原长公主萧白玉。”

金军有些惊讶,却又都露出一丝不屑,没有人相信她一人能挡得住他们三百人的攻势,长公主三个字又不会引来万箭齐发。但也不再多言,众人心里都在暗暗盘算,若是能擒得这位长公主献给帅将,犒赏应是极丰厚的。

于是隆隆战鼓在阵中再一次敲响,那三百人一起动作,刀剑压在盾牌上,脚下跨步不停,只眨眼的功夫三百人便化作一条威严冲龙,带着喧天的杀气直压而来。间或几声呼喝,长龙首尾卷起,将萧白玉团团围在了正中央。

光是看他们脚下步伐,便知这些人的确武艺高强,路数威猛沉重,协同作战时威力更是事半功倍,才能在常将军那般的大将身上留下甚多伤处。只是萧白玉的内功早已是独步武林,她便连兵器都不用,她踏起称绝天下的轻功,身影便在刀尖枪尖里飘忽不定,金兵狠狠一刀刺出,分明是瞄着她,可待刀口入肉惨叫声起时才惊觉砍中了自己人。

萧白玉手上控着力,也未曾下杀手,只是掌风怎么收敛都过于凌厉,掌风破甲而入,硬是在众人身上都添了几道不深不浅的口子。金兵缕刺不得手,还总是伤到自家弟兄,不由得大怒起来,呼喝声骤起,若说一开始还怀着生擒的念头,现在看来已俱是杀招。

萧白玉有心杀鸡儆猴,只想着这么一回后金兵应是不敢再来什么军威战,便双掌一错,黏住了方才喊话之人的手掌,那武士头领眼中依旧是满满的不屑,脸上闪过一丝悍然之色,汹涌的内劲自掌中奔腾而出。

但瞬息间,头领双眼倏的瞪大,只因一股刚猛的内力猛然灌入体内,只听喀喀声不断,血肉自关节处不断爆出,便见他哼也不哼,就直直的仰面倒下,全身的筋脉已被萧白玉一掌震碎。金兵见此一出,脸色登时大变,终于看清了他们面对的是什么样的人物,但退是绝不可能退,他们阵型再变,一股作气向她急冲而去。

“都住手罢。”

在震天的喊杀声中竟如此清晰的传来四个字,声音中裹挟的内力震的金兵勇士根本握不住长刀盾牌,双腿僵立,兵器咣当落地。随着那阴寒的内力铺天盖地压来,似毒蛇一般往人耳朵里钻。若说金兵勇士的威严让人双手颤抖,那这一声便足以使江河分裂,雷电奔掣。

怕是方圆十里都能听得见这四个字,其实这内劲尚不能伤到萧白玉,可这声音一入耳,只觉是重锤砸下,狠狠的敲在胸口,直撞的她头晕目眩气血翻腾,喉间尝到了明显的血腥味,心神竟是激荡到呕血的地步。

一声过后耳中嗡嗡作响,萧白玉迷迷瞪瞪的抬眼,目光自堵在眼前的三百勇士间穿过,后方整队列阵的金兵已分开一条道,正中驾着一座高大帅椅,一席华贵金袍懒散的靠在椅上,云鬓花颜,金钗步摇,自发上垂下的金缕遮了那人一线容颜,偏偏就这么一线,让她怎么都瞧不清那人面容。

便听那催魂夺魄的声音再度响起,直往心头里钻,似非要用一把钝刀凌迟自己,亲眼看着一片片血肉被削下,是惯有的慵懒语调:“中原长公主亲自应战,大金却只出了三百士兵,倒是我大金怠慢了。”

只陡然间,阴云堆积天色昏暗了下来,似是凝结聚集了无数的鬼神阴魂,阴影已笼罩了整片沙场。

※※※※※※※※※※※※※※※※※※※※

这章很难写,你们看的出来。

感觉效果还可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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