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萧淑云虽是心中不忍,可这事儿牵扯了孔家上下,绝不是她可以心软的时候,叫三朵和绿莺按住了柴宁,说道;“这事儿也不知道你是否清楚,那人受了伤,以后不会再有后嗣了,他在府里的骨血,也都已经没了,如今这丫头是他唯一的骨血,他势必不会善罢甘休,必定是要夺回自己的孩子。他现在是亡命之徒,拼的都是性命,孔家惹不起,也不敢沾染这事儿。”
见柴宁一瞬间灰败绝望的脸,萧淑云忍着心中的不适,继续说道:“我晓得你怕孩子跟了他吃苦,只是我想着,若是他唯一的骨血,他必定会好好照看,那是你的孩子,也是他的孩子。”
萧淑云见柴宁已经安静下来,瘫软在地上,神色萎靡,挥挥手叫三朵和绿莺下去,这才小声道:“你若是不忍心,也可跟了他去。你放心,我会替你善后,必定不会叫人知道你的真实去向,毁了你的名声。外人只会知道,你和如慧那丫头,去寺庙祷告的时候,不甚失足跌落了山崖,是一对儿薄命的母女。”
柴宁的眼中猛然亮了亮,只是随后,就渐次黯淡起来。好半晌,她坐起身来,抚了抚肚子,面露凄绝惨笑来;“还不曾告知嫂子听,我肚里又有了,这回,定是孔家的种。”说着眼泪就坠了下来,虽是强忍泪水,可禁不住满心悲怆,不断落泪道:“那人容不下我的,也容不下我肚里这孩子,我心里,也不愿意跟了他亡命天涯。”说着柴宁就捂着脸痛哭起来:“可是,我若是留不住如慧,那孩子以后可怎么办?他如今自己都活得不能见人,我的如慧跟了他,又能过上什么好日子。”
纵然是心中百般不舍,可柴宁也只能接受了这事实,原本是她抱着孩子去见那人,可孔辙拦下了她,自己抱了如慧,亲自去了。
“给庆王爷请安。”
“起吧!”好半晌,黑暗里传出了一道暗哑阴沉的回答来。
孔辙抱着孩子慢慢站起,抬眼看着面前这长着一双鹰雕眼眸的男人,瞧他锋利眼眸往他这边儿一看,心里也忍不住胆颤起来。此时此刻,他倒是相信了那小柴氏的话。当初她失了清白,想来真是被这人用了强。
“那女人终究是把这事儿捅到了你跟前去了。”庆王爷冷冷地笑:“不过想也知道,我走后,那女人竟不曾寻死,还把自己带着孩子一道儿嫁去了孔家,却是是个识时务有本事的女人,自然,也是个不知廉耻的。”
孔辙心里暗自庆幸起来,好在是圣上最后争得了皇位,不然似这种无情无义之辈坐上了皇帝的宝座,这天下还不知道要成个什么模样。
庆王爷见孔辙不说话,便上前抱起了孩子,孩子很小,被小被褥紧紧包裹着,正睡得恬然。看着她如玉似雪的小脸,安然的模样从不曾经历半丝风霜,再想起家里死去的几个孩子,庆王爷宛如岩石般冰冷无情的心蓦然一痛。
他如今的日子不好过,跟随他的人早就散了大半儿,他想东山再起,实在艰难,如今正预备着往漠东去。
“这孩子,你替我好生养着。”庆王爷忽然把孩子又放回了孔辙怀里:“到底是个女孩子,还是跟着母亲最好。”
孔辙立时皱起眉头来,这烫手的山芋,他可不想要。
“庆王爷——”
“你若不肯,就等着全家去死吧!”庆王爷呲着牙慢慢冷笑着:“如今我是失势了,可即便如此,也容不下你们孔家说个不字。”
孔辙心里凉了一半儿,跪倒在地,将如慧在怀中慢慢抱紧。
庆王爷见孔辙服软,这才转身在屋子里走了两步,说道:“你放心,你既是帮我养孩子,我自然不会恩将仇报,害了你们孔家。”说着在凳子上坐下:“这孩子既是姓了孔,以后就都姓孔,只是等她大了,她要嫁的人,需得我来定。”
孔辙自知这庆王爷是个说一不二的跋扈性子,如今正是骑虎难下,也不敢硬碰硬,只得回道:“一切都依着王爷的意思来。”
等着萧淑云又见了孔辙抱着如慧家来,不觉惊愕万分,当着下人面也不敢多言,笑道:“可算是回来了,赶紧屋里来。”
孔辙进了屋,把孩子给了萧淑云抱,不等萧淑云问他,便哀声连连:“这可算是沾了晦气,却是甩也甩不掉了。”
萧淑云忙问道:“究竟怎么个缘故,你倒是赶紧说呀!”
“庆王爷叫咱们家把这丫头给养了。”孔辙叹气道:“这还不算,说是以后这丫头嫁的人,得他说了算。”
萧淑云拧眉道:“这若是传扬出去,怕是要惹了上头猜忌,不定就要大祸临头了。”
孔辙连连叹气:“可不是说的,只是这庆王爷也不是个好惹的,如今他又是孑然一身,我也不敢招惹他,怕是要闹腾出来,终归还是咱们家吃亏。”
等着萧淑云抱了孔如慧去见柴宁,柴宁失而复得,自然欣喜万分。她也不是个不通道理的,心里一转便知道孔家却是因着她,被迫和庆王爷有了牵连。若是以后不曾闹出来自然无事平安,若是闹出来,便是抄家灭族的祸端。
“你们放心,若是有一日露出了风声去,我自当出去解释个明白。孔家从来都是被我蒙蔽的,至于如慧,她的生父我并不知道是谁。当日大婚在即,我为保自身,只得忍气吞声。”柴宁一面将女儿紧紧抱在怀里,一面说道:“至于后来种种,你们只不认便是。到时候我以死明志,孔家也能脱了干系。”
这话也只能听听,若是真闹出来,圣心难测,谁也不知道会是个什么结果。只是如今,萧淑云也只能说道:“三奶奶也莫要多想,当下既是孩子回来了,母女团圆,也是个大喜事。”
家里出了这事儿,因着都是私密的,除了萧淑云几个当事人心下揣着不安,一家子其他的人,都蒙在鼓里,依旧过着寻常的日子。
只是林娇最近添了一桩烦心事,不是旁的,便是那个方宁,隔三差五就要来寻她说话聊诗的,可是把她烦透了。只是姐姐却是看这个方宁百般顺眼,竟是毫不阻拦,每每还要做了好吃的,给那方宁美得不行。
“我说你也脸皮厚了点,昨个儿不是同你说了,以后无事莫要总来,你怎的今个儿又来了?”这日方宁又来拜访,林娇耐不住性子,当下当着萧淑云的面,就发作起来。
萧淑云一听立时呵斥:“娇儿休要无礼,今个儿是我下了帖子,请了方家六爷来做客的,你再浑说,小心我家法伺候。”
林娇憋屈得不行,干脆一甩袖子,不伺候了,就掀开帘子走了。
眼见林娇如此模样,萧淑云再是欢喜方家这小子,也是能罢休,陪笑道:“原是这丫头野惯了,方少爷莫要见怪。”
都道是情人眼里出西施,方宁却只觉得林娇娇憨可爱,是个直性子。他是见惯了家里头姐姐妹妹说话轻言细语,行事再不曾踏错过半点的,如今见着这么个不同寻常的,倒是欢喜的不得了,忙说道:“无事无事,娇儿妹妹这是率直,有什么话就直说,比那些扭捏着明着说东,暗着说西的,强了太多了。”
孔月梅一听就笑了,捂着唇直乐。萧淑云也只觉满心无奈,心说这就是卤水点豆腐,一物降一物吧!笑道:“既是方少爷不怪罪,真真是再好不过了。”
等着在萧淑云这儿又消磨了一阵子,方宁便借口要去瞧瞧后院儿的那花圃,就出门去了。孔月梅抬脚跟了出去,趁着无人,就竖起指头刮脸,笑话方宁:“你脸皮可真厚!”
方宁来的多了,自然和孔月梅也见得多,孔月梅跟着林娇每日里东逛西逛的,性子也开朗了不少,两下凑在一处,孔月梅忍着不去追林娇,就是为着出门来臊方宁这一句。如今说完了话,拍拍手,就要走。
“你且等着。”方宁紧跟上去,一面扯拉着微皱的衣摆,一面道:“晓得你必定是知道你娇娇姐姐在哪里,快带了我去寻她。”
孔月梅虽是嘴上骂着方宁,心里却也欢喜这人以后做了自己的姐夫,于是竖起指头又刮了刮脸,却是听话的带着方宁去寻林娇。
只是两人寻了好久,也没瞧见林娇的影子,倒是孔月梅心细,抽了空去问角门的婆子,果然林娇又换了衣服,偷偷出门去了。
“周大哥,你说这碗怎的做得这般好看,花样儿也新鲜。”
此时此刻,林娇正坐在一间茶馆里,对面坐着个蓄着胡子的年轻男子,正笑盈盈看着她。
见男人不吭声,林娇把手里的瓷碗放下,笑道:“周大哥,今个儿下午,你还要带我去见识什么好东西?”
男人笑道:“下午啊,我就该坐了车,家去了。”
林娇一惊:“周大哥要走了?”
被林娇称呼为周大哥的人,正是周庆元,机缘巧合和女扮男装出门嬉闹的林娇认识了,又被林娇搭手,戏弄了要坑他的人,于是两人就熟了。
周庆元笑道:“是呀,货办完了,自然是要走了。”
林娇不舍道:“这里山清水秀,不如再多玩儿几日?”
周庆元哈哈笑道:“得了,你这丫头不用忧愁生计,自然好山好水每日里闲逛。可我是个男人,养家糊口做生意,可是不能耽搁的。”
林娇一听,脸上“呼”的就热了起来,含含糊糊半晌,小声哼唧道:“你瞧出来我是个女的?”
周庆元先是一怔,后头笑得愈发大声起来:“头一日我就知道了。”笑完了,却又殷切劝道:“我瞧你和我闺女年纪相差不多,这几日带着你,就是怕你自己个儿出去,再碰上了坏人。想来这些天,该逛的也逛了,玩儿也玩儿够了,一会儿我送你回去,就再不许自己个儿私自出门了。”说着眉头皱巴起来:“说起来你小姑娘家家的,总是晃荡出来,家里人竟也不知道,着实不该。莫不是家人待你不好?”
林娇见周庆元误会,忙说道:“并非家人待我不好,实在是这几日大人们忙碌,无暇理会我。我又是素来性子欢实的,大约以为我躲在哪处犄角旮旯自己个儿玩儿呢!”
而此时此刻,孔月梅正立在萧淑云跟前,垂着脑袋抿着唇,半句话也不肯说。
萧淑云见这丫头为了维护林娇那死妮子,竟是不言不语,半个字也不肯吐露,不觉头疼起来,说道:“你当这是待你娇娇姐好吗?你都不曾想过,她自己个儿出门去了,到底去了哪里,跟谁在一处,做了些什么,万一那人是个坏的,装了好人骗了你娇娇姐,如今你娇娇姐,不定就被人抓起来卖了去呢!”
孔月梅心里一揪,又听头顶上她那二嫂子说道:“你是个大家出身,知道这姑娘家若是没了名声,一辈子就都毁了。”说着眼睛往窗子外头看去,见窗外依旧站着不曾离去的方宁,愈发头疼起来:“如今方少爷都知道了,你还不说出来,可是要叫人家方家以为,咱们孔家,就是这等没规矩的人家吗?”
“说是,说是有个周大哥一起的。”孔月梅终于还是说了:“娇娇姐说那个周大哥人很好,不是坏人。”
周大哥?萧淑云先是头一昏,而后就立时怒了起来。这丫头素来胆子大,可她却不曾想过,竟是大到私跑出去,和个外男整日搅在一处。萧淑云已然不知道,这时候该如何做了。
“你且细细说来,那周大哥,叫什么,哪里人士?他和你娇娇姐,都每日里去干什么?”
孔月梅不曾见过这位二嫂子如此惊慌失措的模样,记忆里,她一向都是稳重安然的,不由得心里也跟着慌乱起来。
“说是,说是徐州人士,叫,叫,周庆元——”
萧淑云扶着椅子把手就站了起来,脸上是再也无法按捺的震惊。周庆元,徐州人士,林娇上辈子,上辈子要嫁的人,不就是这个人吗?
“二,二嫂子?”孔月梅被萧淑云的脸色吓住了,由不得落起泪来:“不是我不说,是娇娇姐不让说,她说那个姓周的是个好人,她——”
“不要害怕。”萧淑云缓过神来,忙拉住孔月梅细声安慰道:“他的确是个好人,你娇娇姐没骗你。”
孔月梅奇怪地看着萧淑云:“二嫂子认识那个姓周的?”
萧淑云摇摇头,苦笑着在座椅上坐好。她不认识周庆元,但是当初却是托了好几个人去打听过的。几个人都说,那个周庆元,是个乐善好施的好人。当初除了年纪大了些,是个鳏夫,其他的,其实都是配得上林娇的。
果然是千里姻缘一线牵吗?这都能叫他们碰上?
萧淑云一面嘱咐孔月梅不要声张,打发了她自家院子里去乖乖呆着。一面叫绿莺三朵几个,偷偷儿出去找,自己个儿却是坐在窗下,心里一片乱麻。
因着她的重生,林娇也跟着她离开了朝和县,千里迢迢来了这清河县的乡下。按理说,他们是再不可能有交集的,只是如今,却是叫她心里不安起来。如今没了祁氏这个母亲的撮合,也没了林松这个哥哥,需要钱财铺陈官路,可是林娇,却依然和周庆元相遇了。
这太巧合了,可是萧淑云却打心眼儿里觉得,这个周庆元,就是上辈子那个周庆元。同名同姓,还都是徐州人士,这真是叫她毛骨悚然了。
“嫂子?”有人在门处低声呼唤。
萧淑云扭头一看,正是方宁一脸担忧地看着她。
“哦,是方少爷啊!”萧淑云稳下心神,慢慢笑道:“这个时辰了,我叫人送方少爷回府吧!”
方宁不肯,说道:“娇娇姑娘不见了,我得等着找到了她,才能安心回去。”
萧淑云叹气道:“已经找到了,叫方少爷跟着操心了。”
方宁一愣:“哪里找到了,我并不曾看见娇娇姑娘回家来。”
萧淑云笑道:“原是我才想起来,前几日她说过的,今个儿想去外头胭脂铺子逛逛。我这儿一慌,就给忘了。”
方宁才不信,若是真的,那丫头不会不带了孔月梅,孔月梅也不可能不知道。再者,那婆子说得清楚明白,分明就是林娇那丫头换了男人的装束,自己个儿跑出门去的。
萧淑云晓得他不信,于是笑道:“我才生了孩子,脑子有些不管用,这几日家里又出了些事,我就给忘了。”
这话方宁倒是有些半信半疑,他家里的嫂子生了孩子,的确是有阵子糊里糊涂的,总是忘东忘西,叫人啼笑皆非。然而这事儿不对头,孔月梅这里不该不知道啊?
“总是我没事,我还是要看看娇娇姑娘回家来,才能心安。”方宁迟疑片刻,仍旧坚持不肯家去。
等着林娇被寻了回来,已经是一个时辰后的事情了,彼时天色渐暗,夕阳西落,方宁远远瞧见林娇,就快步迎上前去。
林娇心情不好,见着方宁更加不耐:“你怎的还不走,这是赖到我家了不成?”
方宁并不生气林娇的恶言恶语,只关切道:“你哪儿去了?月梅那丫头都不知道呢!”
林娇没好气道:“她自然不知道,过几日她的生辰,我出去给她选些胭脂水粉的做贺礼,自然不能叫她知道我要去做什么。”
这就对上了,方宁这才信了萧淑云的话,笑了笑,就转身告辞了。
等着方宁去了,萧淑云立时拉下脸来,冷冷瞪了林娇一眼,喝道:“还不跟我去屋子里。”
“说吧,你一共偷跑出去几回,每日里都和那姓周的干什么去了?”萧淑云气不打一处来,便是那姓周的和这死丫头有宿世的因缘,可这丫头也是她请了先生家来,好生教过规矩的,怎就不知道男女授受不亲,就不知道避嫌呢?
林娇跪在地上,先是闷不吭声,后头却是忽然嚎啕起来,扑进萧淑云怀里放声大哭:“他走了,他走了——”竟是说个不住。
三朵已经打听了清楚,那个周庆元,下午时候就已经带了自家的商队,往徐州去了,走之前,把林娇亲自送到了角门那里。可惜他前脚走,后脚林娇就跟着他,一路送到了城门口。
怀里林娇哭得可怜,萧淑云却只想叹气,上辈子她要死要活不愿意嫁给人家,最后还跟着她一道儿死了,这辈子却是奇了,自己个儿找回了这姻缘来。
只是时至今日,萧淑云却不愿意林娇嫁给了那周庆元。不管他那妻室如今是生是死,只是林娇这孩子,她不舍得把她嫁出去做了填房。不过一个小丫头,就要当人家的晚娘,这晚娘是好当的吗?
等着林娇这里歇了哭声,萧淑云把她好一顿教训后,私下里,却还是叫人去徐州打听了那周庆元去。
只是林娇却是害起了相思病,每日里昏昏沉沉也不见个笑脸,虽是有萧淑云一心一意撮合她和方宁,可眼见这孩子油盐不进的模样,萧淑云也不忍心叫方宁一而再的在这丫头跟前低声下气,就同孔辙私下里明说了,这婚事,不成!
孔辙先是叹了口气,继而苦笑道:“强扭的瓜不甜,也罢!”
萧淑云却是想起了孔月梅:“我瞧着七妹妹和方少爷倒是能说到一处去,不如你牵牵线,这婚事若是成了,也是极好的。”
孔辙先是点点头,片刻后,又摇摇头:“罢了,我瞧宁哥儿那孩子喜欢的是娇儿,叫他和七妹妹成了姻缘,以后怕是不好见面。”
这倒也是,萧淑云叹气道:“这般说来,也是方少爷和咱们家的姑娘没缘分了。”
既是没缘分,倒不好多来往,于是萧淑云干脆带了林娇和孔月梅,往山郊的庙宇里去小住了半月,说是要吃斋念佛,为孔家求个平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