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萧淑云听了便翘起唇角笑了,绿莺此番也跟了前来,觑得屋中此种情景,便奉上了两盏茶后,领着几个丫头,退了出去。
一出得屋门,绿莺便笑了:“果然还是孔二爷,他一来,只那么一张嘴,便能叫娘子欢喜地笑。”
珠儿和碧儿相视一笑,碧儿道:“可不是说的,那位章大爷每每来了咱们家里,娘子便是笑,那也是淡淡的,哪里见过这般眉眼里头,那都是渗着欢喜呢!”
“慎言!”绿莺一下便拉了脸,往后头瞧了一下,转头低声呵斥道:“以后家里头再不许提那个人了,如今娘子和孔二爷好容易修成了正果,可莫要多嘴多舌,再惹出了非议来,倒是叫两位主子不高兴了。”
屋子里,孔辙已然开始和萧淑云说起,他自打走马上任,那些子叫他或是,或是啼笑皆非,或是气愤不已的案子来。
“……姐姐是不知道,那对儿夫妻真真是全无心肝的人,别人家卖儿卖女的,那都是走投无路,给自己,也给孩子寻条活路。他们倒好,自家大白米饭吃着,却是舍得把那新生出来的孩子,当做牛马就给卖了。”
绿莺的福姐儿如今三个多月了,眉眼也长开了不少,倒是比才出生的时候俊俏了许多。抱在怀里头,还是软绵绵一小团,颇得萧淑云喜爱,每日里都要抱来逗上好半晌,吃的用的,都是萧淑云花了银子下去亲自叫人置办的。
她如此喜爱孩子,哪里听得这般不堪入耳的事情来,不禁捂了胸口,既是愤怒,又是不能相信:“这世上,竟有如此的父母。”
孔辙叹道:“可不是。”瞧着萧淑云两弯长眉深深蹙起,一脸愤慨伤心,倒是心里头后悔起来:“是我不好,不该和姐姐说了这腌臜事情,叫姐姐心里难受。”
萧淑云摆摆手,好一会儿叹道:“也是我一时间听进耳里无法接受,想这红尘凡事,芸芸众生,各色各样的人不少,又哪里会都是些软心软肺的好人。”
孔辙见得萧淑云神情绪低落,眉梢微挑眼珠子一转,就又笑道:“听说绿莺姐姐生了,是个乖巧可爱的女儿。”
一提起福姐儿,萧淑云顿时眉开眼笑起来:“可不是乖巧可爱至极,每每瞧见了她,我便什么烦心事都没有了。”
孔辙瞧着萧淑云这般模样,只觉心里某处地方忽的变得搔痒难耐起来,他顿了顿,半是开玩笑,半是试探地看着萧淑云:“不过是姐姐贴身侍婢的女儿,就能得了姐姐如此细心周到的照顾,想来他日咱们有了孩子,姐姐还不定要爱成什么样子呢!”
萧淑云也是因着孔辙提及了福姐儿,一时间心绪忽然欢喜了起来,倒是也没细想这话,脱口便道:“若是我们的孩子,我自然是更加喜爱关切,恨不得将这世间最好的,都给他。”
这话一出,孔辙打从下了聘礼后,就一直悬在半空中的心,彻底得安稳了。
当日他气急败坏,又伤心透顶,虽是满心不甘,可选了那姓章的做夫婿的人,到底是萧姐姐自己。他再是伤心难过,也须得尊重了萧姐姐自己的心意来。
可他到底叫伤了心,又满心满肺的绝望,这才一不做二不休,挥刀断情,也省得他再忍不住黏黏糊糊起来,叫人看了去,不但要污了萧姐姐的名声,更怕犯了忌讳,叫那姓章的心里头起了芥蒂,以后对萧姐姐也不好。
可当他知道退婚的消息后,那半死不活的一颗心,瞬时间又活了过来。他那信中也没提别的,只是装着一副若无其事什么也不曾发生过的模样,写了些凤栖县的人物风情,然后这般如此写了三封后,嵩阳城里,便有了回信。
只是他心里总是有些不踏实,下聘前夕,他亲娘夏氏还专门找了他去,说了好些子的话。不外乎是和离的女子哪里配得上他,经历过那般事情的女子,必定比不得那些子干干净净的小姑娘,心底纯净,心思简单。还说这样的女子,被旁的男人那般伤了心,必定不会再把他搁在了心里头,真心对待的,怕不是要寻个倚靠,为以后的日子做个好打算罢了。
孔辙原先听得心里厌烦,可那夏氏最后一句话,却是说中了孔辙的心思。他甚个也不怕,只是怕自己得了人,却是得不得一颗心。
只是如今瞧得萧姐姐的模样,他心里却踏实了。她的性子他知道,既是心甘情愿认了这婚事的,她就一定会用心真心地对待他的。
话一出口,萧淑云便立时捂了嘴。
孔辙见她满脸潮红,却故意装了镇定自若的模样,只觉他的萧姐姐,真真是叫人望而生喜,实在是让他情不自禁就要心生爱慕起来。
屋子里一时间鸦雀无声起来,这般的安静,倒是叫萧淑云脸上将要退去的潮热再一次席卷而来,便是这时候,听得对面的孔辙张口说道:“姐姐有这个心,我听得真是喜欢。喏,这是我从清河县的观音寺里头求来的,以后等着咱们有了孩子,便给孩子压邪气儿。”
这个家伙……
萧淑云被激得倒是起了倔劲儿,任凭一张脸泛着红晕,强撑着抬起眼看去,却见那只伸过来的手心里头,两枚水头儿极好的纯白玉璧,正耀着外头的阳光,闪烁着清润明透的白光来。
她抬起眼瞟了那孔辙一眼,伸手把那两个玉璧拿了过来,近处细看,一个是满面慈爱的观音,另一个,却是一尊佛像。
“怎的两个?”她轻声问。
孔辙笑了:“都说男戴观音女戴佛,这也不知道是男是女,都备下了,也省得到时候再着忙。”
萧淑云垂着头就笑了起来,将两枚玉璧在手心里握紧,嗔道:“真是脸皮厚不害臊,亲事还没办呢,就说起孩儿的事情了。”
两人又说了回子的话,孔辙那里只请了半月的假,眼看着时日将尽,这路途遥远,还要耽搁两日,午时一起用了饭,萧淑云便立在二门口,把孔辙送走了。
多年心愿一朝达成,孔辙心里畅快,自然是策马扬鞭,一身的喜气儿。
银凤自打被孔辙从她那恶毒后娘的手里头买了下来,一心就把孔辙当成了救命恩人。只觉若非是恩人搭手,此时此刻,她已然被卖去了青楼为娼为妓,如今的好日子,都是恩人赏赐的。
虽然孔辙出了银子买了银凤,可他当时也真真是为着打抱不平,转头就把卖身契给了银凤,叫她自寻出路。
可银凤的娘已经死了,爹爹既是能纵着后娘卖了她,那也就不是她爹了,她一个姑娘家,天地之大,却是毫无容身之处。当即便把卖身契推还给了孔辙,只说愿意伺候恩人,只求得恩人赐她一方立足之地。
孔辙见她无依可怜,又想着他是带着气儿出来的,只带了双瑞一个,若能多了个丫头跟着,却也是可行的。
银凤知道今日恩人就要回来了,一大早就起了身,端了盆儿水,就亲自打扫了起来。等着收拾了屋子铺盖,又去厨房和厨娘搭手儿,就置办出了一桌子好菜来。
及至日头将将落山之际,孔辙终于到了凤栖县。下得马来,银凤便迎了上前。
“老爷一路可辛苦?可顺利?”
孔辙笑道:“不过一两日的路程罢了,哪里就那么娇气。这两日天气尚佳,路上还是十分顺利的。”
银凤心细,又是记挂在心上的人,一听话音儿,就立时抬了头来。果然,这个从来都喜好抿着唇板着脸的人,浑身上下,却满是遮也遮不住的喜气儿。
“老爷这回家里去,可是碰上了什么好事儿不成?”
孔辙听了这话便咧唇笑了起来,抖了抖身上的灰尘,笑道:“叫衙役送了热水去屋里,我要沐浴。”
银凤没从孔辙这里得了信儿回来,就去问双瑞,双瑞笑嘻嘻道:“自然是天大的喜事儿,咱们老爷啊,要娶夫人了呢!”
夫人——
银凤心里一揪:“县老爷要成亲了?”
双瑞笑道:“可不是,来年开春儿三月初十,便是老爷的好日子呢!”
银凤忍着心里忽的就窜出来的酸楚难受,笑问道:“哪家的千金小姐啊,这么有福气。”
双瑞笑道:“是咱们老爷好兄弟的姐姐。”
姐姐?
银凤又问道:“竟是比咱们老爷年岁大?”
双瑞摆摆手笑道:“那都是些无足挂齿的小事情,需知道,这位可是是咱们老爷搁在心坎上儿上的人,能娶了心仪之人,咱们老爷可是欢喜疯了呢!”
抬眼往孔辙的屋子里瞧了瞧,又低声和银凤笑道:“你当咱们老爷一直就是个严肃不爱笑的人吗?他就是因着被人拒绝了,这才伤了心,每日里都郁郁不开怀。如今得偿所愿,可算是恢复原状,又成了以前那个总是笑意满容的爷了。”
竟还是思慕至深的?
银凤觑得双瑞也风风火火去自家屋子里打水洗漱去了,翘了一整日的唇角,终于忍不住耷拉了下来。
第71章
转眼便到了年下, 孔辙闭了县衙大门, 便收拾了包袱, 往家里去了。
银凤眼巴巴立在门口儿,看着那马匹载着那人儿,越行越远, 最后,终于不见了影踪。心里泛酸, 却也知道, 自家这身份, 压根儿就配不上县老爷。再者,人家那还是青梅竹马的情分, 又是县老爷心尖子上的人,自家这酸意,倒是出现的可怜又可笑了。
这厢叹了口气,方要回头, 便觑得一个影子立在自家身后,登时被唬了一跳。再定睛一看,原是县丞王如。
王如长得人高马大,鼻尖下头蓄得一撮儿小胡子, 为人亲和, 整日里都咧着嘴笑眯眯的,和官衙里头的人, 个个儿都交好。
银凤捂着胸口瞪了王如一眼:“县丞老爷作甚要躲了奴家身后,吓了奴家一大跳。”说着一甩手, 就要往回走。
那王如笑眯眯就跟了上去,黑豆一般的眼睛珠子在眼眶里头“骨碌”转了两圈,忽的笑道:“我说银凤姑娘啊,你不会是瞧上咱们家县老爷了吧!”
那银凤先是心里一紧,而后便柳眉倒竖,先冲着王如恶狠狠“呸”了一声,而后骂道:“好歹是个老爷呢,怎的这般不尊重,不是马尿喝多了,昏了头了吧!”
王如被骂也不恼,只笑得两只眼角的纹路愈发的清晰了,捋了捋小胡子,笑道:“这县老爷一走,银凤姑娘这脾气就见长了啊,这要是叫县老爷知道了,晓得这银凤姑娘原是个泼辣性子,可是要不喜欢了呢!”
银凤被臊得双腮通红,恼道:“县老爷一走,县丞老爷就立时成了那街头巷尾的二流子,调戏起了县老爷的侍婢,就不怕县老爷知道了,撸了你这头顶的乌纱帽不成!”
王如立时神色一滞,而后又笑了起来:“看银凤姑娘说的,咱们都是县老爷手底下做活的人,何苦相煎何太急不是?”
银凤翻了个白眼,哼了一声便去了。
王如立在庭院里又摸了摸那小八字胡,砸吧砸吧嘴巴,才双手抄在身后,慢慢往家里走去。
既是过年,少不得要亲戚间登门,互相的走亲访友一番。
因着嵩阳城离清河县不算近,故而前天午后,孔辙就精神抖擞地收拾了一番,带了精心备下的礼品,就往嵩阳城里去了。
到了嵩阳城的时候,已是翌日时分。虽说暖阳高悬,只是这天儿还是极冷,小风凉飕飕刮着,把个双瑞吹得禁不住缩了缩脖子。抬头看了看自家主子,却见得那人精神炯炯,那风吹到了他的脸上,就好似春日里头的软风一般,竟是半点的反应都没有,只勾着唇角,那脸上的笑意就没消失过片刻。
双瑞撇了撇嘴,这可真是人逢喜事精神爽了,眼见着要去见未来的主子奶奶了,只怕这会儿就是下雪下冰雹砸了一头的,他家主子也是欢喜的。
因着双亲一起逼迫萧明山纳妾生儿子,龙氏受不得公婆的施压,很快就抑郁在床,病倒了。萧明山无奈之下,只得把萧淑云请回了家中,暂且由姐姐出面,抵抗一下两位双亲的压迫。
果然,萧淑云坐在岳氏房里,只淌着两行泪,把在林家的苦楚细细说了一番,岳氏便哭得涕泪连连,好歹算是答应,再给龙氏一年的机会,若是再不能有孕,不纳妾也行,只叫萧明山收用了那女人,生个儿子出来,以后那女人,是继续留在家里,还是龙氏转头儿卖了,她都不管。
萧老爷这里,萧淑云倒是没倒苦水儿,只说山哥儿那孩子死心眼儿,若是逼得紧了,怕是要伤了父子母子间的情分。
都是打那时候过来的,萧老爷想起那时候的自己,也是满心眼儿里,只有自己的嫂子,甚个人伦,甚个亲情,都抛掷在了脑后头去。不觉叹了叹气,也同意了岳氏的说法。说是再给一年的时间,叫山哥儿夫妻俩好自为之。
这话儿萧明山知道了,背过人去,只和龙氏私底下说道,一年的时间,足够他在外头置办了宅子,打点好家中一切,等着到时候生不出孩子来,他就要带着龙氏跑路了。
龙氏听罢,心里不感激那自然是不可能的。相公能够为她做到了这份儿上,龙氏也只觉得有夫如此,又有何求。
加之龙氏老两口儿,自觉得女儿生不出孩子到底站不住脚,便也暗里劝了好几回。只说这男人纳妾那也是天经地义的,更遑论,萧家也说了,人家只要孙子,等着生了孙子,女人的去留,只凭得龙氏这个主母做主,既是如此,何苦非要死撑着。到时候留下了孩子养在膝下,那女人远远发卖了,不也就得了。
龙氏好容易因着萧淑云的到来喘了口气儿,又被双亲这么轮番的劝说,日子已久,也难免动了心肠。
这几年来,因着子嗣的缘故,她心里头的煎熬,真真儿是不能为外人论道的。有时候钻了牛角尖,恨不得一包药,一根白绫,死了也就不用糟心了。
虽说相公已经在做打算,准备到时候带了她走,可她却万万不能由着相公的性子。真个儿跑了,到时候伤得是相公和他父母双亲的情分。相公如此待她,她更是不忍心因着自己,就叫相公去做了不孝子。
思前想后一番,龙氏到底是想开了。
那女人若真是能生得儿子出来,她虽是容不下她,但也会感激她为相公留了后,到时候远远的找一处好人家,给她一副嫁妆,叫她嫁了。
至于那个儿子,自然要打小就抱了在身边儿。养恩大于天,便是以后他知道了身世,也不会抛了她这个养母,就只要那生母去。
心里念头一定,龙氏倒是心情舒畅了起来。
萧明山见得妻子高兴了,心里头也跟着高兴,每日里回家也勤快,每每还要带了龙氏出去游玩。
虽说岳氏极是看不顺眼儿,可是有萧淑云在一旁劝着,到底还是闭了嘴巴,任凭着萧明山带着那龙氏,只恨不得飞天上地的,把个嵩阳城逛了个遍儿。
又因着此番缘故,龙氏老两口,自然对萧淑云更是感激万分。回头就把小龙氏明里暗里的说道,只说叫她死了那份儿心思,等着捉住了那吴德,就好好寻个人家,以后相夫教子,也是平平安安一辈子。
小龙氏本只是心里头起了些男女之间的旖旎情谊,也不曾想过,真个儿要去做什么,可这么轮番被念叨教训的,心里头渐渐就生出了愤恨来。
原本都是一样的人,凭甚她就能被万人呵护,最后还能嫁得真心真意的佳婿,她却只能委委屈屈的藏掩了心思,还要因着她的缘故,被爹娘亲姐日日的教训。
心里头的恶念一旦冒了头,就再也控制不住了,很快的,小龙氏便在心里头,打定了主意。
立在萧家门前头,孔辙将袖子弹了弹,又把衣襟扯了扯,这才示意双瑞去敲门。
双瑞好日子没见得自家主子这般紧张兮兮的模样了,不禁掩了口唇,悄悄笑了一回。等着叩响了门,立时脸上盈满了笑,先是抱拳道了声万福,就报了自家的名号。
看门儿的一见得是未来的姑爷,还是个当官有功名的,立时就大开了正门儿,一面叫人赶紧去里头禀报,一面将孔辙迎了进去。
岳氏立时欢天喜地起来,瞧了瞧天色,同萧老爷笑道:“从清河县来,这路程可不算近,依着时辰算,那孩子只怕是走了一夜的路呢!”说着吩咐下人:“快请了进来。”
又转头和萧老爷说道:“待会儿可得和这孩子论道论道,这以后可不能走夜路了,官道儿上虽说是宽敞又平坦,可到底夜深人静的,若是碰上了强人,可要如何是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