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闻玉绕着这四周走了一圈,才发现这地方当真算是固若金汤,若是那晚真有别人潜入,不与周围的守卫勾结,也难以成事,难怪出事之后,错金山庄也受到怀疑。
她躲在东边的树上,苦思冥想一阵。等月亮渐渐升高,远处传来敲更声,忽的瞥见夜色中有个人影朝着护文塔飞去。
今夜除她之外还有其他不速之客?闻玉心中大感奇怪,出于好奇也紧跟着那道人影往护文塔去。
这塔原本不叫护文塔,雪月从海上带回经书,一年后又一次启程出海,这批经书存放入塔中,此塔这才改名叫做护文塔,而寺中今年的千佛灯会与护文塔也大有关系。
雪月第二次出海之后,留下大量没有来得及翻译的经书存放于寺中。转眼五年过去,雪月依旧未归,众人猜测他多半已经遭遇不测,再不会回来了,于是他留下这批经书的翻译便成了一个大问题。
当时尘一法师刚刚圆寂,雪信年纪轻轻接手主持之位,佛门各界弟子对无妄寺是否还有人能够翻译经书产生了怀疑。各方几经讨论,想要无妄寺将这批经书转送到长安,由明洛寺主持翻译。
这个提议遭到了雪信的拒绝。当时这个情况,要是将经书转出对无妄寺来说无疑是一场巨大的打击,相当于坐实了外界对无妄寺后继无人的揣测,不但如此,将来经书哪怕翻译完成,世人也只会认定是明洛寺的功劳。何况这是雪月历经千辛万苦带回的经书,他不希望假手于人,因此力排众议,承诺十年内起码完成三十部经书翻译,这才勉强平息众议。而今年的千佛灯会,就是当初定下的十年之期了。
佛门各界翘首以盼,等候经书面世,因此今年的灯会格外受到瞩目,可以说是江南一大盛事。
和护心堂得天独厚的位置不同,护文塔地势略高,但周围几乎都是平地,附近的守卫也更加森严。
闻玉见那黑影绕到塔后,在背面一棵山坡的树上挂了一会儿,像是在等待什么。她跟着躲在树后,没多久,底下传来一阵脚步声,原来是到了轮值的时候。她认出今晚带队的是百丈院那个姓严的,这塔下东西南北角各站着一人,其余一队人每隔一炷香的时间巡视一回。
趁着守卫交接的功夫,那坡上挂着的人瞅准了机会一个飞身闪进塔顶。闻玉定睛一看才发现这塔上四周门窗紧闭,只有六层竟有半扇窗没有上锁,平日里从底下往上看很难发现,也不知是寺里的疏漏还是一早就叫有心人故意留下的口子。
她低头看了眼底下毫无所觉的守卫,趁着交班的守卫回头的瞬间,也跟着一个飞身跳进了塔里。树梢微微一动,底下人抬头朝着天空张望一眼,见月色昏暗隐于厚厚的云层之后,周遭鸦雀无声。
闻玉攀住窗沿,不动声色地合上窗。转过身只见眼前一条空无一人的走廊,尽头一片漆黑。她稍稍犹豫片刻,贴着墙壁轻手轻脚地朝着暗处走去。
护文塔中心镂空,摆放着一尊巨大的如来像。两边楼阁的书架上是密密麻麻的经书法器。顶上六七两层则是密封的塔阁,存放这些年来寺中翻译的经书。闻玉只沿着木梯小心翼翼地朝前走去。楼中有书墨松香,经过一排书架,前头放着一张供桌,墙上挂着一幅画。月色透过琉璃窗,斜照进塔中,刚好映出画像的一角。
闻玉站在桌前,发现画上并非哪位佛祖菩萨,而是一位僧人。这位僧人看上去年纪很轻,不过二十多岁的模样,相貌也很清秀。画中他并非盘腿而坐的姿势,而是身披斗笠,脚穿草鞋,手中还拄着一根木杖,一副行脚僧的打扮。闻玉过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这位应当就是尘一法师的三弟子雪月了。护文塔中挂着他的画像倒是不叫人意外,但她没想到这位大师竟这么年轻,且不知为何,只是看着画像,却莫名感到几分熟稔。
就在这时,身后一阵掌风袭来,闻玉脑子还没反应过来,身体先下意识地往后迅速退了半尺,迎面而来的刀锋一闪而过,在空中划出一道寒光。
有个人影隐于黑暗中,看不清面容。似乎她一进塔就已经叫对方发现了行迹,才会特意埋伏在这儿等她。对方一击不成叫她逃开,没有立即补上一刀,大约也是害怕惊动塔下的守卫。
“滚。”黑暗中,对面的人低声道,随即迅速退回黑暗里。
闻玉眨了眨眼,脚尖一点立即追了上去。她倒不是非得弄清楚这人是谁,但没有别人当面冲她喊了声“滚”之后,她就乖乖滚出去的道理。
在沂山时,她常夜中狩猎,闻朔评价她是这天底下最好的夜行猎手。她追过山上最机敏的兔子,捕杀过山里最凶猛的狼,也三天三夜不合眼的熬过鹰,这世上再没有人比她更知道怎么在黑暗中追踪猎物。
塔内四面闭合,完全隔绝了外界的声音,只剩下古旧的木板上,有人轻踏过发出的细微声响。闻玉闭上眼睛,耳尖微微一动,立即踩着塔内的围栏,腾空翻到对面。那黑影猛地停住脚步,调转脚尖朝后退去。闻玉闻声而动,转眼又落在他眼前。
这样的追逐中,等那黑影似乎也终于意识到对方是抱着猫捉老鼠一般的心态在戏耍自己,终于暴怒:“找死!”随即挥刀而起朝她扑来。
闻玉侧身避开刀尖,抬手与他过了几招。因为场地有限,二人都不欲惊动旁人,因此出招多有克制。尽管如此,闻玉还是察觉到了对方招势凌厉,步步紧逼,绝不是一般人。
百招之后,对方一招将她逼到围栏旁,闻玉脚下踩空,千钧一发之际翻身跳出围栏外,大半个身子悬在半空中,伸手抓住了栏杆。那黑影弯腰取出随身匕首,一刀朝她脖子划来。他弯腰时背后窗外的月光透过纱窗照了进来,映出他半张面孔。
闻玉见他眉眼微微一愣,生死之际,竟松手欲扯下他脸上蒙面的黑布。那人大惊,身子下意识往后一仰。闻玉抓住机会,借力翻身,一脚踹在他胸口上。
护文塔上一声窗户破裂声,惊得底下众人纷纷抬头。只见六层塔楼上露出半个黑衣身影,严兴大惊:“什么人!”
那黑影朝底下一看,恨恨瞪了已站稳身子的女子一眼,再不犹豫破窗逃出塔外。
闻玉站在窗前,见那人迅速消失于林间,外头一阵纷乱的脚步声。严兴领着手下朝林中追去,底下另有一行人进塔内查看。进塔搜查的人到了这处,只见满地破碎的木屑,塔中存放经书法器的柜子上门锁没有叫人撬开的痕迹,似乎闯塔之人还没来得及带走什么东西,就惊动了塔下的人。
他们在这塔里找了一圈,没发现还有其他人,于是留下几人守在外面,其余人朝那黑影逃窜的方向追去。
等严兴铁青着脸色回来,听完手下禀报跟着上塔,见塔上叫人撞断的窗框,回身扬了那手下一巴掌:“废物,这塔里要是只有一个人,这窗户是怎么撞断的?难道是那小贼好端端的自己撞上去的吗?”
手下听完这话惊出一身冷汗,慌忙跪了一地。
“还不派人去搜!每间房每个人都仔细盘查一遍,务必把今晚闯塔之人给我找出来!”
等底下人慌慌张张领命离去,站在塔楼上的人阴沉着脸朝四周巡视一圈,最后抬头朝着塔顶房檐望去,那里空空荡荡,只有一盏油灯轻轻晃了几圈。
第23章 西厢房
原本已经陷入沉睡的寺院点起灯火,那灯火恍若一条长龙,渐渐盘踞于山头,最终整个寺院都惊醒过来。
葛旭大半夜听了手下来报,外衣还没披好就急急忙忙地朝外头赶去,正好迎面撞上从屋里出来的祁元青。对方显然也是刚从睡梦中惊醒,发带还是歪的,二人相视苦笑,旁的来不及管,先朝着对面的院子快步走去。
他们来到院外,严兴也已经带人到了。不用他多说,三人一同走到对面,见院中黑漆漆的,外头已经吵成了一锅粥,里面的客人却好像还在睡梦中。
葛旭进去之前,先与外头的守卫确认了一遍:“今晚里头的人出来过没有?”
“没有。”守卫想也不想地回答道。
严兴寒着脸:“你确定?”
“大人们千叮咛万嘱咐,小的不敢有丝毫松懈。”守卫表完了忠心,又接着说,“天黑以后,屋里那姑娘去隔壁坐了一会儿就回屋去了。那之后她房间烛火又亮了好些时候,小的隔着窗瞧见里头人影走动了几回,等更声响了,这才熄灯睡下的。”
这话听起来确实没什么问题,祁元青又问:“她隔壁屋子呢?”
守卫道:“那位卫公子倒是早早就熄灯睡了,那之后屋里也没传出什么动静。”
祁元青松了口气:“看样子今晚的事情与那位闻姑娘没什么关系。”
葛旭脸上神色依旧没有缓和,他沉吟片刻一抬手就朝院子里走,看样子还是不大放心。
几人先去了闻玉屋外,手下上前敲门,等了一阵屋里却没有回应。几人在屋外等了一会儿,严兴面色一沉,正要招呼手下踹门的时候,忽然听屋里传来一阵脚步声。
没多久门开了——
女子披散着头发,身上披着件外袍从里头打开房门,见外面站了一圈人先是一愣,随即眉尾轻挑,似笑非笑道:“干什么?”
葛旭见她这身装扮确实像是刚从睡梦中醒来,和和气气道:“今晚有人夜闯护文塔,可惜那小贼狡猾不慎叫他逃了。如今百丈院正派人在寺中搜捕,在下住在对面,就先来二位这处看看,就怕那小贼躲在这附近。”
闻玉见他一边说目光一边朝屋内转了两圈,干脆抱臂朝门框上一靠,让出半边身子:“要进来搜吗?”
葛旭厚着脸皮道:“那就打扰了。”
严兴最先往里走,祁元青没想到他们当真打算进屋搜查,也只得硬着头皮跟了进去。三人在屋里转了一圈,没发现有什么不对劲的。床上的被褥摊开着,有人睡过的痕迹。严兴站在一旁迟疑了一下,伸手放进被子里摸了摸,被褥还有余温,看样子守卫说她今晚一直在这屋里之事不曾作假。
祁元青大惊,这女子闺房他们大晚上闯进来,无凭无据的搜查一番传出去已不太好听,如今又做出这种惹人非议的举动——
果然,站在门边上的人冷喝一声:“你干什么!”
严兴还未来得及回头,就感觉到手腕一痛。众人没来得及反应,就见闻玉不知何时已经到了严大人身旁,一手扣住他的手腕,瞬间将其折到身后。她这一下实在猝不及防,叫人难以防备。严兴自负武功不弱,也对她有所防备,这会儿竟还是叫她擒住,在众人面前大失颜面。
“你敢——”他刚张口,闻玉扣着他的手腕,冷笑一声,压根不听他说什么,右手使力,立即叫他咬牙堪堪将痛呼声咽了下去。
“有话好好说,这可万万使不得呀!严大人也是查案心切……”葛旭大惊失色,匆忙上前阻止。
闻玉气定神闲地看着手底下已经失了血色的男人:“既然如此,他查出来没有?”
严兴压根发出不声音,祁元青平日虽与严兴不和,但这会儿也只能跟着劝道:“严大人这事做的确实不大稳妥,姑娘先放了他,再叫他道个歉也就是了。”
闻玉不买账:“我现在卸他一条胳膊,也可以给他道个歉。”
百丈院几名弟子有心要上前抢人,但又有些忌惮,毕竟眼前这女子早上刚挟持过葛大人,晚上又敢擒严大人,他们要是冲上去,万一她真卸了严兴的手臂,只怕到时候自己也要受牵连。于是,场面一时陷入僵持。
正在这时,门外又有人进来,见屋里围成一圈,奇怪道:“诸位在干什么?”
葛旭听见声音,如见救星,忙拨开人群将卫嘉玉迎了进来:“卫公子来得正好,快、快来劝劝你师妹。”
卫嘉玉走近一看,就见闻玉将严兴反手扣在身前,严兴脸色苍白,疼得已出了一身冷汗,要不是这屋里还有其他人,恐失了颜面,只怕是站都要站不住了。
“这是怎么回事?”男子微怔之后,立即上前,“还不快放开严大人!”
闻玉冷笑一声:“我好好在屋里睡着,他们无凭无据闯进来搜我屋子也就算了,这人还伸手往我床上摸。百丈院是什么地方我不知道,但我看那些个土匪流氓大庭广之下也干不出伸手摸姑娘床铺的事情。”
严兴听她故意将事情说的难听,不由又羞又恼,急道:“胡说八道,我那明明是——”
可惜话没说完,又一下咬住了后槽牙,脸色憋得涨红半晌才缓缓吐出口气来,显然又是叫人暗中使了把力。
他这模样凄惨的叫祁元青都觉得有些不忍心看了,卫嘉玉露出几分难以置信,转头看向葛旭他们:“她说的是真的?”
“这、这……严大人他也是为了确认……”葛旭说了一半,在卫嘉玉谴责的目光下,又有些说不下去了。
卫嘉玉冷着脸道:“在下以为白天已说清楚了,事情水落石出之前,闻玉由我负责。葛大人这是不信任在下?”
“怎么会。”葛旭干笑两声,“这次确实是严大人冒犯了,我也替他同闻姑娘赔个不是。”
谁知闻玉依然不下台阶,她下巴微扬:“你是他爹吗,要道歉他自己没有嘴?”
这姑娘实在不识好歹,严兴一张脸涨得通红,也不知是气的还是疼的,祁元青心有不忍:“这件事情闹大了,传出去对闻姑娘和严大人都不好听,不如二位各退一步?”
他说完眼巴巴看着闻玉,见她不为所动,只好又看向严兴。他们在这屋里待了太久,一会儿其他人要是进来看见屋里这情景,场面更不好看。严兴一口气堵在胸口上不来下不去,半晌才憋出一句:“今日……是我的不对。”
闻玉听了,嗤笑一声,她手上一松,严兴便踉跄着朝前跌去,手下忙扶住他。严兴刚一站稳,立即转过身,满脸煞气,怒视着屋里的女子。祁元青上前半步拦下他,好声劝道:“人还没抓到,你打算在这儿耽搁整晚不成?”
严兴总算还没气得全失了理智,见闻玉老神在在地站在屋里看着自己,一口气在胸口上上下下几回,愤然甩袖而去。
其他人见状总算也松了口气,匆匆撤出院子。
等屋子里其他人走了个干净,只剩下卫嘉玉一个人,闻玉这才折回床边,从里头取出个汤婆子来还给他,夸赞道:“还好你心眼多。”
卫嘉玉瞥她一眼:“一般我们说这叫遇事考虑周全。”
闻玉从善如流:“还好你遇事考虑周全。”
卫嘉玉哑然失笑,他伸手一点桌子:“坐吧,同我说说今晚发生了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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护文塔遭贼一事闹了大半宿,严兴带人将整个无妄寺翻了个遍最后也没有什么发现。等天快亮时,一行人才拖着疲惫的身躯回到住处。
严兴刚一进门,就掀翻了桌上摆着的茶具,茶杯掉在地上,碎了一地,好大一阵动静。他扔完了杯子尚且不能消气,一抬手又要将桌子掀了,祁元青和葛旭跟着从后头进来:“严大人是嫌今晚惹出的动静还不够大,还要叫对面来看看笑话不成?”
“祁元青,我告诉你,护文塔再出什么差错,可不是我一个人的事情,你以为你能有什么好果子吃?”
“好了好了,二位莫要伤了和气……”
屋子当中三人脸色都不好看,葛旭还是当着一贯的和事佬:“今晚的事情,我们还是要一起坐下来好好想想问题出在哪里才是。”
“还有什么好想的?”严兴断然道,“除了对面院子里那个女人,绝不可能还有别人!”
他越想越不对劲:“卫嘉玉突然出现在姑苏,葛大人就不觉得奇怪?就算那闻玉是九宗弟子,区区一个文渊弟子,为何会叫卫嘉玉特意孤身前来?依我看,这背后必定还有其他原因。”严兴渐渐冷静下来,“我叫人看过,护文塔六楼的窗户早已叫人撬开过,说明并非有人第一次潜入,有人对护文塔里的东西感兴趣。”
祁元青皱眉道:“你怀疑九宗也是冲着护文塔里的东西来的?”
护文塔里究竟有什么东西,才叫人这般觊觎。一时三人都陷入了沉思,不过严兴今天这番话也引起了葛旭的警觉:“严老弟有句话说得不错,九宗突然出现在这儿,无论是为了什么,都值得我们多加防范,时间久了,狐狸尾巴总会露出来。”
严兴眯着眼摸了摸下巴:“我倒是有个法子或能试探一番。”
西厢房的院里灯火亮了半宿,对面的小院却早早就已经熄了灯。
这天晚上闻玉又一次梦见了沂山的那个天坑。
梦里她从天坑下的暗河里探出头,一睁眼就瞧见了拿着水瓢正准备弯腰打水的年轻人。那人穿着一件宽大的白色僧袍,手上挂着一串佛珠,眉目清秀温和,一双漆黑的眼睛映着水底的波光。闻玉盯着他光滑饱满的头顶,想起过年时闻朔曾经带她去过城里的寺庙。她敢打包票,那寺里所有的和尚加起来都没有眼前的这个生得俊朗。
那年轻的僧人看着她,目光中的惊讶渐渐转为一丝笑意,他将她从水潭里抱出来,又用内力替她烘干了衣裳:“你是从哪儿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