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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碗药喝下去,容昭只感觉口中满满全是苦涩。

秦月把他身后的枕头抽出来放到一旁去,然后起了身,淡淡道:“我叫容昀进来。”

容昭看着秦月,有些迟钝地点了下头,接着便见她往外走去。

有阳光从窗外照射进来,应当是夕阳,摆在窗台上的那盆文竹被包裹在一片金黄中,有些晃眼。

他闭上眼睛又睁开,不知不觉还在恍惚中,分不清真实和虚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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门口传来凌乱的脚步声,他闻声看去,便见容昀跌跌撞撞地扑了进来。

见他醒着,容昀两步就冲到了他床边来,扑通一声就跪趴在了他面前,抓着他的手就呜咽了起来。

许久没见过容昀这个样子了。

记忆中似乎要追溯到他们都还是小孩的时候,那时候容昀在外面被人欺负了,会这样跑回来抱着他哭。

那时候他会挺身而出,替弟弟出去把欺负他的人都教训一遍。

后来他们都长大了,就再没有过这样的事情。

容昭看着容昀凌乱的头发,吃力地伸出另一只手给他理了理,微微叹了口气:“别哭,都长这么大了。”

“大哥不要丢下我一个人……”容昀抬头看他,眼泪婆娑的样子有些好笑,胡乱抹了一把眼泪,他声音哽噎,“大哥不能丢下我一个人。”

容昭沉默了一会儿,只沉沉叹了口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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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于他们兄弟来说,许多话不必说得那样明白。

毕竟曾经的确是亲密无间的兄弟。

只是那也的确只是曾经了。

他与容昀已经生疏许久,生疏到他此刻看着他的哭泣,都仿佛隔着一层。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呢?

远一些,是从他从军开始的吧。

他们兄弟俩分开,一人在京城,一人在边关,从那时候开始,便不再是亲如一人的亲兄弟了。

那些年或许还不明显,但他那年在边关生死边关上挣扎的时候,却已经能看得明白了。

理智上他当然知道他瞒下了自己的伤情,所以家里所有人理所应当不知情,理所应当不会担心。

但……其实没有那么多理所当然。

尽管他不想承认,可事实就是这样。

哪怕表现得有多么亲近,可还是渐行渐远,他们的想法从来都是不一样的,他曾经也做过兄弟齐心的美梦,但美梦之所以是美梦,是因为从来都不会实现。

弟弟长大了,不再需要哥哥保护了,也不再需要听哥哥说那些他心中并不认同的话语。

是好事。

就好像是幼鸟终有一天要离巢。

.

在他离开京城到洛州开始,他心中就已经有了定论。

细细想来,其实如今一切其实他早有预料。

所以此时此刻他也不会有什么波澜。

理应如此,正应这样。

一切与他当初和谢庆聊天时候设想过的局面都是一样的。

那时候他带着北狄的降表回京,与谢庆聊起了赵丛云亲政一事。

谢庆与他说了京中局势,便也说到了他与容昀兄弟二人。

他说,容昀去了洛州正好,将来无论京中有什么变故都不会影响到一个洛州的刺史。赵素娥是不可能眼看着赵丛云就这样亲政的,必然有一场变故,这场变故中若是处理得当还好,若是处理不好,他大概是要在这变故中为赵丛云做一些他不情愿做的事情了。到时候他一力承担下来,免得波及了旁人。

谢庆说他万事想得太悲观,何至于此呢?

他说,老天让我苟延残喘还有一口气,大约是为这件事准备的,就当是我替我伯父偿还了当年对赵家的不忠吧!

于是事情便如设想中的发生着。

唯一不同是他那时候还有过痴心妄想,还想向秦月要求一个并不可能会有的将来。

明知不可能会有,但还是会想要得到,是因为他总还残留着几分侥幸,是因为他偶尔觉得上天或许会眷顾他。

可最后他还是选择了放手,命运至此,应当低头。

便好像,应该分离的时候,就不要强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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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伸手替容昀擦了擦眼泪,只是又重复了一遍:“你长大了。”

而容昀却嚎啕起来,他就只抓着容昭的手,没有放开。

长大意味着什么?

意味着应当独当一面了。

从此身前没有人遮风挡雨,身后没有人保驾护航。

前路漫漫,需要一人独行。

可容昀自离京开始,却没有想过有一天容昭会离他而去的。

这一瞬间,他甚至在想,自己考取功名做上了这个刺史开始,对容昭意味着什么呢?

他抬眼去看容昭,但容昭已经闭上眼睛睡了过去。

他担忧地去探他的脉搏,见脉搏尚稳,他微微松了口气,难过地低了头。

.

夕阳收敛起了最后的余晖。

刺史府外,秦月坐上了马车,慢慢朝着秦芦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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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没有留在刺史府,她也想不出自己有什么理由留在那里。

容昭醒过来,自然是有容昀照顾,她在那里便显得奇怪又多余。

她原本是想着再与容昭当面道谢一次,但容昀进去之后哭得震天,显然他们兄弟俩还有心结,她便识趣地没有去打扰。

向刺史府的人说了一声,她便出府,原本还琢磨着是不是要走回去,没想到是严芎在外面驾着马车等她。

看了一眼严芎被包扎起来的肩膀,她迟疑了一会儿,就看严芎给她把马凳拿下来。

“没事了,都包扎好了,赶个马车不是什么重活。”严芎用没受伤的那只手搀了她一把,“二爷大概想不到那么多的,我送娘子回去。”

于是她便不多推辞,上了马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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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不留在府里看着你们大人?”秦月问。

严芎笑了一声,叹道:“二爷在呢,我在那里也多余。他们兄弟俩的事情,我还是不要掺和比较好。”

“说得好像他们兄弟俩之间有什么矛盾一样。”秦月倒是没看出来容昭容昀之间有什么龃龉,她向来是觉得他们兄弟俩关系好。

“矛盾大概没有,志向应当不同。”严芎简短地评价了一句便住了口,回头看了眼秦月,“食肆里面那些被打砸的桌椅之类,娘子列个单子,我让人赔给你们。”

秦月听着这话倒是高兴起来,道:“那便先谢过。”

“举手之劳,没什么好谢的。”严芎说道,“我早点帮娘子你处理了,省得大人好起来以后又让我重新跑一趟。”

听着这话,秦月倒是忍不住笑了两声:“你倒是这么有信心你家大人能好起来,你们二爷那时候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的。”

“娘子你都去了,他就算想死,听到娘子你喊他,他也要活过来的。”严芎也笑了两声,“更何况那年我跟着大人在北狄那个特别灵验的庙里面去求签,里面的老和尚说大人能活一百岁,所以大人一定能熬过来的。”

“是这样吗?”秦月摇了摇头,倒是觉得有些好笑。

“那老和尚之前就预言了北狄十年内要亡国呢!”严芎说道,“不过当时北狄的皇帝倒是有几分气度,没有要那和尚的命,还给他盖了庙让他修行,说让他看看北狄能千秋万载地传承下去……谁知道……这老和尚预言还是很准的,他还活着,但北狄已经没了。”

这话听得秦月失笑,她叹了口气,看着天边最后一抹晚霞隐没在了夜色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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严芎送了秦月到秦芦记的门口。

“娘子明天还要不要去看看大人,我来接你吗?”严芎跳下马车扶着秦月下来,然后问道。

“再说吧!”秦月说道,然后朝着他挥了挥手,“你早些回去,身上有伤得要好好休息。”

严芎便点了点头,目送了秦月进去了秦芦记,才转身上了马车慢悠悠地重新朝着刺史府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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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芦记中,芦苗带着一群人正在吃饭。

听见门推开的声音,她回头见是秦月回来,有些意外。

“这么快回来了?”她站起来,“吃饭没有?”

“还没吃呢,等我洗手来吃。”秦月看了一眼桌上的饭菜,然后往后院去洗手,“凉拌面给我留一点。”

“那单独给你拌一碗。”芦苗跟着她往后面走,“你想吃什么菜,我给你切一些。”

“爽口点的吧,随便来点叶子菜。”秦月说道。

“行。”芦苗看着她去打水洗手,自己走到了后厨里面抓了一把叶子菜去切成了丝,一边做事,她一边回头又看了一眼洗完手的秦月,问道,“那谁的事情……已经好了?”

“人是醒了。”秦月擦完手也进了后厨,靠着门站了看着芦苗动菜刀,“我瞧着也没我什么事情,我就回来了。”

“人没事就行。”芦苗回头看了她一眼,“他以后要留在洛州吗?”

“不知道。”秦月笑了笑,“我想应该是要回京城的吧?他在洛州做什么,给他弟弟添堵吗?他弟弟做事就要看他脸色,当个官还束手束脚,岂不是烦死了?”

“你原谅他了?”芦苗挑了面条到碗里,又加了麻油拌起来。

“唔,也不能说是原谅。”秦月看着芦苗拌面条,想了一会儿才开口,“大概就是……想起来也没什么感觉了,尤其看着他也死去活来的时候,就更显得……似乎是扯平了?”她顿了顿,看向了芦苗,“你觉得算扯平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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