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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杀了?”秦月有些意外。
“是的啊。”严芎回忆起那时候的情形,眉头皱了一皱,“那会我带着人在后撤,其实是顾谅后来和我说的,当时情况是大人把王秀给杀了,但北狄那边没有退,后来顾谅和大人身边留存的几个亲卫带着大人一起杀出来。”
“那之后就拿下了你刚才说的姚城吗?”秦月问。
严芎摇了摇头,道:“那是后来的事了,大人重伤,我们都不太敢擅自做主,北狄那边因为王秀没了,对姚城增兵,局势有变化,就不能贸然出兵。”
“但也没听说你们撤兵回来。”秦月说。
“其实那时候是想过先撤回来再从长计议的。”严芎说道,“但大人后来醒过来,就说这时候不打,将来更没有机会。北狄没了王秀,其余都不值一提,自然就是要打下来才行的。当时其实不理解,而且那时候京中有旨意让大人适可而止不要行穷兵黩武之事,现在看来是大人早有远见。”
“所以你们大人身上迟迟没有好的伤,是这次留下的吗?”秦月忽然想起来那时候听着大夫说过的容昭的病情,“为什么会迟迟没好?只是皮肉伤的话……理应会好起来,不是吗?”
严芎抓了抓头发,他看向了秦月,倒是意识到了这些伤情对于她来说大概是陌生的,平常在京城在洛州,哪里见过这种见血的拼杀?于是他道:“这就不是那么简单皮肉伤,那一刀砍下去背甲穿了,深可见骨,再被山石砸一下……其实我以为那会大人都要支撑不下去了……”
秦月沉默了一息,忽然不知应当说什么才对。
“反正大夫看过了其实也建议大人那会儿回城静养,但大人根本没有听。”严芎说,“大人就这点不好,他认定的事情很少会改变主意,当然了事后当然可以证明他的坚持是对的,但在当时去看,就会觉得他太……太固执己见了一些。”说着他自己都有些不好意思地笑着摇了摇头,“我那会还和大人吵架来着,我说大人太自大了,在战场上不能这么自大傲慢盲目,不过大人也没生气。现在看嘛,还是我大局观有限,所以抓不住机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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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月也笑了笑,她却想起来从前容昭在府中时候,正如严芎说的那样,他就是固执并且自大,他对府中事情就是有他自己的看法和安排,比如内宅之事就一定要托付给林氏,她甚至都有些好奇那些年在容昭眼中,容府中到底是什么样子,否则为何会有那样的坚持呢?
垂着眼眸想了一会儿,她看向了严芎,既然她身在容府中看不清,那么在容昭手下眼中,容府究竟是什么样子?
于是她问道:“所以在你眼中,容府是个什么样子呢?”
“容府?”严芎被问得愣了一下,又想了一会儿才道,“其实了解不多,除了偶尔见过二爷,连娘子您也是到了洛州才说上话呀!”顿了顿,他又笑了笑,“要是说从前那个容府,倒是好说,权倾朝野,不可一世。”
秦月有些意外,想起来他说的从前的容府,应当是容昭的大伯还在的时候。
她虽然嫁给容昭,但对从前那个容家的了解是有限的,一来是容昭不与旁支还有族里那些人来往,二来当年容府犯事毕竟不是什么好拿出来说的,现在容昭既然已经重振家业,那么那些旧事自然也就不会有人拿出来多说。
“若要说从前,我觉得大人其实很难。”严芎说道,“从前容家对大人来说是枷锁和负累,大人刚带兵的时候,无数人就用从前的容家来弹劾,认定大人就是与从前的容大人一样,但大人的确扛住了。换作别人,不一定能做到。没有人可以依靠,就是用功劳一点点攒起来的将军,所以才会得到我们这些人的追随。”
秦月笑了一声,道:“的确是不容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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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忽然发现她与容昭其实有相似之处。
当初容昭失了爹娘,是在隔房的伯父膝下长大,而她当年同样是失了父母,就在亲叔叔家里寄人篱下。
都是寄人篱下,却又有不一样的人生轨迹。
容昭他最后成为了将军成为了太尉,不必仰人鼻息,能当家做主。
而她却没有做到,她浑浑噩噩到如今,才真的明白自己想要做,能够做的是什么。
是为什么导致了他与她会有这样的不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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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时,门外传来欢声笑语,秦月看过去,便见着是芦苗和庾易带着小孩儿们回来了。
芦苗见严芎在大堂中,便把手里的五彩绳递给他,道:“端午节,正好也送你一根。”
严芎从善如流地接了这五彩绳,先道谢,然后看向了秦月,道:“我就不在这里打扰,先回去了,把粽子带回去给兄弟们吃。娘子有事打发人到后面说一声,我就过来帮忙。”
秦月应下来,严芎便起身向庾易芦苗打了招呼,从前门离开了。
芦苗笑嘻嘻道:“今天好热闹,我们带出去那些粽子什么都卖完了,赚了不少钱。”一边说着,她一边让庾易把钱袋子交出来,然后随手放在了柜台上,“阿月你看!我们今天挣了有这么多!还好带着小庾一起,我们占了个特别好的位置。”
秦月看了一眼那钱袋子,笑道:“你们挣的,就不用算到今日账中来了,你们想怎么分怎么分好。”
“那怎么行,虽然是我们带出去卖的,但里面多少东西都是我们大家一起准备的,可不能吃独食的呀!”芦苗认真说道,“放账中一起,小庾都没意见的。”
庾易在旁边笑道:“是啊是啊,将来我们开个小铺子,还得秦娘子多多帮衬呢!”
“终于准备好开什么铺子了?”自开年时候芦苗说要在隔壁开个铺子,如今已经到了端午,秦月都要以为他们放弃这个念头了。
“想好了,开个成衣铺。”芦苗朝着秦月笑,“你看你今天帮我打扮的,一出去那就惊艳四座!好多人问我衣裳哪里做的,我转念一想,这不就是大家需要的吗!我们既然可以一起开个食肆,那一起开个成衣铺也是完全没问题的!”
秦月笑起来,道:“那准备什么时候开呢?”
芦苗道:“七夕!当然是七夕!必须要在这种大家纷纷出来游玩的时候开!”
“那就拭目以待了。”秦月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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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落时分,漫天红霞。
京城郊外终于恢复了一片寂静,游水两岸只剩下了禁卫和京郊大营的将士。
季四明被除去了冠服,满脸灰败地被铐起来,公主府的焦扬等人也都被锁在了一起,等待着他们的是什么,他们自己都难以预测。
暮鼓声响起。
城门要关上了。
安定门下一队人马匆匆向城外而去。
守城的小吏被这队人马冲得差点扑在地上,正想站起来呼唤同伴把那些人拦下来,好不容易站稳了,却见那队人已经跑远了,几乎立刻看不到踪影。
“天黑了这是要去哪里?”小吏有些摸不着头脑,他拍了拍从城门上面下来接应他的同伴,“那些人是谁?”
同伴往城外看了一眼,道:“理他们呢?管好我们自己的事情就行了,这时候出城,还有这样的快马,应该是达官显贵吧?都是我们惹不起的人。”
第90章 困兽  在死之前她还能报复容昭
夜色中,赵素娥勒马回首。
很多年前她作为和亲公主离开京城时候的那个晚上,她也曾经在凄凉月色下回望京城。
同样的万籁俱寂,同样深深浅浅的墨色暗影。
京城离她很近,但又很远。
这一回不知道还有没有第二次机会重新回去了。
是不甘心的。
但又无可奈何。
似乎等待她的永远是失败,就算她机关算尽,也不能得偿所愿。
她这个公主做得实在太窝囊。
似乎是上天对她格外苛刻,让她失去了那么多,又让她永远在失意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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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风中,她想起许许多多从前的事情,她想起来先帝还在时候她在宫中挑驸马时候的快意,也想起来先帝去世之后,她被孝仁太后强行送去和亲时候的悲苦。
她想起来在北狄宫中的步步为营,也想起来她为了回到晋国重新夺回大权时候对刘鲧的种种许诺。
她忽然在想……如若那时候没有容昭,她是不是早就已经把自己当初的种种心愿都实现,她是不是就不会如现在这样丧家之犬一般离开京城?
她现在能去哪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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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想起来傍晚时候赵丛云亲自来见她的情形。
赵丛云已经不再是之前乖巧听话的样子,他露出了与孝仁太后相似的绝情绝义嘴脸,他道:“太尉的奏疏朕看过,也看过种种证据,尽管皇姐这两年的确辛苦,朕原本应该网开一面,但皇姐从前与北狄勾结,并且对母后不敬的事情,证据凿凿,朕不能视而不见。朕给皇姐三天时间,皇姐离开了晋国境内,朕从此之后不会计较。”
那时她原已想好了推脱之词,她原本打算把一切都推到季四明还有容昭手下胡邈身上,正好可以用勾结二字来定义他们之间的关系,正好还能把容昭拖下水,让赵丛云心生警惕,谁想到赵丛云一来便说了这样的话。
并且赵丛云也不打算听她多说什么,语气淡得很,他道:“当初皇姐去和亲,的确是朕与母后对不起皇姐,但皇姐与北狄勾结一事,实在是无法让朕释怀。朕可以容忍皇姐做许多事情,但这件事情却没有办法原谅。朕不能替当初在战乱中流离失所的百姓轻易说一句原谅,他们多少人因为北狄的入境而被迫离开家园,之后又不得不狼狈寻一个栖身之所?朕甚至可以容下皇姐你对母后的不敬,但勾结北狄一事,朕无法容忍了。朕允许皇姐带走你想带走的东西,从此不要回晋国了。”
说完这些之后,赵丛云便径直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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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素娥明白这件事情已经再无转圜之地,她的辩解已经毫无用处,她的谋划或者就已经早被赵丛云看在眼里,故而他才会如此笃定地说出了这些。
可三天时间能去哪里?
若是寻常出行,也不过只是能离开京城到京畿下辖的州县。
若不眠不休换马不换人前行,或者远一些能到北地边境,又或者到洛州这种地方。
其实赵丛云就是要她死罢了。
他不愿意承担下一个心狠手辣对亲人下手的名声,故而给了一个看起来是生路的死路。
她应该就自裁在公主府中,成全赵丛云的心愿,或许他还会看在自己做了两年多摄政长公主的份上,为她死后还遮掩一二,给她死后哀荣。
但她却并不想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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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是尽管离开京城也不过是一死,她还是在夕阳西下时候带着人离开了京城。
而此时此刻跟随在她身边的人——她收回目光,看向了举着火把跟随着她的这些侍卫。
这些人还是当年先帝还在时候赐予她的侍卫。
他们当初陪着她去了北狄,然后陪着她回到京城,十多年过去,有一些人离开,有一些人死去,剩下的不过就这十几个人了。
他们为什么还跟着她?是因为当年先帝的托付吗?是因为她是值得追寻的那个人吗?
此时此刻她心中隐隐有一个答案,却并不敢去开口询问。
所以,她应当往哪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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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首的侍卫见她停下这么久,便上前来了,语气还是一如既往地沉稳:“殿下,要往哪边走?”
赵素娥收回了目光,看向了前方的一篇漆黑,她能去哪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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若不是容昭、若不是容昭,她今时今日应当在宫中欢庆。
她所能怨恨唯有容昭一人,自那年他戳穿了她与刘鲧之间的交易开始,她这么多年的坎坷都源自于他。
容昭为什么没有死在战场之上?
她深吸一口气,不经意抬头,瞥见了夜空中那弯弯的、快要消失在地平线下的娥眉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