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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了想,乔露换了个说法:“安安,妈妈现在没工作了,你不能上幼儿园了,会伤心吗?”
小家伙脸上总算有了不一样的表情,红彤彤的小嘴巴抿了抿,似乎压抑着欢喜。
“不伤心。”
他巴不得天天跟妈妈在一起呢。
如此,乔露的答案也出来了。
亲亲他的脸,柔声道:“行,那就退学。”
……
退学后,乔露没着急回家,带着儿子在周边逛了逛。
许多偏僻的小巷子里有自由市场,都是私人经营的小摊贩,因为社会开放的程度,他们没法固定在一个地方经营,城管一来,就得跑路换地儿。
这就是1982年的社会现状,说是改革开放了,也鼓励私人经营,实则政策不稳,大环境不安定,一直到85年之前,社会都偏向于保守状态。
在当时大部分人的观念里,摆地摊、做生意,甭管干啥,只要不在国企上班,那都不是正经营生。这年头还得是国企工人最吃香,不说工资,待遇那绝对一顶一的好,铁饭碗也不用担心失业,各种福利优待,免费医疗,免费分房,还能给单身职工们办相亲“舞会”,也叫“交谊舞”。
最要命的是,这些工作大部分是接班制度,老子下了儿子上,儿子下了孙子上,子孙后代无穷尽,一生无忧,这才是民众之向往。
乔露是农村人,户口在农村,除了通过关系干一干临时工,唯一能做的一行当属投机经营,也就是私人买卖。
现在工作辞了乔露不后悔,但是愁,愁地很。
八十年代初,她得做什么养活自己养活儿子?
乔露带着儿子晃到中午才回家,路上用那一块五的学费买了两只烤红薯,五分钱一只,软软糯糯,甜到心坎。
吃完疾步匆匆往家赶,说是“家”其实也不是,准确地说是她姐和姐夫的家,十三平米的筒子楼小房间,姐夫为了给她和儿子腾地方,已经在员工单身宿舍睡半个月了,现在就等她商量好什么时候跟王斌结婚从筒子楼搬出去。
想到这里,乔露还挺愧疚,夫妻俩已经因为她分居半个月了!
“唉,儿子,咱娘儿俩好像走到哪儿都招人嫌。”乔露感叹。
小家伙窝在她怀里,因为刚吃完红薯,一张嘴满是甜味儿:“不嫌。”
乔露戳他鼻尖,笑起来:“也是,咱娘儿俩相互不嫌弃。”
六十年代初建成的筒子楼,楼龄二十出头,称得上老建筑。两边各门各户,被火熏得漆黑的白墙早已看不出原本颜色,墙壁下的楼道又长又窄,楼道内积压着烧饭用的灶台锅炉以及各种杂物,乱七八糟什么都有。
乔露来到最中间的一道门,门是打开的,屋里有窸窸窣窣的动静,显然有人。
“姐,是你吗?”
乔露把孩子放下,进屋第一时间没发现乔燕,抹身一转,那边衣柜门合上,她姐原来被柜门挡住了。
“刚到。”一个气质优雅,身段苗条的女人走了出来,拿下挂在墙上的围裙,该准备一家人的午饭了。
乔燕是乔露的二姐,励志姐,打小聪明好学还勤奋,从贫瘠落后的小山村一路摸爬打滚,最终通过77年的一场高考,成功落户黎安市。
她是建国后村里第一个考上大学的人,典型的知识改变命运的鲜活例子,虽然是大专,但那个年代的大专含金量极高!
乔燕毕业后被分配到黎安市化工厂上班,现在是生产科的组长。她的丈夫也是化工厂的职工,比她大六岁,年纪是大了点,可人家是技术部门的大主任。
听说上边指标已经下来,按工作年限、新老职工,学历高低等规则,顶多两年,两口子就能分配到一室两厅的大房子,到时候搬进去,乔燕的未来简直一派光明。
“姐,我来吧。”
乔露推开乔燕接过菜刀,殷勤极了。
大白菜随意在水盆里浸湿,一刀下去,白菜梆子进了垃圾桶。
乔燕瞥她一眼,觉得不对劲:“怎么了,今天回来地这么早,王斌那边怎么说,你们俩什么时候结婚?”
乔露没回答,认真地把白菜切成丝,装进一只搪瓷盆。
“姐,我正要跟你说呢。”
“怎么说?”乔燕好奇地望着她,手在围裙上抹了抹。
乔露放下菜刀把人拉进屋,乔燕不明所以的盯着她,等到门也上了锁,才听她道:
“我辞职了。”
咔——乔燕觉得脑袋被劈成了两截。
“你开什么玩笑?”
“真的,我辞职了,就今天早上。”她神色极为认真,半点没有开玩笑的迹象。
“你才上班几天,一个星期都不到吧,为什么啊?”乔燕不信,焦急地握住她的手。
乔露深呼吸,按了按她的手背:“不喜欢。”
“不喜欢?铁饭碗你都不喜欢你喜欢什么?因为是临时工吗?临时工可以转正啊,你还有王斌那层关系,转正不是迟早的事儿吗?转了正你的户口就能迁进城了!再说了,厂里当临时工也比回乡下种地强吧,你一农村姑娘有啥不满足?”
乔露摇头:“姐,我这工作是不正当手段来的,你知道厂里都在传什么吗?”
乔露走后门进缫丝厂的事儿是大伙儿心照不宣的秘密,背后议论当然不可避免,可被人说几句又不会掉肉,还有工资拿,比起来又算得了什么呢。
乔燕毫不在意:“他们怎么传是他们的事,你还能堵住人家的嘴不成?况且你本来就是走关系进去的,这有什么大不了。”
叹口气,乔露看着她姐说:“姐,你不是好奇那天我为什么好端端的掉湖里了吗?实话告诉您吧,王斌他不正经,趁着公园里没人的时候动手动脚,想占我便宜,我躲他,推推搡搡一个没注意就掉进去了。”
还当着孩子面儿呢……如果不是落了湖,怕是清白就没了。
“耍流氓?”乔燕有点不信,眉尾肌肉微不可察抖了一抖:“还有这回事?”
“不骗你,就今天早上他还骂我寡妇骂我装纯呢,不信你问乔安。”
姐妹俩目光一致看向乔安,小家伙睁着圆溜溜的眼睛对乔燕说:“坏人,坏叔叔。”
众所周知,小孩子是不会“撒谎”的。
想起之前落水事件几乎让乔露丢掉半条命,孩子眼睛都哭肿了,乔燕气便不打一处来,这下也不帮他说话了,心里恨死了王斌,他咋是这样的人呢!
耍流氓的男同志显然人品有问题,她可不能把妹妹下半辈子的幸福交给流氓!
“你说说你……这种事都瞒着我。”乔燕烦闷地揉了揉额头:“那以后呢,怎么办?”
乔露信誓旦旦地保证:“姐你放心,我就算找不到男人也不会一直赖在你这儿。”
“姐不是那个意思。”乔燕以为戳到这丫头的敏感处了:“姐不是想赶你走,可是你不嫁人只能住在姐这里,这都半个月了,我不着急你姐夫他……”
一句话没说完,两个人都听得懂是什么意思。
说实话,害得人家两口子分居乔露挺愧疚的,对此,她心里有个计划,但不知道乔燕能不能同意。
“姐,要不这样,你借我点钱,我出去租个房子,然后摆摊做点小买卖咋样?”
乔燕的反应比她想象中激烈:“摆地摊?摆地摊还不如回乡下种田呢,这不就是投/机倒/把吗。”
乔露不赞同她的说法:“早就不是投/机倒/把了姐,亏你还是大学生呢,咱们国家78年就改革开放,81年就鼓励城镇个体户啦!”
只不过政策刚出没多久,大部分人保持观望态度,形式偏保守,也就习惯性地让人觉得私人买卖是不正经的行当。
乔燕可不管国家鼓励不鼓励,反正现在的大形势告诉她,除了吃公家饭,其余的活计都不是正经营生,不止她这么想,筒子楼里随便逮两个人出来问肯定都是一样的回答。
“不行,摆地摊绝对不行。”她态度坚决,半点不肯退步:“乔露,咱先不说摆地摊怎么样,就说出去租房,这年头你上哪儿租房去?就算你姐夫那样大的本事也找不到房子,我问你,你上哪儿租去?”
“这么大的城市,总能找到,大不了条件差一点……”
“你以为过家家呢?风险太大了,不许去。”
“什么风险大?”一道男声忽然插a入姐妹俩的对话。
两个女人齐刷刷扭头,一个穿羊绒大衣,脚踩皮鞋,手提公文包的男人正朝她们走来,来人正是乔露的二姐夫,乔燕的丈夫——袁江河。
乔露如见到救世主,疾步匆匆迎上去:“姐夫,我正跟我姐商量搬出去住呢。”
“你要搬走了?”袁江河回屋里放下公文包,睿智的眸中有微不可察的光芒闪过。
乔燕狠狠剜了她一眼:“你别听她瞎说,她想租房子还想做买卖,可这年头房子这么好租吗?钱这么好赚吗?”
原来只是个设想啊……袁江河眼里的惊喜稍纵即逝。
乔露说不过乔燕,扭头向袁江河求助。
“咳——”她姐夫掩嘴轻咳一声,虽然也认同自家妻子的想法,但乔露已经在家里住了半个月,也就是说他已经半个月没有夫妻生活,表面上他可以不在乎,心里可就难受了。
要是小姨子能搬出去,他举双手双脚赞同!
“你姐说的有道理,但你的想法也不错……”
话没说完,乔燕狠狠瞪他:“你哪边的呢!”
袁江河秒怂,举手投降:“还是相亲吧,相亲靠谱呵呵。”
乔露:“……”
*
乔露的事儿就像一把悬在脑门上的利剑,愁地乔燕一整天吃饭都不香,干活也没劲。
黄昏将至,机械运转的声音总算停止,厂内铃声一响,成百上千的工人从各厂房一窝蜂涌向大门。
女人们说说笑笑成群结队地接孩子、买菜,男人们勾肩搭背赶回家,也有部分同事三俩成群结伴上饭店整两盅,气氛热热闹闹好不快活。
“乔燕,你去哪儿呢,这边!”
乔燕回头冲同事们挥手:“珍华,你们先回去吧,我有点事,”
“那行,回见!”
“嗯。”
乔燕今天下班没着急赶回家,而是去了城东紫苑街的大杂院找刘姐,距离化工厂三公里的路程,骑自行车二十分钟就能到。
刘姐本名刘晓红,乔燕他男人的二伯的老婆的表姐,算是半个亲戚。
乔露的相亲对象都是拜托她给介绍的,可不仅仅因为她是本地人的缘故才叫她帮忙,人家当红娘都当了十三四年了,找她准没错!
这个点刘晓红已经下班,乔燕来的时候刘家大门敞开着,门口有一只煤油炉子还冒着青烟,看样子屋主人应该准备烧饭了。
见到乔露,刘姐手里青菜一搁,急忙把人拉进屋:“大冷天的,快进。”
屋外寒风呼啸,一路走来,头发丝冷得快结冰了。
“刘姐,做饭呢这?”
“是啊,赶紧吃完上床躺着去,这天太冷了。”
搓搓手,乔燕视线往饭桌上张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