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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喜欢这首吗?《passacagia》。”付河问她。
“嗯,感觉这首很适合下雨天。”路西加用一只手撑着琴凳边缘,另一只手又在琴键上敲了两下,弹出清脆的两个音。音符刚刚消失的时候,她忽然想到了什么,扭头问付河:“你会吗?我想听你弹。”
付河点头,将手放在了琴键上。
这是路西加第一次看到付河弹琴,她知道他在音乐上非常有才华,也想到了付河会弹琴,但并没有想到他弹得这样好。
大概是因为这首歌本就是为了纪念而作,路西加一直觉得它的旋律是悲伤的,悲悯的,是对亡魂的追念,也是对生者的安抚。因为喜欢,所以她听过很多版本的《passacagia》,而付河的版本和别人的听起来都不一样——他更像是在倾诉。他弹得很轻柔,但流淌的乐声里又透着一股无法忽视的力量,不是通过重击琴键表达,而像是在黑暗里点燃了一截蜡烛,光芒是微弱的,但可以捱到破晓的一刻。
最后一个音符落下,室内独留空荡的雨声,路西加很久都没缓过神。她还一直盯着付河放在琴键上的手,直到付河动了动,将手重新落回腿上。
“好厉害!”
路西加抬起手,想要鼓掌,可手臂在身侧撑了太久,回弯时酸痛无比。她倒吸了一口气,手臂僵在半空中,付河则是很自然地伸出手,给她揉着手肘处的肌肉。
路西加顾不得等疼痛缓解,一双晶亮的眼睛凝着付河,赞叹道:“你真的弹得特别好,和我们这种出于爱好学着玩的完全不一样,你是不是学了很久啊?”
付河垂着头,面对这样的夸奖,面上还是淡然的表情:“挺久的,从五岁开始,学了大概有十年吧”
十年,那就是到十五岁。
路西加想起裴静说过,付河是高一突然因为父亲的债务而退学消失的,那么应该就是因为这样,才没有继续学。
每次想到这里,路西加心里都会一紧一紧地难受。突然得知父亲因赌博欠下了巨额债务,对付河来说无疑是一个很大的变故。从家境优渥,到被迫逃亡、四处躲藏,这么大的落差,那时仅仅十五岁的人是以怎样的心态去接受的?
见路西加突然看着琴键出神,付河以为她仍旧心情不好。所以给她揉完手臂,他便又要开始弹奏新的曲子。但手背忽然覆上了一根凉凉的手指,那根手指微微蜷曲,又展开,指尖抚过一道很浅的伤疤。
付河看了看路西加,只见她眨了眨眼,唇瓣微微拱起一些。
“有疤。”她小声说。
弹钢琴的手,却有这么多疤痕。
付河笑了笑,不甚在意的样子。他没做别的动作,只将被路西加碰着的那只手翻过来,在黑白分明的琴键之上,握住她的手。
“很久以前的了,都记不清是怎么弄的了。”他语调平缓,似是这些伤口真的只是做饭时不小心被刀划了一下。
第28章 “睡觉了?”
付河的这个生日,好像缺了很多东西。没有生日蛋糕,没有山珍海味,没有朋友们热热闹闹的庆祝,只有寿星自己亲手做的两碗长寿面。
他们吃了面,碰了杯,路西加也对付河说了第一声“生日快乐”。
往常的下雨天,路西加总会逃避似的早早入睡,今天却是一直到了十二点,她都还在听付河弹着他所喜欢的古典乐。等实在困得不行了,她克制不住地打了个哈欠,付河才拉住她的手,提醒她该睡觉了。
换床单和被罩的时候付河说什么都不要路西加帮忙,路西加只好坐在付河房间的桌子前,无聊地看着书架上那一本本杂志。她有些好奇付河为什么会收集这么多本杂志,等指尖在书脊上划了一个遍,她才觉出点蹊跷来。
取出几本来确认,果然,每一本杂志里竟然都有关于自己的内容。
她用两只手举着那厚厚的一叠杂志,调笑地问身后的人:“你这算是我的粉丝吗?”
付河瞧见她手里的东西,承认得也很爽快:“我不是说过么,我看了你所有的演出。”
知道是一回事,亲眼看到付河收集了自己这么多东西,又是另一回事。路西加随意翻看着那些杂志,也看到了自己以前的一些采访。如今回忆,好像从她在少儿组得到第一个金奖开始,便陆陆续续接受了不少采访,有的刊登出来了,有的在电视上播出了,有的则没了后续。这些采访的内容其实很多都大同小异,问小孩子是“紧不紧张”、“喜不喜欢跳舞”、“觉得练舞苦不苦”,问大一些的人则是诸如“觉得舞蹈对你而言意味着什么”之类的更深刻的问题。她的回答每次也都差不多——只要再台下练好了就不会紧张,觉得练舞有点苦,但特别喜欢……
路西加的视线扫过一排排铅印的文字,最后停在一行字体被加粗的字上。
“是唯一一件想坚持一生的事,也是唯一一件想拿第一的事情。”
有点狂妄,有点不知深浅。那时她多大呢?采访专栏里附着照片,她举着奖杯,笑容灿烂。路西加记得,那会儿,她恰好也是十五岁吧。
书页被猛地合上,声音惊动了正低头抚平床单皱褶的人。台灯打出一道长长的影子,影子的主人垂着头,掩藏着脸上的神情。
付河偏了偏脑袋,看清了路西加用手臂压着的那本杂志。那些杂志早已被他翻了太多遍,他已经能够清楚地记得每一本上,路西加的采访在哪一页,内容又是什么。
他走到路西加身后,在感受到她失落的情绪后,伸出手,无声地摸了摸她的脑袋。
路西加摇了摇头,想说一句“我没事”,可胸口沉甸甸的,一口气怎么也提不起来。最后,她就只仰起头,冲付河笑了笑。
“别乱想,睡觉吧。”付河将手摁在她的肩膀上,轻轻揉了两下,然后牵着她的胳膊,带她起身。
床上放着薄薄被子,路西加脱了拖鞋,钻到被子里。
窗外的雨声还是很大,付河关了书桌上的台灯,只留了一盏床头灯。他蹲到路西加旁边,朝窗户的方向看了一眼,对她说:“有事就叫我,或者来隔壁找我?”
路西加看着他点了点头。
都已经安排妥当了,本该走了,可两个人互相看着,忽然谁也不动了。过了好一阵,付河才举起一只手,将床头最后一盏灯也熄灭了。
路西加以为他要走了,想都没想,伸手便攥住了他仍放在床上的那只胳膊。她被自己的动作吓了一跳,正要解释,却没想到,下一秒,嘴唇忽被轻轻吻住。
黑夜中的亲吻像是最好的催眠剂,唇瓣纠缠,倾诉着难舍难分的情感。
不知过了多久,路西加才感觉到付河的唇离开了她的,嘴唇再次接触到空气,变得凉凉的。
“睡觉了?”
三个字,付河用了问句。他的声音忽然比刚才哑了一些,这样问出来的话竟格外撩人。方才接吻,路西加都没有觉得脸上温度升的那样快,这会儿却是因他一句疑问句的尾音而一下烧热了耳根。
谈恋爱可真要命。
偏偏,有些人对自己的魅力还一无所知,路西加听见付河又低低地笑了两声,继续以微微上扬的语调问:“要不我不走了?坐在这陪你?”
路西加这才意识到,自己还拉着他的胳膊。她懊恼地咬了下嘴唇,连忙松了手。可两人之间的连接也就断了那么不到一秒钟,付河很快便又拉住她要躲回被子里的手,紧紧攥在掌心。他的拇指在她的手背上摩挲了几下,没有要立刻放开的意思。
“为什么害怕下雨?是有什么不好的回忆吗?”
路西加看不到付河的表情,但能听出话语里的温柔。她点了点头,脸颊蹭过棉质的枕套,发出轻微的声响。
付河的手又攥得更紧了一些,他缓慢又艰难地问:“是……车祸吗?”
先是安静,纯粹的雨声,再然后,才又是脸颊蹭过棉布的声音。
“我出车祸的那天,后来下了雨。”路西加的呼吸开始变得很重,语句的各处停顿也并不正常,像是有力气了就挤出几个字,没力气了,就停下来歇一歇,“在救护车上醒来的时候,可以听到,很大的雨声,响了一路。”
她并不愿意回忆那时发生的事情,可在救护车里,在那条很长很长的路上,雨声好像变成了她唯一能听到、能记住的声音,以至于时间久了,这声音像是变成了一个标签,能够自动抽取那天的感受与记忆。
雨声让她知道自己还活着,可又好像没有活着。她无比清晰地知道,自己的那个绚烂世界,就坍塌在那场好似无穷尽的大雨中。云霞散尽。
脸颊被一只温热的手掌盖住,路西加感觉到付河又将脸朝他凑近了一些。可惜屋子里足够黑,她仍旧看不到他的眼睛。
“那我不走了好不好?我打个地铺陪你。”他轻声说。
路西加听了,很坚决地摇头:“地上凉。”
付河便又说:“那我等你睡着再走。”
静了几秒,这次路西加没说“好”,也没说不好,而是小声问:“你是因为我会跳舞,才喜欢我吗?”
在得知付河很关注从前的自己以后,这个问题其实便总是在路西加的心里若隐若现。她对爱的认知浅薄,便觉得一个人爱上另一个人,一定是被她的什么东西吸引。所以,她有时会害怕,付河喜欢的是那个曾经在舞台上最光芒闪闪的人,是那个说出“想坚持一生,想拿第一”的人。
第29章 一见钟情?
为什么会喜欢我,好像是很多人都或多或少会纠结的问题。
付河的脑海里浮现出第一次见到路西加时的样子,他坐到地上,认真地思考自己的喜欢究竟是从何时开始。良久,他对着漆黑的空间摇摇头,轻声说:“其实我说不出,到底是因为什么喜欢。对我来说,这像是一种突然出现的感觉,在它出现之前,我不知道自己还能这么慌乱、紧张,但就是那一个时刻看见你,忽然就产生了这种区别于以前所有情绪的感觉。”
“什么样的感觉?”
这样的内心剖白,对路西加而言无疑是新鲜又刺激的。她好像能听到自己扑通扑通的心跳,她感觉到自己的嘴角在上扬,好在有黑夜的遮掩,使得她并不需要那么用力地再去克制自己。但尽管这样,她还是想知道,这个写出了那么多首动人的情歌的人,在喜欢一个人的时候,会是什么样的感受。会不会像自己一样,总会因为他的一个小动作或者一句话而心头悸动,会不会有时候想得很多,说一句话都要斟酌再三。
“嗯……”沉吟过后,付河袒露了自己心内的活动,“第一次看见你的时候,心跳好像忽然停了一拍,然后又跳得很快,等你消失以后,还一直回不过神来。”
这算是,一见钟情?
路西加自然地将付河所说的“第一次”定义为现实中他们在“唐家”的第一次见面。许是性格使然,路西加对于一见钟情的信任度并不高,她带着疑惑问:“那是因为……喜欢我的长相?”
付河被她的理解一下子逗笑,忽觉自己变成了一个被美色所诱的浅薄之人。不过细想想,最初那一眼,也很难说和长相没关系。扎着马尾辫的女孩子被冬日温暖的阳光罩着,脸上是有些腼腆的笑容,明明当时她都没有朝他看一眼,他却在这样的场景里彻头彻尾地沦陷。
“当然也喜欢,”付河坦诚地回答,“但当时你给我的感觉,可不止是漂亮。”
其实当年付河也不明白,漂亮的女孩子那么多,怎么唯独见着路西加的那一眼让他跟丢了魂似的。是在经过这么多年,见过许多人以后,付河才终于想明白了,那大概就是人们经常所说的“气质”。
“我觉得,每个人都有一种气质,气质的形成和经历、性格有关系。当时看见你,我觉得你看上去似乎柔柔弱弱的,笑起来很温柔,像个小天使,但你站在那,又透着一股子别人没有的劲,是一种不像同龄人会有的坚韧。”
就好像是在别人还在按照父母的意愿好好学习的时候,这个淡淡笑着的女孩已经锁定了一个目标。他看着她朝着自己的目标努力,看着她一点点进步、成长,开始时是这样,后来他深陷泥沼,也还是保持着这样的习惯,他去看她仅有的一些比赛片段,到茫茫的网络中去搜索和她有关的每一条讯息,好像在已经看不到希望的生活里,只有时不时看看她,才能让自己相信,这个世界上还是有美好存在的。
但这些话,付河并没有说出口,他只是用温柔的声音告诉路西加:“所以,如果一定要说的话,我不是喜欢那个跳舞的你,而是喜欢那个,会努力把舞蹈跳得最好的你。”
会把舞蹈跳得最好的她。
路西加闪着双眼,恍惚想着,记忆一时间飘得有些远。
付河用勾起的手指,轻轻蹭了下路西加的额头:“现在安心了吗?”
路西加点点头,将脸又朝柔软的枕头里埋了埋。
“那现在睡觉了?”
“还不能,”她攥住付河的一根手指,带着笑意说,“我还没给你生日礼物,本来准备了一个生日礼物的。但是听子炎说你并不喜欢,可临时换又来不及了……我就自己把礼物拼好了,打算直接送给你。可是拼好的东西不好拿,所以就先放在我家里了……”
“拼?”
“嗯,是一套乐高,建筑工作室那一款,可以自己设计。子炎说你嫌这个费时间,所以我就自己拼了一个咖啡店,想送你。”
“是不是拼了很久?”付河问。
“也没有,大概三天吧。” 顿了顿,路西加又说,“我觉得还挺好看的,刚才看了看你家里的布置,白色的乐高摆在屋子里应该也很合适,不知道你喜不喜欢。”
虽然为了拼这个咖啡店花了很长的时间,但路西加对自己准备的礼物并没有什么信心。她有些忐忑地等着付河的回应,付河则是用两只手将路西加的手包在手心,郑重地说:“我当然喜欢,女朋友亲手给我拼的,我怎么会不喜欢?”
有些不真实的一天,就在一声“女朋友”中收了尾。
虽然换了环境,外面又是她最不喜欢的天气,路西加这一晚却是睡得还不错。第二天醒来时,窗帘已不能完全遮住天光,光亮照出了窗口的轮廓。她揉着眼睛起身,到外面晃了一圈,却并没有寻到付河的身影。
“付河。”空荡荡的屋子里,回音串了几趟。
不在家?
路西加一时间有些摸不准眼前的情况,正要去卧室拿手机,却听见大门打开的声音。她回身望去,看到付河手里提了个超市的塑料袋,正低头进门。
瞧见她,付河的脸上有些意外:“这就醒了?我以为你还会再睡一会儿。”
路西加点点头,想说些什么,但想了想,还是先走到了付河的身前。
付河朝她亮了亮手中的塑料袋:“我去给你买牛奶了。”
付河在临走前就已经将早餐的材料准备好,所以回来后,只用了几分钟,便做好了两份鸡蛋火腿三明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