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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沈妄是他除师父和师姐外认识的第一个朋友,与朋友一起烤乳鸽吃, 自然是和家人不同的。
沈妄在他身旁坐了下来,乳鸽用木棍串好,他将鸽子架在火上,不过一会儿,便有香味从鸽子身上传来, 洋洋洒满了院子。
周晏吸了吸鼻子。
沈妄微微侧目,就看到了他一脸期盼的样子。
是掩饰不住的欢喜,对烤乳鸽, 对新朋友, 他能从周晏身上感受到他对这世间热闹最赤诚的热爱, 热爱繁琐人间升起的融融烟火。
换了只手举着烤乳鸽的棍子, 沈妄声音浅淡:“你从哪里来?”
“雾潋山。”周晏一直在等着沈妄开口, 他觉得自己在生气, 就巴巴地凑到沈妄面前说话,也太没有生气的样子了。
他憋了一肚子话,沈妄不过一开口,他就什么气也顾不得了,眉眼弯起,迫不及待地给他说起自己在雾潋山的日子。
其实有什么好说的呢,无非就是山上不断流转的岁月和他小小的师门,周晏没经历过什么大事,挑挑拣拣也都是些再琐碎不过的小事。
练功偷懒总是被谢长青罚、和谢疏桐偷师父酒喝在草丛中躺了一夜后发了场烧、打不过野猪精被它追的满山跑......
说到最后,不知道怎么拐到了沈妄身上,周晏低头数的认真:“我上次给你的灵果你吃了没?最近后山熟了好多,我下次来给你带点,你喜欢吃甜一点的还是酸一点的......”
他说着说着,就被沈妄塞了一只烤乳鸽。
“吃吧,”沈妄将熟了的乳鸽塞到他手中,没有回答他的问题,只是道,“天快黑了,你吃完快回去吧,不然你师父该担心了。”
“放心,我师姐肯定比我回去的晚。”周晏低头认认真真地咬了一口烤乳鸽,许是乳鸽太烫,他被烫了舌尖,就鼓着嘴吹气,含糊不清道,“沈妄,你烤的好好吃!”
他纤长眼睫低垂下去,在火光照映中一片漂亮的柔软。
沈妄只是侧目看着他,什么话都没说。
说是不急,可是周晏吃完烤乳鸽,还是要快些回家,他站起身,给沈妄道别:“师父说我十天可以下山一次,我十天后再来!”
“不对,我好好练功,求求师父,”他弯着唇,“说不定师父能让我多下山一次。”
沈妄没有回答他这个问题,只是道:“下次来街上也有很多好玩的,你可以去玩玩。”
周晏就不说话了,哦了一声,突然道:“你院子里枣树还没有熟,我尝了尝,酸得很。”
他说完这句话,就去看沈妄,等着他的回答。
沈妄一抬眼,就看到对面周晏望着自己。他单薄眼尾微微垂下,含着些失落,偏生一双瞳生的好看,眸子里盈满了期盼,这么瞧着人,十分的可怜。
沈妄心中一叹,终是开口:“也快熟了,你下次再来,就是甜的了。”
周晏得了他的保证,一路奔回山上的途中,脸上的笑意便没有停过。
他往家赶去,一路上宽大衣袖拂穿过漫山纷飞的山花,连带着发尾都沾了些不知名的花香。他毫无顾忌地跑着,一天里最后一缕天光就在他身后漫漫垂下,有飞鸟被他惊起,便扇着翅膀从他身侧飞过,发出些清脆叫声,成为了黑夜前一缕生动的热闹。
他看到小院子时,天色也彻底的暗了下来,谢长青正站在院门前,将灯笼挑在屋檐下,看到小徒弟跑的脸都红了的样子,不由得笑骂:“下山急,怎么回来也急,就不会慢些跑么?”
周晏跑到他身前,给了他一个大大的熊抱,笑嘻嘻地大声道:“我想着要回家,当然就快些了!”
养了他十几年,谢长青怎么会不知道这个小徒弟是什么性子,见他眉梢都挂着欢欣,推开门领着他一起进了院子:“下山遇到好玩的了?”
周晏嗯嗯地点头:“我认识了一个好朋友。”
他这次知道了他的名字,大声道:“叫沈妄,他说我下次还可以去找他。”
“不会是你求着他,他才勉强答应你的吧?”堂屋中突然伸出来一个脑袋,竟是谢疏桐。
谢疏桐比他早回来些,听到院子中的对话声就忍不住要逗逗他。
周晏进了堂屋,就看到融融烛光下摆着晚饭,他和谢长青一起坐下,心情很好地不与谢疏桐斗气,反而是有些得意:“沈妄给我烤了乳鸽,我已经吃过晚饭了。”
谢疏桐磨磨牙,就要伸手来揪他的耳朵,谢长青拿筷子敲了敲碗,无奈道:“都给我好好吃饭。”
*
从那日过后,周晏每逢十日的下山时间,就要往沈妄院子里跑,沈妄也慢慢习惯了周晏的造访,周晏并不缠着他,他在院子中忙自己的事时,周晏就在身旁跟自己玩,有时他回过头来,就能看到从枣树上垂下来的一片衣角。
周晏去的多了,也就知道了些沈妄的情况。
出生时母亲难产去世,被云游高僧算出是天降煞星,父亲不喜,就将他扔在这个院子中,有两个哥哥,可哥哥也厌恶他,面上虽不说,却总指使族中小辈来欺负他。
沈妄在他心中顿时可怜极了,他不能对凡人使用灵力,可也想为了沈妄做些什么,幸亏他还会吓吓人,每次去找沈妄,遇到来欺负沈妄的人,就装作枣树精去吓人。
慢慢的,整个沈府就知道了沈妄院子里来了一个凶狠无比的枣树精。
却不知道,那枣树精吓跑了人,就弯着精致漂亮的眉眼,带着点得意地去找沈妄讨赏。
而一直从初夏等到盛夏,他才吃到沈妄院子中极甜的枣子。
枣子完全熟的那日,周晏带了些回去给谢长青和谢疏桐,谢疏桐捡起一颗枣子,一扔头一仰,那枣子就进了她嘴里。
她吃着枣子,探究的目光在周晏身上转了转:“真是沈妄给你的?”
周晏点了点头:“师姐觉得好吃么?”
“好吃是好吃,”谢疏桐摸了摸下巴,她天天听周晏讲起沈妄,在周晏嘴里,沈妄可是千好万好,“他为什对你这么好?”
周晏被这个问题问的一愣。
谢疏桐看到了他的怔愣,凑的近了些:“你给师姐说说,他是不是想骗你点什么。”
周晏抬眸:“我有什么好骗的?”
最近谢长青在教两人使阵法,周晏学的颇快,谢疏桐三天打鱼两天晒网,临近谢长青的考核时间了,才抓着周晏让他教自己。
谢长青越来越管不住两人,不过一个不注意,谢疏桐就带着周晏来到了南面小溪处。说是边学边玩,可盛夏的小溪越来越热闹,两人玩了几个时辰,才想起来干正事。
周晏蹲在小溪边给谢疏桐画示意的阵法,谢疏桐就在他身旁边吃枣子边看。
“也是,”谢疏桐的脑袋远了些,“你要是个姑娘,还能骗走当媳妇,你一个男的有什么好骗的。”
周晏正在画阵法的最后一笔,听到她的话,手一歪,最后一笔就斜了。
谢疏桐看到后,哎呀一声:“他不会真要骗你当媳妇吧?”
周晏扔了手里的树枝,去瞪她:“我才不会被他骗走给他当媳妇!”
“不骗走不骗走,”谢疏桐哄他,“你知道什么叫媳妇么,你什么都不知道,骗不走我们小晏的。”
“我知道,”周晏自然不肯说他不知道,他张了张嘴,“媳妇就是...呃...”
他知道师父师姐是什么意思,媳妇含义太过亲昵,谢长青没给他讲过,他一时竟回答不上了。
“不知道了吧,”谢疏桐眉眼促狭的弯起,“给人当媳妇可麻烦了,你要对他好,天天给他在一起,和他吃一碗饭睡一张床,你的事情是他的,他的事情是你的......”
她努力伸开双臂,比出很长的意思:“以后那么长的人生,那么长啊,你都必须要和他在一起度过。”
见周晏一副长见识的表情,谢疏桐颇为得意地伸手拍了拍他的脑袋:“放心,我们小晏又不是姑娘,肯定不会给别人当媳妇的。”
周晏还未说话,就看到谢疏桐背后的灌木丛突然动了动,他一惊,站起身将谢疏桐拉到自己身后,灌木丛动静越来越大,竟是冒出来的一双弯曲的獠牙。
是那只野猪精。
“快上树!”谢疏桐呀了一声,两人身影一动,转身上了背后那棵粗壮的树,野猪精不能上树,在树底下转着圈地徘徊,不时拿獠牙去顶两人站的树。
变故转眼之间横生,就在两人在树上摇摇晃晃地蹲着的时候,周晏画的阵法竟开始无风自动了起来。
那是一个传输阵,不一会儿,从阵当中冒出了一只雪白的兔子。
周晏和谢疏桐也未想过会发生这种事,谢疏桐拍了拍周晏:“你不是画歪了么?”
周晏眨眨眼:“原来画歪了也能使。”
兔子的出现同样吸引了野猪精的注意力,它转了身子,朝兔子走去。
周晏和谢疏桐对视一眼,刚想做些什么吸引野猪精的注意,让它不要去找兔子,就看见传输阵又动了动,从里面出来了一个少年。
那少年一头长发,满脸的不耐烦,而他的头顶竟是冒出了两只长长的兔耳朵垂在脑后,他先环视了一圈,见到不远处的小兔子后眼睛一亮,弯腰揪起了它的耳朵,将它抱在了自己怀中。
他再抬头的时候,就看到了近在咫尺的野猪精。
不耐烦冷哼一声,抱着小兔子,一蹦就蹦到了野猪精脸上,下一瞬他双腿飞速交替,活生生蹬着野猪精的脸,给它蹬退了几尺远。
野猪精嚎叫一声,转身跑远了。
周晏和谢疏桐蹲在树上,目瞪口呆。
不耐烦施施然地落地,抬头就对上两双震惊的眼,他一挑眉:“你们搞的阵给我弄到这来的?”
周晏点了点头,刚想道歉,就见不耐烦挥了挥手:“不怨你们,是我在我那边也画了个传输阵,碰巧和你阵法链接起来了。”
“我叫池楹,”他笑了笑,对周晏和谢疏桐扬了扬手中的兔子,“这我妹妹,还没化形,隔壁山头的,认识一下。”
周晏和谢疏桐从树下蹦下来,谢疏桐挠了挠头:“也有我们的不对。”
周晏在旁边点点头:“正好要吃午饭了,我们家就住在不远处,要不你在我们这吃了午饭再走?”
传输阵只能用一次,如果回去,就要靠池楹自己走回去了。
“也行,”池楹爽快地答应了,几人一起往回走去,“不白吃你们的,我能饿,我妹妹饿不得,过几天我也给你们带好吃的。”
周晏就这么又新认识了一个朋友。
这是他生活中很大的惊喜,池楹是个很有意思的人,不过几天就已经来了好几次,每一次都会给周晏带来他没见过的好玩的。
周晏将这小欢乐攒在一起,等着下一次下山讲给沈妄听。
终于等到他可以下山的那一日,周晏推开沈妄院子的门,却第一次没有在院子中见到沈妄。
他坐在院子中等了一个多时辰,沈妄才推开木门进了院子。
周晏一下子从枣子树上蹦下来,跑的他身边,笑道:“你今天怎么没在家,我等了你好一会儿了。”
“我认识了一个新朋友,叫池楹......”他开心地絮絮叨叨,说了好一会儿才发现沈妄一声不吭,周晏的声音渐渐小了下去,到最后低声道,“你怎么了?”
沈妄不愿意吓到他,将心中的烦躁按下去,温声道:“是我爹找了我一趟。”
这可是不常见的事,周晏好奇地问道:“他找你...是有什么事么?”
“没什么事,”沈妄无所谓地勾了勾唇,声音中有些嘲讽,“是说我大了,要给我娶媳妇。”
周晏怔在了原地。
沈妄不想娶什么不认识的人当妻子,自然是有办法不用娶,这件事他并未放在心上。只是处理起来有些麻烦,他亦略微觉得有些可笑,周晏既然问了,他就给周晏讲了。
可却没想到他讲过后,周晏便诡异的沉默了下去。
他重新坐回了枣子树上,两条长腿从树上垂下来,勾着头不知道在想什么。
沈妄抬头,只能看到少年一截光洁的额头。
“怎么了?”到后来沈妄也察觉到气氛的不对,抬头去问周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