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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实不相瞒,调香之人若不死,如今怕是半带疯魔了。”
易尘轻嗅着自己的手腕,眼中藏着些许的好奇。
“香道多是为了凝心定神,但这合香却反行其道,前调的气味甜入心坎,转调却带上了花果的香,气味显得过软,之后调和的香气驳杂混乱,但香气却绵长,柔和,但极冷,似乎还调入了焚香,与其说是厌倦了红尘,倒不如说是接纳了死亡。”
易尘觉得,这不像是一款香,反倒像是一个人生命的写照。
隐忍温柔的爱意之下,交融的是逐渐走向绝望的思念与伤感。
这是一款很温柔的香,温柔地爱着,温柔的活着,甚至连最后的自我毁灭,都柔软得有些不像话。
“不知。”
墨衣公子手中把玩着杯盏,眼神冰冷却无焦距,不知他在看向何方。
“约莫,是名为‘情’罢。”
第123章 只管来
易尘觉得,那款名为“情”的香水闻着令人有些难受。
说压抑也不算, 毕竟以那款香水映照出来的心境来看, 调香之人是的确看开了很多东西, 但是与其说是心性豁达,倒不如说是自我放逐了。
绝望中的挣扎往往充满着矛盾的魅力, 想要勇敢却无法控制自己的软弱,想要微笑却无法抑制自己的悲伤,想要坚强却隐忍着心弦一次次地崩断,想要触碰光明却又害怕被火焰烫伤——这种带着悲情色彩的凄凉之美,往往会比单纯的快乐更加动人心肠。
但是易尘总觉得有种非常强烈的既视感,感觉调香的人仿佛是另一个自己。
哦……那另一个自己死了没?
易尘发誓, 自己只是单纯的好奇, 并没有诅咒另一个自己原地暴毙的意思。
“唉,其他天选之人都在苦心修炼, 要么开后宫要么想办法上天。”易尘看着面前炉火通明的炼丹炉,忍不住心疼自己, “为什么轮到我就是被人绑架进黑工坊啊!可恶, 天生道骨本来也能算是金手指的, 但是为什么我走的偏偏是魔道的路线……”
易尘越想越心酸, 越想越愤怒, 一时冲动之下便朝着炼丹炉里沸腾翻滚的药液丢了十几个法诀,在药液变色的瞬间做了一个抓取的手势。
一锅药液, 熬了半宿, 最终能用的只有小半瓶。
“为什么我一个调香师还要负责原液萃取?”易尘忍不住嘀咕道, “为什么调香我还非得学炼丹术不可。”
一旁闷不吭声负责指导易尘提炼香材的炼丹师许是被易尘念叨得有些烦了,忍不住出声道:“白小姐,尊上的命令,我等不敢轻忽。”
“我知道。”易尘只当没听出对方话语中“请你也不要轻忽尊上的命令”的深意,老气横秋地道,“人生嘛,要么任性要么认命,但是苦也是一天乐也是一天,咱们看开点,我知道您被发配来指导我这个小菜鸡炼丹心里也怪不舒服的……”
“并非如此。”炼丹师大概是碍于魔尊的淫威,假意恭维道,“白小姐天资极佳,若非您早有师承,我倒是很乐意收白小姐为徒。”
炼丹师语气相当诚挚,怎奈何易尘通宵熬夜后有些魂不守舍,闻言也只是木愣愣地道:“……哦,那您挺努力的。”
炼丹师:“……”忍住,面前这个不能打。
炼丹师说的倒也不全都是假话,至少在他看来,这位白日晞小姐的炼丹天赋的确很高,而且比常人更加耐得住寂寞。
丹道与香道其实有几分相似之处,毕竟香道本身也能作药用,而天生灵敏的嗅觉和……宛如黑洞一般天马行空的想象力,就是这位白日晞小姐的天赋所在了。炼丹师自认自己对天才是颇为宽容的,毕竟他自己的性子都相当孤僻古怪,对于其他天才的一些毛病自然是多有包容的。
……嗯,多有包容的。
“看啊大师!提炼操水诀这么用的话可以把药液捏成一只鸡欸!”
“……请保持对丹道最基本的尊重,白日晞小姐。”
炼丹师觉得心好累啊。
易尘这边厢过得水深火热,另一边厢,发现易尘失踪的风随已经开始思考要不要暴露身份前去救人了。
“啊……好麻烦。”风随躺在自己惯常休憩的草地上,被阳光晒得宛如一块融化的蜜糖,“同门都是冤孽,都是冤孽啊……”
就算是冤孽,该救还是得救的。
风随想了个办法将易容之后的久溪弄进了魔剑宗,久溪靠着自己两面三刀……不,八面玲珑的交际能力,很快就在魔剑宗内发展出了自己的人脉关系,甚至还得到了宗门二把手令狐长明的赏识,被钦定为魔剑宗执事弟子,负责令狐长明不在宗门内的所有事物。
对此,在魔剑宗内混了几年却依旧是个看大门的风随表示……这位师侄真他娘的是个人才。
久溪当上执事弟子之后没多久便找到了白日晞的蛛丝马迹,说是这位小宗主去市井街头摆摊结果被朽寂魔尊给带走了。
而那些随行保护躲在暗处的魔剑宗弟子发现带走小宗主的人是自己老大顶头的老大,一声都不敢吭地回了魔剑宗,将事情上报了宗主。
只可惜灾厄魔尊不知道是怎么理解这事的,还以为自己的徒儿受到了老大的赏识,当天还美滋滋地开了一坛好酒对月独酌。
风随简直不敢相信自负了一世的九剑居然栽在这种人的头上,灾厄魔尊难道就没有想过朽寂魔尊压根就没认出他徒儿的可能吗?
而之后白日晞的去向就不得而知了,毕竟没有谁胆敢将探子放到那一位大人的身边,即便是久溪,也只是查探出朽寂魔尊近日里调度了大量的天材地宝,还招了好几位香道修士以及炼丹师,不知道背地里在折腾什么名堂。
风随怀疑朽寂魔尊莫不是把那乖乖巧巧的小白兔给扒皮抽筋,取了天生道骨拿去炼丹了?
最终,风随决定还是冒险前去一探究竟,毕竟不管怎么说,白日晞都是风随非常看好的后辈,对方可以修魔,但不能死于非命。
以风随的修为,只要不正面撞上朽寂魔尊,那大抵都是能全身而退的,即便真的撞上了朽寂魔尊,风随也并非全无反抗之力。
在久溪强大的情报渠道支持之下,风随依旧花费了不少的时间,才在不惊扰魔道修士的情况下确定了易尘所在的方位。但在这段非常短暂的时间内,易尘已经被迁移到了朽寂魔尊的魔宫之中,且从未露面,这在无形中加大了风随想要寻人的难度。
正魔两道虽然立场微妙,但总的来说在道主威势下依旧保持着平衡,而上清问道门身为正道魁首更应该以自身为表率,不可挑起事端纠纷。
擅闯魔尊的魔宫,虽然是为了寻人,但这到底也有挑衅之嫌,万一暴露了真身,只怕会牵连了宗门。
风随远远地望着堪称庄严壮丽的“殿宇之海”,忍不住深深地叹了口气,心想,做人真难。
巧得是,易尘也是这么觉得的。
易尘仰躺在发黑的血池中,双目失焦地望着苍穹,恨不得自己现在就变成露肚皮的死鱼,也好过在这里承受这个年龄不该承受的疼痛。
血池中的血水浓稠发黑,气味却出人意料的好闻,清苦的草药气味在鼻腔中溢散,并无血液特有的令人作呕的腥锈气息。
但是易尘已经没有力气去分辨血池中的香气成分了,她觉得自己快要痛死了,恨不得回去把在风随面前说大话的自己当场打死。
三天前,易尘在炼丹师们勤勤恳恳的指导中终于学会了提炼不同香材的方式,也在寸香生的帮助下还原了那瓶名为“七情”的香方。
虽然香方还不完整,但是能够还原香水的气味已经是极大的进展,那位易尘后来才知道尊号的朽寂魔尊很满意易尘的工作效率,询问易尘想要什么赏赐。沉默了许久的易尘没敢说出“放我回家”这样的要求,但朽寂魔尊不知道胡思乱想了什么,居然点头说自己知晓了。
然后易尘就被人丢进了这个血池里,痛得死去活来差点没丢了小半条命,但她想要爬出去时都被一股气劲给打回了血池之中。
易尘挣扎了半天,放弃了。与其浪费体力挨打,还不如像条死鱼一样漂浮在水面上,告诉自己不要哭,人间真的不值得。
而那已经在易尘心中堕落为无良黑心煤矿老板的朽寂魔尊在易尘放弃挣扎之后居然还跑来围观易尘的惨状,语气淡然地告诉易尘他已经知晓了她的身份,也知道弑九星希望她入魔,所以作为赏赐,他老人家亲自出手为她“绘骨”,不用谢,是她应得的。
易尘确定以及肯定,在对方说出这段话的瞬间,她满脑子都是“等我出去了就把你们全杀了”的表情包。
道骨堕魔,真的太疼太疼了,风随半点都没骗她,那痛楚真不是常人能耐得住的,一瞬间易尘真的恨不得死了算了。
道骨身为天赐的珍宝,本就是至纯至净之物,但同时它也是“魔骨”最好的胚胎,需要蕴养以及破土而出的力量。所谓“脱胎换骨”,这种蜕变本身就伴随着疼痛,就仿佛种子落进了血肉骨隙之间,蚕食人的躯体作为养料,以此生根发芽,开出一朵魔魅的花。
所谓“绘骨”,便也是“脱胎换骨”中至关重要的一步。
绘骨之人需要将血池中的养料以及魔气引入入魔之人的骨骼筋脉之中,这往往需要强大的修为作为基底,修为越高,绘骨的效果越好。
严格来说,弑九星如此作为的确是为了自家徒儿日后的道途着想,但怎奈何,这份罪不是谁都能受得住的。
易尘在血池中跌打滚爬,痛得几度昏厥,等到再次醒来时,脑子里属于痛觉的神经已经逐渐麻木了,连挣扎的力气都消失殆尽了。
从没吃过这等苦头的易尘心里委屈。
所以在朽寂一手抓住她的肩膀,一手摁在她的蝴蝶骨上时,易尘几乎是毫不犹豫地回头,一口咬在对方的手上。
“胡闹。”墨衣公子皱眉,却并不失态愠怒,只是试图撬开对方的牙关,“松口。”
糊了对方一手口水却并没能咬破护体气罡的易尘面无表情地泡在血池里,因为剧痛而显得格外惨白的面容上泪迹斑斑。
她睨了朽寂魔尊一眼,气若游丝,语气很有几分怨恨的模样:“等我出去了,就把你杀了。”
疼痛模糊了易尘的神智,也令求生欲极强的少女口不择言至此,但朽寂魔尊却只是挑了挑眉,并不把她的这番话放在心上。
他一掌摁上易尘脊背的后心,将魔气引入道体,宛如擅绘花鸟工笔的世家公子,姿态清雅地提笔,于一片纯白的宣纸上落墨绘画。
“如果你做得到。”他容色淡淡,略显狭长的眼尾微睐,为那张本就如画般清俊的面容平添三分邪肆风流。
“只管来。”
第124章 一座城
风随找到易尘时, 易尘只剩下半条狗命, 漂浮在血池池面上苟延残喘。
最初魔气入体的剧痛过去之后, 随之而来的便是如附骨之冝般的阴冷, 虽然难耐,但总归不会令人昏迷不醒。
绘骨足足持续了三天, 易尘也坚持不懈地咬了朽寂魔尊三天。除了第一天淬不及防之下一口啃下去差点没被护体罡气蹦碎了牙齿, 之后的两天易尘都非常顺利地咬到了朽寂魔尊他老人家尊贵的手, 虽然连皮肤都没能咬破就是了。
朽寂再次被咬时也只是皱了皱眉头,随手掐了一个小小的惊雷诀,细小的雷霆落在了易尘的身边, 但受到警告的易尘依旧紧咬不放。
朽寂魔尊薄唇微抿, 最终还是没有将那一句对女子来说相当失礼的“连王八都知道打雷要松嘴”说出口。
第三次进行绘骨时, 朽寂魔尊特意带了一块咬木,但易尘依旧看了不看, 一口啃在了朽寂的虎口上, 一派“咬定青山不放松”的顽强不屈。
魔尊的修养极好,即便被易尘糊了一手的口水也没有像个泼妇一般大吵大闹, 三天之后已经能镇定自若地一手被咬一手绘骨了。
第三天绘骨结束后,朽寂魔尊便也不再拘着易尘, 只是告诉她在血池中修炼可事半功倍,说完后便不再出现了。
风随恰好就是趁着朽寂魔尊离开的空档, 出现在易尘面前的。
衣衫落拓的青年看着血池中漂浮的一尾死鱼, 有些犹豫地捡了一枝树枝, 轻轻地戳在了易尘的脑袋上。
“……小家伙, 你还好吗?”风随的问话显得有些小心翼翼,“还活着吗?”
以风随的阅历以及眼见,自然是看出这位难得的后辈已经脱胎换骨,原本洁白如雪且宝光内敛的道骨被绘制了无数繁华富丽的魔纹,不管是血池还是魔纹都是最上品的,在这方面看来,那位魔尊阁下对自己的这位后辈也还算上心了。
易尘没有回答风随的问题,只是生无可恋地吐出一串泡泡。
“呼,还活着就好。”风随松了一口气,随即说道,“你已经完成最艰难的一步了,脱胎换骨之后道体会感到阴冷,这时候运功纳魔气入体就会好受很多。这一潭血池是用无数天材地宝炼制而成的,你多吸纳一些,对你日后的道途有好处……”
生性随意的风随从来没有如此唠叨地叮嘱过这么多,他差点都要以为自己是被事儿妈一样的大师兄附体了。
眼看着易尘油盐不进宛如一条死鱼,风随无奈之下只能使用了激将法,道:“这个血池是用无数强大魔兽的心头血加以提纯魔力的珍贵药材炼制而成的,就算贵为魔界尊主,炼制这一潭血池也是非常费事并且要消耗不少资源的,我估计这个血池是他平时修炼所用。”
“你要不要考虑报复一下?比如说把他的血池给吸干之类的……”
风随话音未落,原本一动不动的易尘已经飞快地翻身而起盘腿而坐,手掐莲生印,灵力疯狂运转,甚至在血池内形成了一个不小的漩涡。
眼看着后辈打起了精神,风随也不知道该气还是该笑,只能在心中暗自感叹,不管是哪个年纪的女子,果然都不是好惹的。
道骨堕魔之后,恰好是道体最需要魔气的时候,易尘仅仅只是打坐了三天,就顺利地碎丹成婴,一举从心动巅峰跨入大能境界。
等到易尘终于从血池中爬出来时,血池内原本略带粘稠苦涩的药汁已经被稀释得不成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