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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张又一张的纸贴在了墙上,这还只是愿意贴出来的,就已经占了大片城墙,远远看着就白纷纷的。
常县的百姓这才第一次知道自己活命的粮种是怎么来的,都怔怔地从四面八方涌来,站在纸前痛哭出声。
受过千家资助的读书人,有没有受过顾玄玉恩惠的常县人多,张知鱼和顾慈都不知道,但无疑在姑苏,还是常县人要多一些,他们都是最普通的百姓。操持贱业的百姓,总是要比读书人多的。
无类楼的学子沉默下去,路上连牙婆都到裹了头巾的读书人都要呸两声。
人来人往的无类楼很快就少了大半的人流。
还有百姓想要放火烧了这座千家楼,骂:“穷人的催命符,权贵的青云路。”
这样的人要是抓起来,衙门早就被塞满了,大伙儿也就只能教育教育,很快就放了人。
魏知府怕有人进去闹事。想来想去,还是决定先暂时封存无类楼,派了三队人日夜巡逻,就是为了保住这座楼。
无类楼关门这天,顾慈和张知鱼远远地站在街对面看,二郎也坐在他们脚底下呜呜地叫。
最后一群学子从无类楼中走了出来,大家看着这扇对天下人开放的大门,第一次关了起来,都忍不住红了眼眶。
“卖猪的儿子和卖花的女儿,是不是再也不能进来了?”有人茫然地看着上头的封条。
天下只有一座无类楼而已,里头没有钱念书习字的人看着高大的屋楼都忍不住放声痛哭。
有书生问:“倒下的又岂止是这座楼,大家知道民间是怎么形容我们的吗?”
有学子愤愤不平地站出来说:“我知道,连花船上的娘子也唾骂我们,说仗义每多屠狗辈,负心多是读书人。”
众学子脸色涨红。
一个文弱的书生从里头走了出来,他手拿屠刀,也站在台阶上头,道:“但读书人也是人,读书人也有良心。我爹是屠夫,我娘是绣娘,我们家三代人只有我受了千家恩惠在念书。”
“但我娘是常县人,我能活到今天,是因为顾教谕给了我娘一口饭吃,俗话说恩义难两全,但我偏要两全。”
说完扬刀剁下右手,他用力极狠,但却是左手使刀,砍了两次才砍断右手,手掌就落在地上,眨眼就沾满灰尘。
喧闹的无类楼瞬间鸦雀无声,连哭声也渐渐没有了。
“我将写字的右手还给千家,今生永不为官,以全识字之恩。”孔益手执屠刀,立在长风中,身姿纹丝未动,又道:“千术出手毒辣,让一个本该为国耗干心血的玲珑心,在没有走到殿堂前就失血而亡,顾慈要为父申冤,我必助他,肝脑涂地以谢顾玄玉活命之义,还顾教谕一个公道。”
学子里唱起了浩然正气歌:“孟子曰:「吾善养吾浩然之气。」彼气有七,吾气有一,以一敌七,吾何患焉……天地有正气,杂然赋流形。下则为河岳,上则为日星……”
“千老先生在时就常念这首诗,千家失了常心,忘了无类两个字,我不想忘,大不了以后跟孔益一样不念书了,我爹不念书能活,我也能活。”大家擦干了眼泪,抬着孔益捡起断掌,往药铺走去。
张知鱼疾步上前,掏出针为孔益止住血道:“我是大夫,韩太医家就在附近。你们把他快点送过去,这断掌或许还能接上。”
学子们风华正茂,看着孔益没有流血的手,很容易就信了她的话,一窝蜂地抬着孔益去敲韩太医的门了。
张知鱼和韩太医接过断掌,用清水冲洗得干净,仔细清理上头的碎肉和污渍。
韩太医想起千家还躺着一个就皱眉:“这下要把老头子活活累死去!”
张知鱼手下不停,冲他讨好地笑笑。
学子们留了两个守在韩家,其他人都出了门子,四处打听当年常县学子的名单,一共找出来二十四个,除了顾玄玉都还活着,在官场,一个地方出来的总要比别人更亲密,大伙儿挨个儿拿了家里的名帖去投信。
他们的信比起陈公复的就长太多了,老厚一摞,字迹也潦草,当年的二十三人,看着两封厚薄不一的信就笑了,又瞧上头有众人的落款,便没忍住数了数,数完就变了脸色,叹道:“竟然也是二十四个!”
也太巧了。
这些当年和顾玉一起撑船的常县人,一下子就想起了那年的冬天的场景。
水还没有退完,大家怕落进水里,是手牵着手进城的,不然一个不小心就会溺亡。
这样的经历,有的人一辈子也不会有,虽然危险,但他们不悔!
顾玉是领头人,是江南读书人的表率,他死得不明不白,是大家心底的隐痛。
这十年间,剩下来的二十三位撑船共渡的学子,从来没有互相联络过,他们都在等待顾慈长成,等到师出有名,等到自己也有名姓。
回乡丁忧的陆通判,收到信连孝衣也不曾换下,就快船来了姑苏。
千术还以为这是无类楼的学子,道:“好好念书不必记挂我。”
“从前我不是为了千家求学,现在自然也不是为了你来。”陆通判站在牢前对依旧衣冠整洁的千术说。
千术听懂了,道:“你是顾玄玉的朋友。”
“我们哪里是朋友——生死之交,这四个字或许你永远也不能明白。”陆通判道:“你以为我们会害怕,会担心家小就缄口不言?笑话!当年大水,大家一起吃了多少苦才走到姑苏,带回去的钱却是杯水车薪,眼看着没有活路。是顾玄玉一个人背了所有的债,但对着我们一个字也没说,常县十万百姓的命,都是他扛起来的。他的心是我们亲自挖出来装好的,所以,你剐的又怎么会是他一个人的心——你知不知道我们有多少人没有娶妻生子,就是为了等这一天?”
千术默默地闭上眼睛没有说话,在见到顾慈的时候,他就知道会有今天,但是却没有想到世上记得顾玄玉的竟然有这么多。
陆通判大骂了千术一通,朝神清气爽地在姑苏城里住了下来,等着看千术的下场。
魏知府听得胆战心惊,回头也对师爷叹:“千家失了仁义之心,实在是……”太可惜了。
千寻带着下九流的弟子,靠一双脚走遍了列国,一点一点卖艺攒钱,才修成了无类楼,有无类楼的姑苏和没有无类楼的姑苏,是完全不一样的。
这样的无类楼沾上淤泥,总是叫人齿寒。
就连皇帝也对着皇陵的方向站了一会儿,千寻这样的人,要多少年才能出一个?或许以后也根本不会有了。
人都有私心,他见过千寻不少次,他私心是不想处罚千术的,太子的处境本来就岌岌可危,再杀了他的老师,叫臣子们怎么想呢?
虽然顾玄玉的死因简单明了,但犯罪的是千家人就太难办了,一连好几日皇帝都压下了弹劾千术和太子的折子。
这天神京城里一早就有摊贩在街头卖起了馅儿饼,穿着绯色官服的五品官儿在摊子上,就着豆浆吃了一个饼子,赞道:“这饼子这么多年肉还是这么多,可惜今后恐怕再也吃不到了。”
神京遍地都是官儿,这种绯色官服的人,摊贩也不怕,笑问:“明儿我还来卖,官人起早点儿,我给你留一份。”
小官儿笑着回了一个好,还不到午时,小贩的摊子已经全部卖光了,他推着摊子正打算回家,就见里头急冲冲地抬出来一个生死不知的官儿。
小贩看着绯红的官服和下巴上的痣,大惊失色道:“这是怎么了,官人早上还在我这儿吃了个饼子。”
出来采买的太监摇头:“是个姑苏人,听说爹妈都是常县的,小时候有个姓顾的秀才,用一袋米把他从人牙子手里抢了回来,报恩触柱了!”
“娘的,又不是御史台的,何必这么卖命,差点儿脑浆子都要碰出来了。要不是长平公主手快拉住了人,这会儿早断气了!”
小贩呆了,什么秀才不秀才的,没个名堂,很快他就知道了缘由。
这晚,皇帝刚刚收到小官儿脱离危险的消息,还没来得及露出一个笑,面前就摆了二十三份血书。
这些人的名字皇帝总觉得自己似乎在哪里见过,汪若海看了一眼就笑:“二十年前,这些人的名字似乎是写在一张纸上的。”
皇帝很快就反应过来,对汪若海道:“将那道折子翻出来给我。”
汪若海领命而去,很快他就打开了当年知府的告状折子,里头主要说的是县里来了强人把钱都抢干净了。
皇帝拿着这份名单和桌上的落款对照起来,半天才放了折子,道:“二十年过去,除了顾玄玉,剩下的二十三个人竟然一个也不少!”
当年这些人尚且不明白什么叫皇权,威胁衙门和皇帝的事做了也就做了。
现在他们已经为官快十载,再也不是只有热血的秀才,为顾玄玉申冤的事,早就没有联系的官儿,又一次从天南地北走到了一起。
大家看着走在前头长身玉立的虚影,又一次一起站在了城楼上。
咬破手指,眼也不眨地写了折子。
陈公复站在一旁,冷眼看着皇帝,道:“为什么公道总是要流够鲜血才能唤醒,顾玄玉这样的良才,才是陛下真正的肱骨之臣,他本来应该有很多死法,本该为天下事耗尽心血,却因为荒谬的邪书,死得不明不白。陛下还不明白吗?天下百姓的眼睛,死在水灾中的眼睛,都在天上紧紧地盯着这张案头,看皇帝能不能给能让他们吃饱肚皮的人一个公道,私不去则公不存,请陛下三思。”
陈公复行了个大礼,脱下官帽放在桌上,转身就走出了殿门。
一石激起千层浪,二十三封血书、陈公复辞官请退,彻底将顾玄玉死亡案推向了众人。
顾慈还没走进入考场,神京城内已经议论纷纷了。
作者有话说:
二更我看看晚上有没有劲写。下一章这件事就解决了。其实我之前想过把顾爹爹蝴蝶掉,担心大家不喜欢这个故事,后来想来想去都不想砍纲,就又添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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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8章 、大结局:天下有不散的宴席
处斩
皇帝这样的地位, 听到民间有这么多人为顾玄玉呐喊,其实心里除了对民情上的考虑,很难有跟其他人共情的地方, 连父母兄弟在他眼里首先都是竞争对手,而不是骨肉血亲。
皇帝看着陈公复留下来的东西, 心里只有一个念头——这件事不得不处理了。
太子是国本,百姓更是国本, 等听到内臣说顾玄玉一个人还了江南豪富十万两雪花银时, 皇帝有点淡淡的伤感道:“真的是可惜了。”
要他说再多的话,那就不能了,皇帝有更挂心的事要做。
汪若海很快就请来长平和太子。
太子素来仁善,知道太傅坐下这样的孽, 便寝食难安,近日格外少言, 整个人瞧着都有些萎靡。
皇帝看着儿子瘦了一圈的脸, 笑着拍拍他的肩膀:“千术作孽与你何干,不要做这等样子。”
这个儿子他付出了最多的心血,但是他似乎天生就不是做皇帝的料子,反而长平更像个皇家人,太子不敢杀的人她敢,太子不该有的情,她也没有。
皇帝对这一双儿女和自己的发妻是有真情的,只是要处理千家, 如今就到了不得不做选择的时候………
“辉儿,你从小就是父皇和母后的心头肉, 我和你娘总是疼你更胜长平。”皇帝声音有些紧了。
太子脑子轰隆一声, 两人都跪了下来, 太子膝行到父皇身边,抖着唇道:“是孩儿不孝,辜负了父皇母后的期望,愧对先生们的教导。”
皇帝看着神色冷淡,上身笔挺跪在那头的长平,摸了摸太子的头,叹息一声:“你一生都是爹娘的骄傲,我和你娘不盼着你成才,只想你平安快乐地度过一生。”
太子心里一片清明,流着泪跪在地上磕头,磕得一片红肿。
皇帝叹道:“我和兄弟们也曾亲密无间,等过了七岁,大家就不好了,等到了十七岁,已经是你死我活。我年轻的时候总以为,如果是一母同胞的嫡亲兄弟,就一定能全家和睦。所以你们的弟弟妹妹,都比你们要小得多。”
所以皇帝压根就没有考虑过其他子女,看着两个年纪相差无几的孩子,他有些恍然,原来自己已经登基快三十年,已经是一个老皇帝了。
他随手取下天子冠放在桌上,清脆的声音顿时在房里响起。
跪在下头的两个人,忽然发现手握天下的父皇也根本没有什么不怒自威的气势——已经快五十岁的人,头发都白了许多,看着跟普通的老头子也没有什么区别。
“三十年恍然如梦,长平,你知道古往今来的皇帝,能在位多少年吗?”皇帝看着两个孩子都盯着自己的头发,笑:“最短的只有几天,最长的也不过六十年,可是我已经做了快三十年皇帝了。”
大多数的皇帝到了这个时候,也差不多要投胎了。
他也不是例外。
长平的脸上浮现出动容的神色,一个头磕下去,道:“父皇春秋鼎盛,一定可以千千万万年。”
皇帝将天子冠戴在女儿半点珠翠也无的乌发上,看着这个女儿,道:“日月会变,星辰会变,沧海也会化作桑田,天下哪里有什么千千万万年,这样的把戏,我们自己听进去就成了傻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