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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厨子一愣,拿了双筷子将东西夹出来。想着,切下来一小片放嘴里。
一股鲜美的肉味儿在嘴里绽开,除了肉,还有葱姜蒜的味道。不晓得里头加了什么东西,要在嘴里齿颊留香。刘厨子尝了一个觉得没尝出来味,又切了一片。
连切四五片,将香肠都切除一个角来他才讪讪地停了手。这东西味儿可真带劲……
既然切了个角,干脆都片成片。不然这一根端上去得多难看?
刘厨子悻悻地切成大小一致的薄片。怕模样不讨喜还特意给摆了个漂亮的盘儿,顺手又炒了一盘素菜做搭配。这般装了一小食盒的吃食,才让前院的小丫鬟将吃食给客人端过去。
且不说香肠在王家放了几日才被端到林五的面前,安琳琅思来想去,觉得过年还是得屯点儿肉。
先前为了挣钱,她将那整只猪都给霍霍得所剩无几。剩的那半扇小肋排也放不到大年三十,只能再买些。猪肉是不想了,腊月二十三以后村子里没人杀猪。镇子上家家户户关了门,仅剩几家食肆还开着,给往来的商旅打尖儿住店。所有的人都在为过年忙碌。
“没了猪肉,羊肉也行。”
说起来,冬天吃羊肉锅才是绝配。但是这年头,却不是谁都吃得起羊肉。羊肉比猪肉贵,贵上几倍不止的。只因这年头的猪都是不阉割的,不管是家养的猪,还是散养的猪,肉都有一股挥之不去的骚腥味儿。在宋朝,猪肉更是排在肉类最下等。
一般的人家做猪肉,若不能去掉猪肉的骚腥味儿,是很难做的好吃的。但羊肉就不同了,羊肉肉质绝佳,乃肉类第一。哪怕西北边养羊放羊的人多,也不能让羊肉的价格便宜起来。
“一只羊少不得二两银子吧?”方木匠经常去瓦市,也算清楚物价,“过年卖的更贵。这个时候了,若是卖羊就是整只卖……”
言下之意,为了吃个肉花二两银子,舍得吗?
……舍不得。安琳琅还准备来年的春节以后就开食肆呢!好不容易存够了铺子钱,若当真为吃口肉就给花了,那可真是馋疯了:“罢了,羊肉等家里日子再好些再吃吧。过年我再想想别的法子……”
其实照方家老两口来说,这小半个月的日子已经是他们一年里过的最好的日子了。吃到嘴里的是外头花银子都买不到的美食,儿子和老婆子身子都好了不少。家里多了个能干的媳妇儿里里外外帮衬,他们浑浑噩噩的日子都有了主心骨儿。这等好日子他们往年哪里敢想?
“好好,琳琅你安排就好。”方木匠想到那日从山里捡回来的什么黑松露,煮汤的味道他至今都难忘,“篓子里还有点什么黑,黑松露。”
说着,他去到门后头将背篓子的盖儿打开,往地上一倒。倒出了差不多五颗黑松露。除此之外还有一些冬笋。也是那日看安琳琅烧笋丝炒肉,他才趁着闲去山里挖的。
方婆子乐呵呵的:“这个好,这个好,去大东家或者旺财家买一只鸡,就够了。”
日子一晃儿就过,转眼就到了腊月二十八。本想着过几日买鸡,拖到二十八这日去村子里问,家家户户的鸡鸭不是卖了就是都杀干净了。方木匠想买,花四十文钱买,他们也匀不出半只来。可大过年的没有荤菜怎么行?没了肉,这过年都觉得没了好兆头。
不过好在安琳琅为了以备不时之需,特意将排骨给腌了。原本想着方家村交通不便,过年估计买不到肉,果然过年就买不着。有了腌肋排,一样肉菜还是不够。
“不然去镇子前头的河边碰碰运气吧?”安琳琅忽然想起来,鱼也是肉。
周攻玉如今都不大在东屋待着,在后厨烧火几乎成了他这半个月的常态。他听说鱼,眉头就蹙起来。不为其他,实在是鱼不好做。做的不好极为难吃,对吃鱼的人来说是一种折磨。至少他在武原镇这一年多,尝试过一次以后便不想吃哪怕一口的鱼。
心里想着,发现一道视线落到他脸上。他抬起眼睫,眉头一挑:“……我去抓鱼?”
“不然呢?”安琳琅眨了眨眼睛,“你让我去抓?让爹去抓?让娘去?”
周攻玉:“……”也是。
外面天寒地冻,又是一个大雪天。基本上西北的冬季就是在大雪中度过,门口的积雪一层盖过一层,都已经有膝盖这般高了。周攻玉戴着斗笠抓着背篓站在门口。那斗笠是方木匠的,穿在他身上短了一截。但即便如此滑稽的装扮,这个人的神色依旧从容。
他看着安琳琅,安琳琅看着他。
两人四目相接许久,周攻玉将背篓往背上一甩,踏出了方家的院子。
人一走,安琳琅就折回后厨去熬粥了。腊月二十八喝腊八粥,这是天南海北都一样的,只不过根据不同地方的不同习俗,八种材料会有所不同罢了。不过安琳琅没有按传统去真的找齐八种食材,现实条件太匮乏。她就用方家有的几样东西,熬了一大锅的腊八粥。
她这边熬得软糯喷香,方家的院子门又被人拍响了。
不过这回不是贪嘴的林主簿,而是王员外府上的人。人还是熟人,张妈妈。见着安琳琅第一句,就拉着她的手亲热地问:“上回你给的香肠还有么?不知小姑娘三十能不能空一空,去镇子上做一顿年夜饭?大过年的也不亏待你,十两银子……”
第十七章 兴许没那么糟?
腊月三十去给人家做年夜饭,就是张婆子自己都替主家不好意思。但正是因为不好意思,王员外才将工钱开得这么高。做一顿饭,十两银子。
安琳琅倒是没有什么过年不出去做活的忌讳。她在现代之时经常除夕满世界飞,全年无休。除夕对安琳琅来说更多只是个象征,没有太多信念的东西在。不过这个年代是十分重视除夕一家人团圆的。方婆子听到外头张婆子的话,扶着拐杖从门里出来,站在门边小心翼翼地往这边看。
张婆子也知道这话说的不地道,所以才拿十两银子说事儿。
“这回这个是好差事。大过年的,把人叫去做饭确实有些不通情理,所以王家的主子也说了。十两银子是辛苦钱,若是得了贵客的夸赞,还有红封。”说着,她三根手指头捏在一起搓了搓,就差明示安琳琅,“得有这个数儿。”
安琳琅可耻地心动了。
做一顿年夜饭对安琳琅这种水平的厨师来说不是个难事儿,最多也就是一个上午。若是一个上午的忙碌就换来十三四两银子,确实是个不错的差事。
想了想,她于是张口也就答应了:“看在张婶子的面子上,这事儿就这么定了。”
张婆子心里一喜。原本没抱希望,没想到事儿给说成了!
这事儿说成了,回去她也是有赏钱拿的。往年过年,主家都会给下人发红封的。王家大奶奶尤其大方,心情好的时候给赏赐都是一抓就是一把铜钱的。张婆子顿时喜形于色,扭脸嘴角翘着压不下来:“你们一家子都是厚道人,会有福报的。都会有的……”
福报不福报的说不准,安琳琅既然答应了做事也不妨说点旁人爱听的。张婆子一听安琳琅是将那日她与王妈妈送方婆子回来这事儿记心里,心里不禁美滋滋:“这都是咱们应该做的。我就是热心肠,平常看到谁出事儿都会搭把手,哪里就值得你这么记在心里?”
安琳琅又笑着恭维了她两句,张婆子顿时喜笑颜开的。
好话谁都爱听,安琳琅给脸,张婆子自然乐意给安琳琅行方便。
她想了想,便多说了一嘴:“这回的那个贵客了不得。听说是南边某个大官家的公子,尊贵得很。我听着伺候的下人说啊,这公子嘴刁得很,什么都不吃。就偏爱吃你做的那个什么肠。弄那个肠蒸饭,香得很,那贵客的仆从说他一顿能吃两碗。”
“唉,是我不识货了。哪里晓得看着黑乎乎的东西味儿这么好?”张婆子挠了挠脸皮,“刘厨子偷懒给那公子蒸了一回,就这么被惦记上了。问后厨要了好几回,但也就那么两根……”
安琳琅眉头扬起来,这是喜欢煲仔饭?
“要是喜欢,我这回过去,再带几根便是。”
张婆子见她这么上道儿,一拍大腿就高兴了:“那感情好!放心,大奶奶那边大方的很。这香肠必然不会白拿你的,我自会跟管家说这是买的。到时候账房会跟你结账。”
奸商安琳琅想要的就是这句话,顿时也是喜笑颜开:“那可真是感情好。”
事儿这么说定了,张婆子没就留,急急吼吼地就回去报信儿了。
方婆子有些欲言又止,心里既高兴又纠结。思来想去,到底为十三四两的赏银妥协。她从门里出来,这段时日羊奶没断,她那青黄的脸色慢慢从里头透出亮色,人瞧着精神了许多:“三十那日我跟你一道去。要做什么菜你拿主意,打下手的事儿交给我,也好尽早回来过年。”
安琳琅点点头,搀扶着她回了屋内。
与此同时,安静了许久的武原镇又来了一批生人。
冰天雪地里,马儿嘶鸣。赶车的车夫吁地一声拉住缰绳,将马车停到了武原镇的牌坊前。
前后三辆马车,马车的周围围绕着骑马的护卫。最前头的一辆是容纳数十人的大马车,最后头的是一辆扑通的青皮大马车。中间的马车最为精美,车身用青黑的布遮得严严实实,外头还罩着一层坚韧的云锦缎。门窗紧闭,金色的穗穗垂挂在马车顶的四周,随着马儿的突然停滞而前后摇摆。
风突然停了,天空又飘起了雪粒子。这是他们从南到北以来,遇到的第二十三个雪天。
不知这北边的雪怎么就这么多,下了将近一个月都没有消停的时候。
其中一个护卫骑马嘚嘚地走到最前头,仔细打量了牌匾。一甩缰绳,骑着马慢慢停在了为首的马车靠右的窗子边上。抬手敲了两下,里头人听到动静打开一条缝,一张白皙的脸露出来——一个乌发玉冠的年轻公子,相貌疏淡英俊。雪白的毛领抵在他的下巴边,衬得一双眼睛漆黑如墨。
他脸色本就冷淡,此时皱眉往外看了一眼。见又下起雪,眉心都拧得打了结。低沉的嗓音飘散在冰雪中夹杂了一丝不耐:“可是到了?”
外头护卫从马上下来,行了一礼恭敬道:“秉公子,这里就是武原镇。”
那公子没说话,淡淡地垂下眼帘便关上了车窗的门。
他虽没说什么话,但近身伺候的人都清楚他的意思,这就是应允的意思。于是那护卫翻身上吗,车队(姑且算车队)便又缓缓地往镇子里走去。
到了镇子上,一行人方发现了不对。这小地方不似江南那等繁华处,到了这个时候街道上几乎看不见开门的商户。越往里头走,一个人都没有。不仅没有人,他们甚至都没有找到可以落脚的地方。从镇头到镇尾,除了一家破破烂烂的食肆还开着,连驿站都没有。
没办法,只能让仆从去食肆问问情况。
那食肆是做往来商旅生意的。在武原镇多年,很有经验。越是过年越容易碰上没有去处的商旅。这个时候往往是他们一年中做生意最赚钱的时候。果然等到仆从来问,自然是有屋子的。这个时候厢房紧张,尽管住宿条件不好,但价格却出奇的昂贵。
这行人没工夫计较这些,这时候能找到一个住处已经是幸运。
索性这群人不缺银子,店家说了多少银两他们就给了多少。且这些仆从用最快的速度将食肆的厢房打扫了一遍,并换上了自己的用具以后才小碎步到马车边上,恭敬地请里头的人下来。
下来的果然是个年轻公子,一身藏青的锦缎华服,外罩一个白狐皮的大麾。若说先前的林五靠颐指气使叫人瞧着贵气逼人,这位公子则是从骨子里发散出金尊玉贵的气息。
他下来以后并没有急着进去,反而绕到中间的一辆马车。然后伸手亲自扶住里头伸出来的一只白玉似的纤纤素手,紧接着,搀扶着一个艳光四射的少女缓缓地下了马车。一边扶着,一手亲自撑伞,小心地护着她进了食肆,仿佛生怕她磕着碰着似的。
两个人往简陋的食肆一站,那金玉堆砌出来的贵气让这个小地方都熠熠生辉。
在柜台后头打瞌睡的掌柜的一看是贵人,顿时就清醒过来。连忙从后头出来,撇开了跑堂的小子亲自来引两人上楼去。
路嘉怡,是的,来人是江南路大学士的嫡长孙,路嘉怡。而他怀中小心翼翼护着的女子也不是旁人,正是自觉因自己的缘故连累得嫡姐被林家表哥赶出林家,又因种种阴差阳错致使嫡姐失踪,深觉有罪。无言愧对安家人和林家人。
她哭哭啼啼地一番自嘲,为惹事儿的林家长孙求情不成,反而迎来愤怒的林家老夫人劈头盖脸一番的责骂之后终于收起眼泪,赌气离开林家出来寻人的安玲珑。
在嫡姐失踪的半个月后,安玲珑趁着愤怒的林家人不备,偷偷收拾行李一意孤行出来寻人。等林家人发现不对,她人已经走了四五日。
还是路嘉怡上门寻人才将这事儿捅出来。
他一听是安琳琅失踪,原本是上门来问问情况。结果闯了个空,安琳琅的情况没问到,却意外撞破安玲珑离开林家之事。借着安玲珑院子里小丫头之口,他听说了许多安玲珑在安琳琅失踪这段时日所受的委屈。心中怜惜的同时,生怕安玲珑一个娇娇姑娘家冲动之下在外出事。赶忙放下手头的事情便追过来。
也不知是走错了路还是怎么巧合,明明安玲珑的马车早走了四五日。但路嘉怡仓促之下动身,居然在短短一日便追上了她。两人相遇,安玲珑哭得跟个泪人似的。惶惶不安,为这段时日的委屈而啜泣不已。激动之下,她当场当众扑进了他的怀中。
直哭到最后两眼一翻晕死过去。
路嘉怡没办法狠心将她送回,只能体谅她的处境顺从她的心意。
毕竟自古以来,嫡庶之间确实地位悬殊。
安玲珑这般好的品行,那般体贴的性子,路家长辈明明走赞不绝口。就因为安玲珑庶女的身份,长辈也只是答应他纳安玲珑为贵妾。若当真因安玲珑之故弄丢安琳琅,安玲珑作为一个庶女,必定要出大事。先不说林家人不会放过她,她根本无法向远在京城的安家人尤其是安家老太太交代。
路嘉怡无奈,为了能让安玲珑安心。他只能先斩后奏去信一封回路家,带着她便远上西北来寻人。
且不说路嘉怡不顾礼法,孤男寡女一路从江南远上西北,外人会怎么看。但随着安玲珑时常晕倒,路嘉怡也没有了以往的拘束。偶尔不注意之下,也顾不上举止越界。
此时他充耳不闻掌柜的话,只低头轻声细语地问了安玲珑可有哪里不适。
见她轻轻地摇了摇头,他才冷着一张脸让掌柜的准备热水。
两人相携上了楼,路嘉怡先送安玲珑去歇息。进了屋子,安玲珑不声不响的又红了眼睛。路嘉怡扭头见她坐在桌边啪嗒啪嗒地落泪,心里知道她又伤怀了。
果然,安玲珑抽噎了片刻就开了口:“若姐姐当真如林表哥所说,卖入了妓馆……可怎么办啊?”
路嘉怡倒水的手一滞,面色也有些难看。
虽说安琳琅心肠歹毒,作恶不断。但归根到底,也没有伤人害命。就是一个十几岁的小姑娘,少女慕爱一时糊涂才做出那等事儿。若当真被卖入妓馆,那……
“凡是别总往坏处想,”他说不出安抚的话,毕竟沦落风尘的不是他,“兴许没那么糟。”
安玲珑深吸了一口气,哽咽:“可是林表哥说就是被妓馆……”
“罢了,你怕是累了。”
路嘉怡知道她心里怕,心里彷徨。一路上安抚惶惶不安的安玲珑他已经安抚出经验来。于是放下了茶壶,单手将人搂进了怀中拍了拍:“累了容易胡思乱想,一会儿热水来了。你且沐浴,好好歇息。”
安玲珑呼吸顿了顿,脸贴在路嘉怡的怀中,轻轻地点了头:“嗯。”
第十八章 入v公告